四、

    槐風(fēng)復(fù)元了些，終于撤下氣罩站起身出去了。我偷偷跟在后面，看見他來到一處溫泉邊，先是漱口洗面，又扯開破損且沾滿血跡的衣物打算下水。

    我蹦出來捂著他的眼睛：“猜我是誰？”

    “怎么連我洗澡也看？”他拿下我的手。

    我不滿地抱怨：“你這些日子都躲在罩里，半句話也不同我說。好容易撤了罩，又悶聲不吭地丟下我跑出來。你洗你的，我在邊上同你說說話不行么？”

    槐風(fēng)低著頭似在考慮，忽然抱住我的腰一個猛子扎進(jìn)水里。

    我撲騰了幾下浮出水面，瞧見他笑吟吟的臉，氣得想拍打他，想到傷又落下了手。

    槐風(fēng)摟住我，低語道：“要洗一起洗，在邊上做什么。”

    “養(yǎng)了個傷怎么變壞了？”我臉紅著嘀咕道。

    “誰讓你纏著我……”

    他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好看極了，我按捺不住在他臉上輕啄了一下。

    槐風(fēng)認(rèn)真地看著我，慢慢湊近。我緊張地閉上眼，感受著唇上接觸到的柔軟，心蹦得快要破蹚而出。

    “哇哦！”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初吻。我睜眼一瞧，大石頭上冒出叁個偷看的腦袋。

    “喂，你們什么時候來的！”我惱羞成怒，隨手抓起一塊石子打過去。

    “多久沒見，老妹兒都有相好了。”黑熊精躲開了石子，“看來我們不用擔(dān)心了。”

    野兔精擺出一個妖嬈邪魅的姿勢托腮：“嘖嘖，瞧瞧這小嘴親的。喂那邊的羊妖，拐了我們家的龍女jiejie，喜酒打算擺幾桌呀？少了黑熊大哥可一口咬掉你的羊頭！”

    最邊上的小馬哥比較沉默，甩著臉子不發(fā)一眼。

    槐風(fēng)迷惑地望向我，我便告訴他：“這是我在家時候的伙伴，黑熊、灰兔還有馬鹿。”說罷我又轉(zhuǎn)頭沖他們喊：“小羊傷勢未愈，你們可不準(zhǔn)欺負(fù)他！”

    “喲，這就護(hù)上了？唉，黑熊大哥，我看龍姐還沒嫁就成了潑出去的水，翻臉不認(rèn)我們咯！”

    “兔老弟，這話不好說，也不知道我們不在時人家滾過幾回了。”

    “編排啥呢？走走走！”我拿手潑他們，這兩只妖不僅不走還猥瑣地嘿嘿偷笑。我剛想過去打，卻被槐風(fēng)從后抱住了。

    他親昵地在我臉側(cè)輕吻了好幾下，清冽的聲音此時帶了一絲曖昧與沙啞：“嗯，我們現(xiàn)在要親熱了，還要看嗎？”

    被拍了一波狗糧的妖們撇了嘴悻悻離開。小馬哥怨毒地望了望槐風(fēng)，也跟在后頭走。

    我掄拳捶了好幾下槐風(fēng)：“你同他們說什么！”

    他眉頭緊皺捂著胸口，似是傷到了。我趕緊罷手湊過去瞧，他趁機擁住我來了個纏綿濕吻。

    結(jié)束后我不敢看他，滿面通紅地跑了。

    這塊冰化開了些，底下卻這么壞！

    黑熊他們從小馬哥那聽說了我被迫嫁到鉤吾山，打算來帶我偷跑的。野兔說，路上還遇到了個又美又颯的仙姬，可惜太高冷不怎么搭理他們。

    “那一定是清璇元君jiejie！”我雙手交叉握于胸前，兩眼放光，“她老厲害了，可以打傷饕餮！”

    “說起來饕餮真那么兇猛，老妹兒的仙笛也拿他沒辦法么？”

    野兔精像是餓了叁輩子，將豆餅一股腦兒啃了，抹抹兔唇說：“它有黑熊哥大嗎？”

    “兔弟你在說哪里？”

