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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得從機場回到宅子,臨近午飯時分。 爺爺奶奶都從書房花房出來,罕見得聚在廳里沙發上坐著閑聊。 他們一貫如此,幾十年如一日,即便濃情化為親情,卻仍如當年相遇時一般蜜里調油。 紀老夫人率先發現紀得,笑著喊她,“魚兒快過來,正說起你呢?!?/br> 紀得走近,楠木茶幾上散落著一些介紹,照片,八字比對,紀得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當下有些心里打鼓。 秀麗的眉頭微微皺著,一張小臉絲毫不掩飾糾結。 爺爺奶奶是不滿意陸禾嗎?為什么呢,他那么好。 紀家有女初長成。 從前只是聽聞,而這一場生辰宴閃耀亮相,在各大家族中廣為傳播。 都說是多少驚為天人的相貌,又配上那樣厚重萬分的家世背景,許多名門老少都尋著中間人遞上名帖,有些著急的甚至連同生辰八字一起配上。 這還是走得近的,還有些旁的關系,也想方設法套近乎。 紀老爺子料到了,這不開始挑挑揀揀么。 怎么看都是配不上自己的掌上明珠,索性眼不見為凈,全權交給夫人作主了。 “你看看,有沒有合眼緣的,我看著倒是不錯的人?!?/br> 紀老夫人張羅著給她看照片,她與老爺子看了許久,最后決定,還是以紀得為重。 紀得難得不聽話,杵著不入座也不看,眼神堅定地看著一向慈愛的二老。 “奶奶,我不要看?!焙翢o轉圜余地的拒絕。 紀元海看著孫女難得無禮的樣子,但對象是自己愛妻,難免不悅,“紀得,不許對奶奶無禮?!?/br> 紀得低低頷首,略有歉意,語氣中帶著些許委屈。 “爺爺,為什么要這樣呢,陸禾很好,你們如此為難他?!?/br> 女兒家的低眉順眼讓二老有些心疼,一時間也不好強迫她。 倒是紀老夫人率先不計較方才的頂撞,打趣著問:“當真認定是他了?” “是。”一字肯定,絕無旁言。 看到她如此篤定,紀老夫人還是不死心的問:“當真不再看看?” 紀得搖頭,“不看?!?/br> 兩個當真,雙重表態。 紀老爺子聽得心中一怒,冷哼一聲,起身拄著拐就走向窗邊,背對著紀得。 自己嬌艷欲滴的寶貝,不爭氣地被那個臭小子給拐走了,怎么叫他不氣。 這么想來,陸老頭真是賺翻了,當下更是怒火中燒。 紀老夫人遺憾地擺擺手:“真是沒轍了,本想著他日你大婚的時候,總歸有個父親角色牽著你進禮堂,這會兒看來,你還是沒準備好。罷了罷了,你母親也是一萬個不積極。是咱們倆瞎cao心了?!?/br> 紀老夫人故作可惜,將那些照片攏成一疊,隨意的放在茶幾一角,便不再多言了。 什么……父親角色? 紀得這才正眼看了照片,確實不是一個輩分的人。 原來,是給母親張羅著。 父親離開十年有余,這些年母親忙于工作,從未再顧及自身感情,連帶著那個走了的名字,都未曾提及。 若不是紀得的存在,紀年琴大概都要忘了自己有那一段荒唐時光。 反應過來,輪到紀得不自在了。 瞧著奶奶故作喝茶遮遮掩掩地笑,爺爺窗邊背手而站卻因忍笑而隱隱顫抖地背影。 一張臉漲得通紅,當真是關心則亂,被兩個老人家取笑至此,又想起方才的無禮頂撞,心下一片抱歉。 走過去坐到奶奶身旁,撒嬌著膩著奶奶:“奶奶,我方才不該沒了規矩。” 紀老夫人本就沒在意,這會兒她如此親近,哪有什么氣不消。 倒是窗邊那個被忽略的人,陰陽怪氣地說道:“回頭從庫里把那柄青銅劍翻出來,當是回禮,寶劍配英雄,我倒要看看他是當得當不得。” 也該殺殺那小子的傲氣,如此張狂,小小年紀到他跟前要人,還順帶著那副毫無畏懼的模樣,真是可氣。 紀得一聽便急了,陸家千里送畫,回禮若是溫和相襯的文房四寶多好,劍到底是利器,若送出去,總歸顯得紀家咄咄逼人。 可爺爺的話一向沒有轉圜余地,說一便是一,這可如何是好。 一時百轉千回不得法,著急的望著奶奶求救。 紀老夫人與丈夫相伴多年,他咳嗽一聲,自己就知道是五臟六腑哪個環節出了毛病。 這會兒,自然也明白老爺子的用心。 