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節
今夜他來問自己這件事情,就是一個信號。 “我只想知道,如同師傅這樣睿智有手段的人,為何要屈身在鳳蘭閣之中?!笔捬芷届o的問道。他的手腕可以一直在總管太監的位置上長盛不衰,他的手中曾掌控有天隱宗,曼說是扶持一個蕭衍了,即便是一塊爛泥,沒準也能被他生生的扶上墻去。 老太監渾身一僵。時間宛若驟然凝固,良久,他才緩緩的抬眸,“少主。有事情是不提也罷。少主就不要再問了?!?/br> 感覺到自己似乎被兩道犀利的目光從上到下審視了一個遍,等到蕭衍收回那種目光之后,老太監才緩緩的舒了一口氣。 如今的蕭衍果真是與以前不一樣了,那種目光生將他這種經歷過無數風浪的人也看得心底發毛。 “原來師傅才是這翻手風,覆手雨的人。我今日才知,自己也是師傅棋盤上的棋。師傅休息吧?!笔捬苻D身,再度離開了鳳蘭閣。 等蕭衍轉身離開,老太監才渾身一松,呆坐在了床沿。 適才蕭衍的眸光犀利如刀,甚是駭人,那孩子從入宮開始,到今日,已經帝皇之相初露端倪,日后必是殺伐狠絕的一代君主。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一代帝皇要的便是絕對的集權。而他知道的太多了,也籌謀的太多。 逐鹿江山,鹿死誰手這種事情一旦平定下來,如同他這樣的人無非只有一種下場。 老太監沉思,長嘆枯坐。 與其到時候讓蕭衍忌憚自己,到不如再送他一個大禮!殺雞儆猴,敲山震虎! “王爺,看來是時候老奴下來見你了?!绷季?,老太監才顫顫巍巍的起身,寫了一封信,叫來了門外侯著的人命他明日一早將這信送去給雙喜。等這一切辦好之后,他打開了身側的一頂看起來有點年代的衣柜,拉出了最底下的一個箱子。 巷子里放著一套陳舊的小太監的服飾,太監服被精心的保管著,幾十年下來,依然色澤艷麗不變。 當年他就是穿著這樣的一套衣衫遇到王爺的。 那時候他只是不起眼的小太監,而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 鳳蘭閣前,第一次相遇,他跟在一眾才剛入宮不久的小太監之中,看到他站在那邊,芝蘭玉樹一樣的人,明麗到連陽光都難以阻擋他的容光。那時候他就想,天下怎么會有這么鐘靈秀慧的人物,他是那么的閃亮,閃亮到叫他自慚形穢。 再隔幾年,他無心的一句話,救下了他的命,他對他燦爛的一笑,笑走了他心底的陰霾,他發誓效忠他一生,但是無奈朝堂風云變換,后宮傾軋至深,他這殘破之軀,低賤的身份不足以為他籌謀為他遮風擋雨。他被貶被罰,他冒死前去相見,原本是想追隨他而去,但是卻被他制止了。 “我知道你心意,但是你若是真的想報答我,就幫我好好保管這個,可惜我壯志未酬,這個令牌是我剛剛創立的一個宗派的。你將它發揚壯大,日后交到我有能力的子孫手里,讓他能好好的用這個令牌重新回到朝堂之上。” 王爺當年的話猶在耳邊,老太監的淚水卻已經抑制不住的淌落,滑滾到太監服的衣料之上,沒入,消失,只留下一個暗色的印記。 其實他并不知道他真正的心意。老太監慘然一笑,擦干了他自己眼角的淚水。卑賤如他,又怎么能玷污了心目之中的王爺。如此了結一生,甚好,甚好。 展衣,穿好,將已經蒼白的發絲梳理成型,老太監服下了一瓶藥,隨后躺倒在了自己的床鋪上。 他閉上眼睛,緩緩的笑了。 那一瞬間,他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他初見王爺,王爺就在鳳蘭閣前的臺階上,只是這一次,王爺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他,并朝他微微的一笑……五百年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于他,這一笑足矣。 