    黑熊和灰兔又笑作一團，猥瑣得不堪入目。我分別給了一記爆栗：“別小瞧了饕餮，它真的很可怕。”

    沉默半晌的小馬哥也說：“你倆沒親眼目睹過，那兇獸一出來，周身煞氣就能驚得你四腿發(fā)軟。”

    “說起來，你上回捆住我自己溜了，害我險些被饕餮吞了我還沒找你算賬呢！”我狠狠踢了一腳他的蹄子，“還有之前破廟的事！你咋還能碘著臉出現(xiàn)？”

    “好了好了，要不是馬弟我們還不知道這事呢。”黑熊出來打岔，“老妹兒，反正你現(xiàn)在也逃出來了，帶上你的羊我們一起跑路吧？”

    “說得簡單，跑去哪兒？要是被我爹發(fā)現(xiàn)我遠(yuǎn)離了鉤吾山，就憑我們幾個能干過龍宮？”

    “唔……那老妹兒有什么主意嗎？”

    “清璇jiejie說了，她一定會誅殺饕餮，我打算先呆在這里，等她成功了再回去。”

    “所以你的意思是……？”

    “躺贏！”

    “““……”””

    我干咳一聲：“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嘛！你們可以先回去，不必與我在這兒耗著。”

    “這話說的，我黑熊像是這么沒義氣的熊嗎？我們幾個抱團，發(fā)現(xiàn)危險也快些。”

    他們?nèi)绱苏塘x，我不禁感動地抹了抹眼角：“兔弟，烤火的煙能小點嗎？”

    野兔連忙拿起羽扇，將煙扇改道到小馬哥臉上。

    我?guī)еＯ碌目敬畠夯囟矗米惨娀憋L(fēng)正坐在蒲團上，背對著我似乎鬼鬼祟祟在做什么。山洞里混著一絲奇怪微妙的氣息，細(xì)嗅卻又消失了。

    “你在做啥？”

    “沒什么……”

    他平靜的樣子似乎毫無破綻。只是一綹染血雞羽慢慢飄落，粘在了他發(fā)上。我沒有戳穿他的小把戲，只催他快吃我?guī)Щ貋淼拇?/br>
    夜里我悄悄地摸上他的草墊，他還沒睡，碰到我立刻翻坐起來。我連忙拉住他，卻只得到一個冰冷的回眸，很是委屈：“你為什么對我忽冷忽熱的？”

    “我……”他神情恍惚，黑暗中映著微弱光澤的眼睛流露出淡淡憂傷。

    “親了我撩了我就要對我負(fù)責(zé)。”我蠻不講理地抱住他不撒手，“你心里有我的，對么？”

    “嗯。”

    我松了口氣，歡喜地說：“我也喜歡你。”

    “真的？”他定定地看著我，薄唇微張著，似乎不太能確定。

    “真的，雖然你有些捉摸不定，又愛擅自作主……我還沒遇到過你這樣的妖，以后我們都在一起，好不好？”

    槐風(fēng)遲疑地說：“我不知道，從來沒有誰愿意陪我。”

    “現(xiàn)在有了，你不必獨來獨往了。等饕餮死了，我們就回海邊，那里景色很美，還有很多好吃的海鮮。我爹愧對我，到時候狠狠敲他一筆。要是爹爹不認(rèn)賬，我們就坐龜丞相背上去龍宮，偷他的大珍珠！”

    槐風(fēng)輕輕笑了，說：“好。”

    他復(fù)雜的眼神中透著溫柔，讓人很難不沉溺其中。我有些害羞地解開衣帶，緊緊貼著他。槐風(fēng)并沒有舉動，我急切地推倒他，在脖上亂吻一氣：“過了今夜你就是我的羊了！”

    “怎么比我還饞？”槐風(fēng)笑著說，氣息亂了幾分。

    五、

    我得到了槐風(fēng)的身體，但他的心好似還未完全對我敞開。

    某天夜里我忽然醒來，發(fā)現(xiàn)槐風(fēng)正擁著我一遍遍撫摸，吐息迷亂，情至濃時甚至伸舌舔在我脖子上。他沒意識到我已經(jīng)醒了，自顧自親吻了我好久，才長出一口氣，安靜下來。