那柄青銅劍是老爺子的愛物,從前一個舊時好友相贈,紀老爺子一直視若珍寶,時不時拿出來把玩擦拭一番。 年輕時候早起練太極,用的就是那把劍。 后來醫生囑咐,青銅劍太沉,不想給手腕增加壓力,就不讓使了。 就這樣還非是請了能工巧匠鑄了一把木劍,連花紋都是一比一雕刻,選了輕木,遵了醫囑,也順了心意。 現如今愿意將那劍拱手贈人,眼瞧著是對那孩子上了心,是器重他。 另一層意思,是同意讓兩個孩子處一處。 紀老夫人瞧著寶貝孫女急了的模樣,心里是又憂又喜。 歡喜她有這般心意付了人,終于在對的時間沒有錯過這樣鮮活的自己。 又憂心她這濃郁的一腔情誼,若如她母親那般,斷斷是過不去的坎,指不定會有怎樣的悲慘結局。 原先只希望紀得能覓得良人,護她一世無憂,不用多么喜歡,相敬如賓即可。 他們都老了,總歸想看到孫女安好才能放心。 陳瀾原是最佳的選擇,自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深知他的一番情意,對紀得更是好到勝過其他任何。 可惜啊,事與愿違。 現下她遇到了滿心歡喜的人,卻也是這熱鬧勁,讓他們躊躇不敢。 紀老夫人拍拍紀得的手,笑著說:“你爺爺這是看得起那小子,你們,姑且試試吧?!?/br> 紀得一臉驚訝,但奶奶說的話,爺爺總歸是會聽的。 頓時一陣安心,笑靨如畫,那張小臉大放異彩,暖的紀老夫人熱淚盈眶。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對的決定,但為著這個笑,她突然覺得,還是值了。 張姨適時喊他們用餐了。 紀老爺子一肚子氣沒緩過來,張口賭氣道:“氣都氣飽了,還吃什么?!?/br> 紀得當他還在氣自己方才不禮貌,連忙跑去賠罪:“爺爺我再也不敢了,您不吃飯我不安心,那我陪著您,我也不吃了?!?/br> 寶貝孫女的撒嬌撒癡每每能讓老人家受用。 “胡鬧,”紀老爺子睨了她一眼,嘴角卻忍不住笑了。 “你陳叔給你配的藥膳,敢不吃?我打斷陸家那小子的腿,定是他把你帶壞成這樣?!?/br> 紀得無奈,這嫁禍于人的本事,就數爺爺最高。 順著老人家的心意,哄著:“爺爺好好吃飯,我才安心。這樣陳叔叔的藥膳才不白費呢。” 紀老爺子被安撫得通體舒暢,慢悠悠地踱步到餐桌旁,紀老夫人在一旁低眉淺笑。 這爺孫倆,本末倒置,老的倒更像個小孩子。 這愛啊,沒有誰更遷就,誰更寵溺,誰更護著,只有愿不愿意。 若真心實意,滿心滿眼都是他,好的壞的都甘之如飴。 此刻紀老夫人眼中,那個鬧孩子脾氣的紀元海,滿滿當當,陷在她雙眸的寵溺中。 這一世,都是如此看不夠。 飯后,照例的子午覺,紀家二老回臥室休息了。 紀得也上了樓,從昨天到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情,心情跌宕起伏,著實累了。 但一想起某人,那個清冷的面龐,心里又說不出的雀躍小心,是沉甸甸的想念啊。 這會兒,他應該剛落地,下了飛機往公司趕去,說了是下午的會,估計連午餐都是匆忙解決的。 想給他打個電話,又怕打擾他,就這么矛盾的想著,手里握著電話,反復思量,竟睡著了。 這一覺迷迷糊糊,夢里是從前和現實交替,少了擔驚害怕,多了勇敢無畏。 畫面定格在她與少年十指相扣的手,未來可期。 紀得在這樣的夢境里淺淺笑著,溫暖和煦。 再醒來,已是暮色降臨。 居然睡了這樣沉的一覺。中途張姨上來了一趟,見她睡得香,也沒有叫醒她。 手指微動,嘗試舒展,手機落在床頭,此刻在黑暗中發著光。 紀得撐起酸軟的身子,開了床頭燈,溫暖的光照亮了一室寂寞。 獨自生活了這樣久,第一次覺得周身的孤獨有些冷。 打開手機,數條他的微信。 落地時的平安,開會前的報備,處理公事時的分心,以及數不清的“想她”。 初醒朦朧的少女,被這些只字片語的在乎擊倒,內心一片柔軟。 斟酌再三,不敢貿然打電話過去,只是發了信息:“忙完了嗎?” 過了不一會兒,陸禾的電話就進來了。 “小魚兒,吃飯了嗎?!标懞陶f著話,夾帶著翻閱文件的聲音。 “吃過了?!