蕭衍得知師傅身亡已經是在翌日。 雙喜哭紅了雙眼,前來報信。他一大早就接到了師傅的信,展開一看,卻是一封絕筆書。他看完就慌神了,跑去了鳳蘭閣。 “師傅沒了。”他跪在了蕭衍的面前,“師兄……”猛然他哽住了聲音,“駙馬。”在蕭衍的目光注視之下,他將師兄兩個字咽了回去,換上了新的稱呼。 “知道了,你出去。”蕭衍什么都沒說,只是一抬手。 “是?!彪p喜退出了大門之外。 他有點茫然的站在這描金的朱紅色大門之前,直到大門緩緩的闔上,將他與師兄一個在外,一個在內的阻隔開來,他才頹然垂下了雙肩。 他和他總是不一樣的。 師傅前幾日曾經叮嚀過自己,日后不能再在無人的時候喚他師兄了,蕭衍將是這天下之主,像他這樣的人,若是不謹慎小心,只怕會落人口舌,招致禍端。師傅的話總是對的。 師傅走了。蕭衍緩緩的閉上了雙眼。 昨夜從鳳蘭閣回去之后,他就坐在這里,枯坐一夜。 他想了很多很多,反反復復,將自己所有經歷都在腦海之中過了一遍。 適才聽聞師傅的死訊。他的心底不是不痛,但是他若是他如同雙喜一樣痛哭流涕,便也辜負了師傅的一番心血了。 師傅是在用自己的身死告訴他,他已經成為這個大梁的絕對主宰,若是他還在雙喜面前表現的與雙喜一樣的話,便不足以起到震懾雙喜的威力。 師傅也是在用自己的死去告誡雙喜。 師傅的心思,他讀懂了,只是他覺得師傅用這么激烈的手段,是不是過了?雙喜知道的也太多,若是沒有一種威懾能鎮住他,將來必成大患。可是也不用以命相送??! 蕭衍捂住了面容,在這寂滅無人的大殿之中,無聲的落淚。 宮里死了一個垂暮之年的老太監本就是稀疏平常的事情,不過勞動了新上任的總管太監雙喜公公,好像這事情就不那么平凡了。 老太監的棺槨出宮的時候,蕭衍并沒露面,而是站在皇城的角樓上默默的目送他離開的。 雙喜在送師傅的棺槨從角門出皇宮的時候,似乎心有靈犀,他猛然抬眼回望,在角樓上看到了孑然而立的蕭衍。 他身穿著暗黑色的長袍,凝立在角樓的飛檐之下,秋風蕭瑟,他人也顯出了難言的幾分蒼涼與孤寂。 雙喜擦了擦眼淚,想看清楚蕭衍的表情,再抬眸,角樓上的人已經不見了。 雙喜猛然想起了師傅絕筆書之中的話,“雙喜,為師知道你與駙馬的素來親厚,但是日后你只能當他是你的主子,他不再是你的師兄。他是你師兄這件事情,你就是死都不能再提,你這一生只能忠心為他。如此,你可一生無憂。” 今日,他知道了師傅的意思,更是明白了他信中所要表述的意思。 適才蕭衍獨自一人站在角樓上的畫面,深深的鐫刻在了雙喜的腦海之中,從此,這天下便只有他一人獨尊。 秦錦從昨夜開始就噩夢連連,一直都睡不安穩。 她總是夢到前世的事情,糾纏不已,每每等她醒來,去也不記得自己到底夢的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十分的心慌,不寧。 “殿下,要不要讓太醫來看看?”追月看著秦錦眼下捎帶著的疲憊,關切的問道。 “不用。”秦錦緩緩的搖頭。 她知道自己這是患得患失,心病,外人再怎么看,又能看出點什么呢? “那奴婢去熬點凝神的茶來,殿下用了再休息一會,”追月說道。 “恩。去吧。”秦錦擺了擺手。 屈從海來京了,所以她放折風出宮去與自己的丈夫和兒子團圓。 清泉這幾天也忙,前些日子,他和剪雨一起來到自己的面前,清泉向她求娶剪雨,秦錦問過剪雨的意見,剪雨大大方方的表示她愿意。 清泉如今是壽春宮的侍衛統領,有了官職在身,也不算是辱沒了剪雨。況且這是兩情相悅的事情,秦錦自然是樂見其成。 她答應了,并且還翻了書,做主,替他們兩個定下了日子。 按照清泉的意思來說,那就是越早成親越好,他本是江湖中人,又是孤兒,沒什么規矩可言。原本秦錦是有點不太樂意的,但是想想剪雨年紀也不小了,清泉家中無長輩,只尊蕭衍為主,也就沒那么多的講究,所以也就答應了下來。 