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陸禾回到辦公室,看著桌面上一疊疊的文件,卻再難靜下心來。 強行消化了這樣一場過往云煙,太陽xue墜墜的疼。 她說了那么久,權衡了全部人的擔心、內疚、自責,卻絕口不提自己。 他看著她的時候,看到的只有平靜和無瀾,如同一灘死水。 好似從沒有發生過那場變故,一個人連難過都忘記了,是怎樣的孤獨。 她明明……才24歲。 陸禾正要打開抽屜拿煙,發現了躺在絲絨錦盒里的那枚胸針。 本欲取煙的手轉了方向,拿起那枚胸針細細的看。 有幾粒碎鉆都掉了,邊角也有修補過痕跡。 背后的字也重新拓過。她不是愛戴首飾的人,脖子手腕都空無一物。 大抵是為了低調,不想引人注目,公司里也鮮少有人知道她的家世。 這枚胸針,應當是她很珍重的東西,陸禾想著,還是尋個機會還給她。 天色已然染成墨黑。 落地窗外一片萬家燈火,繁榮昌盛,陸禾抬手看了看時間,7點整了。 他撥通了電話。 “你好。哪位?” 紀得接到陌生來電有些意外。 這個電話號碼只有家里人會打,現在人都習慣用微信語音通話。 “是我。” 男人低低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來,酥酥麻麻,甚是好聽。 他怎么會有自己的電話? 轉念一想,那么多相識的朋友,退一萬步,他還是自己的老板,尋個號碼并沒有多難。 “有事嗎?” “你今天回別墅嗎,我順路來接你。” “不用了,”紀得脫口而出的拒絕。 幾個小時前才和他敘了舊,剖析了那么多當年種種,這會兒,她是真的不愿見他,不愿見任何人。 “我自己回去。” “早上是我把你從紀家別墅接走的,現在你自己回去,總歸是不合適。” 陸禾這回智商在線了,打這個電話自然是有了萬全的說辭。 “再說,我們不是朋友嗎。” 紀得哪里招架得住他的巧言善辯,“那你到了給我電話。” 陸禾嘴角微揚,心情總算是好了點。 車到了公寓門口,還未停穩,就看到她施施然出現在視野里。 紀得算準了時間,沒有讓他等就下來了。 跟去時一樣的裝扮,這一路,兩人倒是相對無言,誰也沒有再開口。 今天紀得說了太多分量的話,勝過以往一個月,確實有些傷神。 到了紀家別墅,這回張姨到沒有等著,大概是交給了妥帖之人,放心不少。 女孩道了謝便下車了。 身旁的人也跟著下了車,她轉過頭看著他,像是又什么疑惑。 陸禾純粹是想將她送進屋,沒別的多余意思,總不至于過門不入。 此刻看她的眼神,怕是以為又要長篇大論一番。 就著她探究的雙眸,陸禾到底是敗下陣來。 滿腔肺腑只匯成一句話,一句一直想說給她聽的話。 “我曾看過一句話,覺得特別好。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紀得,你會發現值得。” 目光柔軟,語調親和,他的話清脆明朗。 陸禾知道,她那么聰明,一定會懂。 我不信,你掛念的只是這棵海棠樹,我自然也不信,你對我只是朋友而已。 我給你時間,如果你還需要整理思緒,那么我等你。 你是心念著海棠樹,還是舍不得樹下的陽光明媚。 你是想逃避我,還是想逃那個不由衷的自己。 海棠樹下一前一后亭亭玉立的兩個人,夜晚蕭瑟的冷風吹過臉頰,碎發飄揚。 紀得就在這溫言軟語之間潰了軍,眼眸微動,顫著心口轉身離去,連再見都忘了說。 她也以為,自己藏得足夠好。 可是偏偏有一個他,將她看穿,挑著最痛的傷口反復檢查。 十年前他就是這樣一個醫生,一個半途而廢的醫生,不提一字。 他走了,她不留也不問,任他走,任自己活。 這種倉皇的豁達在過去的這些年里,她練習了一遍又一遍。 卻不想,他輕聲細語的一席話,又泄露了,恣意的悲傷。 那晚紀得睡得不安穩。 夢里全是年少時光。 那些快樂悅耳的笑聲,那些明媚四溢的青春,那個朝氣面龐的自己,將現實的她緊緊捆住。 凌晨醒來,睡得不踏實索性不睡了。 