奔o得悄悄看了眼時間,18:30,確實是過了晚餐時間。 不想他擔心,心虛地扯了謊:“你呢,吃過了嗎?” “嗯,隨便對付了幾口?!标懞陶f道。離開Z市兩天,事情便堆積了起來。 “不可以對付,要好好吃飯?!奔o得不認同地反駁,貌似忘了誰才是沒有吃飯的那個人。 “好?!标懞绦χ?,“小管家婆?!?/br> “才不管你呢?!奔o得被她喊得頭腦發熱,臉紅心跳,口是心非地反駁。 “可是我想被你管呢,你管不管?” 低醇的聲線帶著說不清的愜意和曖昧,連著電話線傳到紀得耳畔,連帶著她房間的空氣都散著粉粉的甜味。 “那你要聽話啊。” 扣著被單的小手無所適從,心不在焉,也不直接回答管或不管,就這樣無意地答非所問。 陸禾倒是受用的很,低低笑著:“嗯,我聽話?!?/br> 你說什么,便是什么,我,只管唯命是從。 電話兩頭頓時一片安靜,誰也不舍得打破這種溫柔的默契。 毋需多言,就聽著對方的呼吸聲,便已足夠。 到底是陸禾忍不住了:“寶寶,我很想你?!甭曇舭祮?,情愫難言。 明明上午才見過,這會兒就這樣露骨的訴說想念。 紀得心頭一熱,淺笑著說:“總歸要陪長輩過完了年呢,我會……早些回。你等我啊。” 細膩軟糯的尾音微繞,纏著陸禾的心臟一緊。 Z市的辦公室燈火通明,陸禾的嘴角上揚,轉而又藏著隱隱后怕。 到底是太激進了,紀家二老態度未明,此次前去固然倉促,卻不想是這樣一個自己始料未及的結局。 頓時信心全無,舉棋不定。 “好難啊。”他突然說道。 紀得不知他意指為何,等他接著說下去。 “要從整個紀家手里搶過你,好難啊?!蹦腥说蛧@。 話語間有些挫敗,又帶著堅定,“往后要成千成萬倍的對你好,才能叫爺爺奶奶放心。你可要幫我說好話呀?!?/br> 紀得心下感動不已,她甚至可以想到陸禾現在的表情,一定是倔強受傷卻又輕易不服輸的樣子。 那樣一個天子驕子,為了自己低下了頭,任憑長輩為難,叫她說不出的心疼。 “嗯,爺爺奶奶同意了,陸禾,你這么好,他們怎么會不答應呢。” “真的?” 不是不自信,白天那情形,此刻確實是難以置信。 “真的。” 細細地訴說著方才和長輩的對話,連青銅劍的回禮也順帶著說了。 “爺爺不知道為什么執意要將青銅劍贈于你,舞刀弄槍,多不吉利呀?!?/br> 紀得還是不明白,卻也不敢違背長輩的意思。 小傻瓜,爺爺這是考驗我呢。 以劍相贈,看我是否真能當得起護你周全這一說辭。 若是兌現了,便以劍傍身,如虎添翼。 若兌現不了,便以劍刃之,快意恩仇。 想起午后書房里老爺子那句話,“只要紀得開心就好”,必然是她的努力堅持,讓老人家動了惻隱之心,是她的全盤信任,給了二老信心,也給了自己機會。 陸禾帶著滿心的溫潤舒適地感動,轉念一想,又笑著問出了口。 “嗯?當真認定我了?” 語氣中是不容回避的堅持,似是真的要問出一個所以然。 被問及的女孩面頰緋紅,卻不假思索的點了點頭。 突然想起他不在面前,看不到,連忙補充道:“嗯,認定你了。” 十年前,就已認定了你。 從前她的歡喜小心翼翼,現在她的愛情正大光明。 為什么要藏著掖著,他們如此登對,任誰都不該有微辭呀。 電話那頭的男人被小姑娘的一句肯定,澆得鼻尖一酸,眼眶微澀。 “紀得,今生今世,我,定不負你?!?/br> 他是重諾之人,此話一出,便是一世擔當。 被那樣重的一句承諾燙到耳畔發熱,手機都差點接不住。 喉嚨被堵得發不出聲音,眼底濕潤閃爍,此刻感動得無以言表。 在后來別易會難的那些年歲里。 這句承諾時不時浮現在紀得心頭,生生滋擾著她的午夜夢回,是壓住她心口的最后一根稻草,喘不過氣,卻不舍忘記。 真真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陸禾確是一言既出,兌現了當初許諾的“不負此生”。 是她,配不上他的肆意人生。 現如今熱戀中的人兒阿,在朗朗星空的見證下,訴說著高山海闊的誓言。 流年笑擲,未來可期。奮勇無敵的攜手共進,什么艱難險阻都是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