    我有些詫異，他從未對我展現(xiàn)過這一面。往常除了我主動勾引的寥寥幾次，他都是清心寡欲的淡然模樣。

    那副清冷外表下似乎壓抑著并不想讓我知道的洶涌欲望。

    于是我詢問已修煉幾百年的黑熊精：“對象太悶sao怎么辦，挺急的，在線等。”

    黑熊撈出兩條魚擋住眼睛：“我怎么知道，我只是個熊瞎子。”

    野兔精尷尬地咳嗽著扔過來一塊布，我才從河水倒影里發(fā)現(xiàn)領(lǐng)口露出了引人遐想的紅印，連忙用布條將兔子勒暈。

    “不過龍妹啊，你睡了人家，都沒個打算，哪個妖怪受得了？牛魔王還給了玉面狐外室的身份哩！”黑熊將魚塞進(jìn)嘴里，繼續(xù)摸下一條，“不在沉默中求婚，就在沉默中變態(tài)，很明顯他選擇了后者。”

    “我哪里沒打算了？等饕餮一死，我就帶他回老家擺酒！”

    黑熊伸出一根爪甲搖了搖：“你呀還是太年輕。誰知道饕餮什么時候死？他不是孤苦無依嗎，這種妖看似堅強，其實內(nèi)心非常渴望溫暖穩(wěn)定的家，你讓他這期間都得不明不白地跟著你，就不許人家不安嗎？”

    “不愧比我多喝了幾年雞湯。”我贊許道，“那我該怎么辦呢？”

    “可以先擺桌小的意思一下。”野兔從昏迷中醒來，接過話茬兒，“等回去了再辦大的，或者另覓新歡，到時候這邊一個，海邊一個，嘿嘿！”

    “不愧是海王兔，今年春天又騙了多少母兔，嗯？”我捏住他圓鼓鼓的兔臉，疼得他直跺腳。

    野兔雙腿一蹬，趁我松手躲到了滿臉不悅的小馬哥腳下。我才發(fā)現(xiàn)他站在后頭，不知被他聽到了多少。

    經(jīng)過商議，黑熊去弄對紅蠟燭，野兔編個花冠，大伙兒合力弄頓燒烤當(dāng)喜宴。

    夜里滾完一圈，我將事告訴槐風(fēng)，他很意外，驚訝了一會兒才說：“真要結(jié)親？”

    “什么話嘛！你已經(jīng)是我的羊了，還想賴賬不成？”我玩弄著他的羊角，“莫非你已成婚？”

    “我沒有別的妻子。”

    “那就沒問題了。”我摟著他的脖子緊緊倚靠著他，“我知道你還牽掛著家仇未報，可不準(zhǔn)再獨自去送死了，不然留下我成了寡婦怎么辦？”

    槐風(fēng)溫柔一笑，我心中微動，又要翻上去，他笑意更深了些：“怎么像饞貓似的喂不飽？”

    哼，裝什么淡口！我心里吐槽，想著那些把柄，決定暫時放過他，等婚夜好好教他做羊。

    “小羊，好像從未聽你提到過去，給我講講嘛！”我纏著他的手臂，“我都把自己的事告訴你了。”

    “可我沒什么過去啊。”

    “怎會沒有，說說你家人，還有你的朋友呀？”

    槐風(fēng)認(rèn)真想了想：“我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誰都不愿靠近我，除了追殺我的……”

    我連忙抱住他的腦袋說：“不怕不怕，饕餮一定吃不了我們。”

    槐風(fēng)撫摸著我的脊背，沒有說話。

    我戳了戳他：“真的沒有認(rèn)識什么神仙妖怪了嗎？”

    “嗯……有個小仙女救過我，她穿著紅裙的樣子很美。”

    我嫉妒心一下上來了：“有我美嗎？”

    “和你一樣美。”

    “不行，你只能覺得我最美。”我撇嘴捏住他，“后來呢？”