下樓取了杯牛奶定神,路過書房時,里面仍是燈火通明。 紀年琴還在工作,凌晨2點了。 “叩叩…” 紀得敲門而入,將手中的牛奶放在書桌的邊上。 沒有立刻離開,靜靜站著,像是在思索著什么。 紀年琴看到她,心里微微驚訝。 她一向睡眠安穩,今夜這眉間的愁容,倒是讓她有點少女氣了。 “怎么了,還不睡?”放下手中的工作,問女兒。 “mama,您累嗎?”無來由的一句話,像是問工作,又好似在問旁的。 紀年琴苦笑了一下,這是自己的選擇,說不累的騙人的。 曾經的發小閨蜜,如今哪個不是逛街賞花悠閑自在。 只有自己,年近半百了,還在這里拼著為公司的發展計劃案做決策,怎么會不累。 一天睡不到6小時,三個月前的體檢報告也抽不出時間去取,大把的維生素吃下去,怎么會不累。 若和一個門當戶對的人結婚,她也可以過那悠閑的日子。 這些繁瑣的宏偉抱負都交給另一半去做。 她也曾問自己,愿不愿意。答案是,不。 所以啊,談不上累不累。 只是為自己的任性買單,為當年的一意孤行負責,為那段失敗的感情總結。 每個人的人生,都會為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付出代價。 “寶寶,mama不累。” 紀年琴泛起慈愛的笑,保養得當的臉上夾雜著些許細紋。 “很多時候,很多事情,都是有因果的。你做了某個選擇,得到了一些東西,勢必會失去一些什么。” 她知道,一向懂事體貼的女兒今夜這般失措泄露心思,定是有什么難以抉擇的事情,被困了心神。 “也許你無法權衡得失利弊,那么問問你的心,它想怎么做。無論如何,mama都希望你快樂。” “你從來沒和我說過這些。”紀得黯啞的聲音低訴著。 “我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 紀年琴自嘲的笑了笑,眼眶泛紅,深深吸了口氣,才敢講下去。 “我甚至比不上張姨了解你的飲食起居。年輕時候只顧自己,現在又忙于公事。可是mama也在努力,想和你親近。像今天這樣,你找我,說什么都好,真的令我高興。” 而不是悶在心里自己消化。 聽完母親的自責坦白,紀得鼻尖隱隱發酸。 母親一直是雷厲風行的女強人,沒想到也有今夜這般脆弱無奈的一面。她不再多說什么。 “寶寶,如果你預判不了某一個開始,首先,不要被假設錯過。” 紀年琴收拾好心情,又恢復了精明堅韌的一面。 “陸家那小子確實不錯,不過配你,不過是堪堪及得上。” mama和整個紀氏集團是你驕傲的資本。不要怕,跟著你的心走。 “您都知道?”這一回,倒是紀得驚訝萬分了。 “你若喜歡他,便是便宜了他,你若不喜歡他,便再不理會他。” 紀年琴抬起頭,直視她,“這事,全由你心意。” “他很好,是我……”不夠好。 母親對陸禾的輕視讓紀得略微有些打抱不平,下意識反駁。 陸禾在她的心里,先不論身份家底,的確是一個堪稱完美的人。 人群中耀眼奪目的人,年少時意氣風發的人,也是,唯一擾她心神的人。 所以這一次,她率劃清界限,先將兩人隔離在安全范圍內。 兩不相欠也好過彼此遷就。 紀年琴拿她沒轍。 “放眼整個Z市,還沒有我瞧得上的門戶能配咱們家的。寶寶,你很優秀。”紀年琴強調道。 “你再過兩周就是你的生辰了,爺爺奶奶念叨很久了,正好趁著年關將近,早些去陪陪他們。” 紀得應允,“mama您早點休息。” 隨后便離開了書房。 時間確實可以改變很多。 想當年不顧門第之見執意下嫁的母親,如今也拿門當戶對這番說辭來開解自己。 紀年琴的一席話并沒有讓紀得的瞬間自信滿滿,倒是成就了她一夜無夢的好眠。 * 席慕容的詩 * 我以為,我已經把你藏好了, 藏在那樣深,那樣冷的,昔日的心底。 我以為,只要絕口不提,只要讓日子繼續地過去, 你就終于,終于會變成一個,古老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