他們的大日子是定在下個月的初十。 時間緊迫,剪雨這些日子可忙了,清泉什么都不懂,自是需要剪雨這邊多張羅一些,畢竟是要成家過日子了,不能如同以前一樣一人混飽,全家不餓的。所以秦錦也放了剪雨的假,讓她出宮去置辦東西。 她這里自是有一份豐厚的嫁妝交給剪雨的。 她身邊的侍女一下子離開了兩個,她又用不慣其他人,所以這壽春宮里就顯得好像一下子少了很多人一樣。 虞聽風不知道從哪里打聽了落雪是高手的事情,所以動不動就想著約戰落雪。 落雪的脾氣是她只接受保護秦錦的任務,不做其他無謂的爭斗。 約戰不到落雪的虞聽風是心癢難耐,越是約不到,他就越是想約。 他已經將清泉和蝰蛇都打敗了,之所以心心念念的要和落雪一戰邊是聽了蝰蛇吐的一句槽,“你打敗我們兩個算什么?你若是能打敗我們師妹,那才叫厲害。” 就是這一句,如同貓爪子撓肝,讓虞聽風到處都癢的不行。 他雖然是世家子。但是早前行走江湖,帶著幾分江湖習氣在身上,這也是他與京城貴胄公子格格不入的原因。武人好戰,若是知道有人有能力與他一戰,而戰不到的話,可不就是整天成個心事一樣的放在心底。 偏生落雪是在宮里保護秦錦的,若是她不肯出來,虞聽風也沒辦法進宮來揪她出去。 不過虞聽風有大把的時間去磨。 他每天托雙喜帶一份信給落雪,約戰!他相信總有一天落雪會被他弄煩了,出宮與他一戰的。 就連雙喜都有點受不了虞聽風了,“你每天約人家姑娘打架,人家姑娘能出來才怪!”雙喜吐槽。 “那她要怎么樣才肯出來?”虞聽風撓頭。 “請她吃飯!”雙喜恨鐵不成鋼的說道。 他幫人送信送的好煩躁的說。 于是虞聽風又開始天天約落雪出來吃飯。 只是這項工程似乎比較浩大,不知道虞聽風什么時候才能成功的約到一次落雪。 當然這只是發生在虞聽風和落雪之間的插曲。 秦錦靠在軟榻上休息,昨天和蕭衍說了那件事情之后,一夜睡不好,現在也沒什么精神,她就連德政殿都不想去。 前些日子她看奏折看得緊,其實是怕蕭衍才剛剛掌權,不知道其中的關門過節,會出什么紕漏。 畢竟她前世是皇后又是太后,還垂簾聽政那么久,對于這一套東西比現在的蕭衍是熟悉多了,就是閉著眼睛也知道大多數事情怎么處理才不會引起朝臣們過多的彈劾和非議。 不過這些日子下來,她發現蕭衍就是天生吃著碗飯的。 或許開頭幾天,他尚有點摸不到門道,需要她在一邊幫他看著點,但是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下來,蕭衍處理起奏折來已經是駕輕就熟了,就連文筆批示都有模有樣,言辭果斷明了,不會產生過多讓人模棱兩可的東西。 果然是注定要當皇帝的人。 所以秦錦覺得從今天開始,她可以撒手不管了。 這種事情,若是她管的多了,也是麻煩。 當皇帝的人與沒有當皇帝的人心思是完全不一樣的。 大權獨攬,又豈容他人過多的置喙。 不光是她,她日后也要告誡一下自己的大伯父,該管的管,不該管的不要管。 大梁出一個夏家便已經夠了。蕭衍不是她的舅舅,是絕對不會姑息出第二個夏家來的。 事實上,若是大伯父足夠聰明的話,現在都應該慢慢的將手中的權利分化出去了。 如今蕭文箏初初登基,或許還需要靖國公府幫忙支撐著,等過兩年,蕭衍的羽翼豐滿,蕭文箏的傳位詔書一寫,蕭衍真正當上了皇帝,靖國公府保不準就會成為他眼底的一根針。 前世,大伯父死的早,靖國公府一蹶不振很久,自是不會經歷這些事情。 而這一世,她保住了大伯父的命,更是將靖國公府與蕭衍緊密的連接在一起,若是大伯父居功自傲的話,那就真的糟糕了。 蕭衍日后是什么樣的君主,旁人不知道,她是心知肚明的。 在宮里看了那么多年,還看不明白的話,她前世真是白白的混了七十歲的高齡了。 所以,現在她的腦子里也是紛亂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