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惠眉頭擰成了一個結(jié)，正想走過去訓(xùn)斥他幾句，剛走近幾步，就聽他壓低道：“那是當(dāng)然了，我獲得的永遠(yuǎn)是第一手資料，絕對不會有錯。”

    她停下腳步，站到走廊的一棵巨大的巴西木后頭，凝神又聽了一會兒，面色漸漸沉下來。

    穆宇忙完那些跑腿的活，回到助理臺坐下。五分鐘后，總監(jiān)辦公室的門被周總吼開了，田輝低著頭走出來，嘴角耷拉著，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灰溜溜地走出辦公區(qū)。

    過不一會兒，他又提著一只放了清潔劑和抹布的水桶回來，走進(jìn)了雜物間。

    自那日起，周總沒再過分為難穆宇，同時也不再偏袒田輝。沒等到周總落水，田輝自己先被人踩得落花流水了，他變得越來越忙，心情奇差，出的紕漏也多，紕漏多就又被罵，陷入了惡性循環(huán)，于是面孔日漸憔悴，再不復(fù)往昔的神氣模樣。

    當(dāng)然，穆宇也沒受到什么優(yōu)待，只是誤會解開，他不用再背著沉重的黑鍋，心里那塊陰翳便隨之消失了，加之程醫(yī)生的督促和自己的努力，他整個人的精神氣逐漸開朗起來。

    很多人都說，他們倆就像交換了運(yùn)氣一樣。不過運(yùn)氣當(dāng)然是在穆宇這邊更好，因?yàn)樗偸悄芮〉胶锰幍靥嵝汛蠹胰绾卧诠ぷ鞯臅r候不要踩周總的雷，并且不會對女同事動手動腳，更不會貪人便宜，說人閑話。

    時間終于到了周六早上。

    穆宇大清早起來，迎著冷颼颼的風(fēng)，騎著單車，去菜場買第一批最新鮮最水靈的菜，最嫩部位最好的rou，又去水果店挑了最大最紅的橙子，兩個車把掛得滿滿的，提著沉甸甸的菜上樓。

    602廚房的聲音幾乎是一直沒斷過，顧哲明飯還沒吃到嘴，光是站在窗口聽著就心里癢得很。

    于是，時間才剛到五點(diǎn)，顧哲明就帶上一瓶酒，按響了隔壁的門鈴。

    穆宇穿著小熊圍裙過去開門，一邊把對方迎進(jìn)來，一邊道：“先坐到桌邊等一會兒，這就好了。”

    先做的幾樣菜都被蓋上了餐蓋，顧哲明坐在椅子上，看著穆宇把最后一盤菜端上桌，然后把其他菜品上的餐蓋一個個揭掉，食物馥郁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開來，顧哲明只覺得自己看見了一片什么神奇的田螺景象。

    他忍不住夸起穆宇的廚藝，穆宇不好意思地回應(yīng)道：“還好，從小就做飯，所以比較上手。”他一邊說著，一邊起身給顧哲明盛了一碗湯。

    湯是清湯，里頭是雪鰻和豆腐，雪白無瑕，喝一口，醇鮮無比。

    顧哲明抬起頭：“這雪鰻……”

    穆宇心里一緊，連忙說道：“是按菜譜上的比例放的，我沒嘗……怎么，味道太淡還是太濃？”

    顧哲明一聽他沒嘗，松了口氣，迭聲道：“沒有沒有，很好喝。”繼續(xù)用湯勺舀著松嫩的鰻魚rou送到口中。他心里有些話想說，可惜鰻魚多刺，放涼了味道又要變壞，害他一時間開不了口。

    片刻后，顧哲明終于解決掉那碗湯。用紙巾優(yōu)雅地擦擦嘴角，他問道：“你最近在公司過得怎么樣？”

    “托班長的福，現(xiàn)在過得很不錯。”穆宇邊說，邊拿了替他夾菜到小碗里，然后遞過去。

    顧哲明道：“另一位助理現(xiàn)在辭職了嗎？”

    穆宇搖搖頭：“沒有，可能是想熬過這段時間吧。畢竟下一任總監(jiān)風(fēng)評不錯。”

    “不過，依你們周總的個性，很有可能在離開前找理由踢掉他。”顧哲明見他酒杯里那一點(diǎn)酒已經(jīng)喝空了，便又給他倒了一些，“只是，如果他最后留下來的話，你就要小心了，他可能找了別的有力的靠山。”

    “嗯，我會注意的。”穆宇鄭重地點(diǎn)頭，再次表達(dá)了感謝，張羅著要顧哲明多吃一點(diǎn)，自己卻沒吃上幾口。

    因?yàn)樗杏X自己神思有些困頓——顧哲明登門之前，他擔(dān)心自己發(fā)病，特意吃了藥，現(xiàn)在藥效已顯，他怕自己吃得飽了又犯食困，搞得像上次去超市回來一樣。可那一回他是回來的途中困了，稍微睡一睡還沒關(guān)系；今天他是招待、答謝顧哲明，若睡著了，可就真有些失禮了。

    他隨意吃了幾口飯菜，兩只眼睛隔著飯菜的熱氣，暗自望向?qū)γ孀哪腥恕Ψ秸f完話，正吃得專心致志，看樣子對他準(zhǔn)備的菜很滿意。

    端起酒杯嘗了一口，穆宇品出了好酒的芬芳香氣，也不知道為什么，他很快便生出一點(diǎn)醺然的醉意，這醉意驅(qū)散了他的緊張和亢奮，心中一直盤旋著沒敢問的問題從他口中溜了出來：“班長，你還有多久搬走？”

    “一個月不到吧。”顧哲明夾起一塊脆皮鴨，放到碟子里蘸了蘸醬料，“現(xiàn)在還在看房子，沒找到合適的呢。”

    穆宇點(diǎn)點(diǎn)頭，伸手又去倒酒。也不知是酒精作用，還是方才吃了點(diǎn)辣子雞，他的面頰略顯紅潤：“這里冬天很冷，空調(diào)也經(jīng)常出問題，還是盡早找到合適的房子好。”

    他心里存的是不舍，面上露的是關(guān)心，可聽到顧哲明耳朵里，卻好像是他在趕自己走一樣。

    顧哲明沉默了一會兒，放下筷子，端起玻璃酒杯，送到嘴邊抿了一口。

    穆宇完全沒察覺出來對方的心事，他現(xiàn)在只覺得周身血脈全流通開了，人有種暖洋洋的舒適，便忍不住微微翹起嘴角。

    他心里想，這大概是他們最后一次在一起吃飯了吧。顧哲明幫了他，他也用廚藝在顧哲明心里留下了一個好印象，這已經(jīng)夠了。他很滿足。往后的事，往后再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