    “我本以為緣盡，卻又遇著了她。相處越久，我就越擔(dān)心她受不了真正的我，會再也不理我。”槐風(fēng)說完透著憂愁的話，便再沒說別的。

    我很生氣，壞羊竟敢心里藏了這么大的事。我決定抓緊辦了禮，管她什么小仙女小妖女，從今以后槐風(fēng)的牽掛只能是我。

    六、

    調(diào)整了日子，我多制了很多豆餅，又割了不少嫩草，開心地回去，中途被一陣小旋風(fēng)卷到樹下。

    小馬哥握著我的肩說：“玉兒，你別嫁了。”

    我很不高興：“沒指望你道喜，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那槐風(fēng)絕不是普通羊妖！”他急急地說，“我最近遠(yuǎn)遠(yuǎn)跟蹤他，親眼瞧見他拖著兩匹梅花鹿走入石后，然后滿臉血跡地出來。我偷著去瞧了一眼，只剩下了些碎骨散毛。”

    我一怔，隨即說：“哪又如何，你還不是經(jīng)常偷偷吃雞，結(jié)果被老媽打得上躥下跳只能躲在熊哥家茅廁避難。”

    “別自欺欺人了，玉兒。槐風(fēng)若只是想嘗rou味，為何會吞下兩倍于羊身份量的鹿rou？我問過熊哥，他說在槐風(fēng)身上沒聞到過羊味，也沒有妖氣，這是什么修為才達(dá)到的境界？那張少年皮下很可能是比羊恐怖萬倍的形態(tài)！他從不靠近我們，或許是因為你是半人，比我們好騙。”

    我想不出話反駁，但鑒于小馬哥一次次坑我，而且與槐風(fēng)有點情敵的意思，可信度并不高。

    我沒有理會他的阻攔，頭也不回地回洞了。

    洞府里四處裝點著正準(zhǔn)備迎接喜事的紅色。我并沒有驚擾正在打掃的槐風(fēng)，而是隱了氣息躲在石后偷看。我心里甜甜的，這清秀模樣怎么看都是只可愛小羊羊嘛！

    他轉(zhuǎn)身時碰落了我的包裹，彎下腰去撿拾。忽然一道白光閃過，他被彈開，手上也多了灼傷。我定睛一看，方才被他觸碰的正是清璇元君贈我的那道符。

    意外受傷的槐風(fēng)面上閃過野獸的猙獰，原型隱隱約約出現(xiàn)，又被他強壓下去。幾道煞氣霎時從他身上躥出，將符包擊了個粉碎。

    咚！

    我后退時不慎踩到碎石，摔得屁股險些開花。

    聽到聲音的槐風(fēng)望向我，還未來得及收斂起狠戾的臉上充滿詫異。

    “歆玉，沒事吧？”他有些慌張地走來，“今日這么早就回來了。”

    “你不是羊，”我握緊了腰間的仙笛，“你是兇獸饕餮對不對……為什么騙我？”

    槐風(fēng)臉上閃過一絲失落，接著眼里露出冰霜般的冷色：“我從未說過我是羊。”

    他一步步靠近，洞內(nèi)煞氣流轉(zhuǎn)。我連滾帶爬地逃出去，正撞上抱著賀禮的黑熊和灰兔，我連忙推著他們喊：“快跑！”

    “怎么了老妹兒？是不是槐風(fēng)烤串炸了灶臺？”黑熊精不明所以。

    我來不及解釋，身后已追來化為原型的饕餮。林中陰風(fēng)四起，卷著滾滾落葉碎石。頭回見到大兇獸，修為最低的野兔精渾身發(fā)白，連冷顫都打不出來，石化在原地?zé)o法動彈。黑熊也不自覺后退幾步，手中禮盒摔在了泥里。

    饕餮撲過來隔開了我和熊兔他們，想將我?guī)Щ囟锤Ｋ淖κ治兆×宋业纳眢w，湊近的利齒仿佛下一刻就要將我碾碎，我嚇得尖叫起來，用仙笛胡亂發(fā)動法術(shù)，拼命想要掙脫魔爪。

    “歆玉……”那張滿是尖牙的嘴里吐出槐風(fēng)的聲音。

    “走開！”我哭著用仙笛打向眼前的血盆大口。

    它最終松開了我。

    我趕緊趁這空檔狼狽跑開幾步，黑熊將我和野兔提上，化煙逃竄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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