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么？”衛(wèi)君言對腳下的竹筐踢了一腳，“說說看，這是什么？”

    衛(wèi)子晉往那竹筐看了一眼，里面只是瓜果紙皮，甚至還有些異味，室內(nèi)的兩人都不說話，也并不覺得這異味而捂鼻。

    因為里面有荔枝殼。

    衛(wèi)子晉沒有說話，看了一眼收回目光。

    衛(wèi)君言似乎終于抓住自己長子的“把柄”，平時在族老中，他這個能耐的長子威望只在他之下了，他若再過幾年，恐怕要青出于藍勝于藍。

    雖然腿腳殘疾，卻有這般能耐，若是他雙腿是好的話，恐怕直接上天了，整個衛(wèi)家還不被他掌控在內(nèi)，連他這個家主也成了擺設(shè)。

    “有能耐了，敢自個兒偷運這種東西了。”衛(wèi)君言三兩步來到衛(wèi)子晉面前，背著手，目光緊緊盯著他，“你以為在衛(wèi)家就你有這能耐嗎？不過是錢，衛(wèi)家最不缺的便是錢，可是為何大家沒得吃便不吃，你卻為了寵一個新婦，居然砍了半棵荔枝樹去，囂張。”

    他左右踱了幾步，又道：“你并不傻，你敢當(dāng)著族老們的面挑下營州這個大攤子，且把它做大了，我也佩服你。在南邊，在兩浙，我們已經(jīng)占了半邊天，營州卻是你一個人挑起來的，我不得不承認(rèn)，你是我所有孩子當(dāng)中最厲害的，可是厲害有什么用，你行差踏錯半步只會置整個家族于不利。”

    “咱們衛(wèi)家家大業(yè)大，又是官家信任的皇商之一，可是如今國庫空虛，便是官家今年發(fā)放給重臣新上市的荔枝也只是一人幾顆，你倒好，直接扛走半棵樹來。”

    “來人。”衛(wèi)君言再也壓不住那怒氣，這個兒子越有能耐他感覺到的不是欣慰，反而是越來越不舒服，明明雙腿殘疾卻敢如此囂張。

    身邊長隨過來聽命，衛(wèi)君言喝道：“執(zhí)家法第三條，行脊刑。”

    作者有話要說：　　國慶節(jié)快樂！

    嗯，這個時候還在看文的小天使們辛苦了，看完就睡覺惹，別熬夜，對皮膚不好！

    ☆、小花糾結(jié)

    衛(wèi)子晉雙眸垂下，一句話都沒有說。

    這邊已經(jīng)有下人上前扣住衛(wèi)子晉，雙手被人吊了起來，他的雙腿微微彎彎，衛(wèi)君言掃了他雙腿一眼，有那么一瞬他覺得對不起這個孩子，對不起前妻，然而只是一瞬而過。

    長隨遞上長鞭，那鞭子上居然有倒刺，雖小卻比普通鞭斥要兇險十分。

    “啪、啪、啪。”

    接連三鞭下去，衛(wèi)子晉沒有出半點聲。

    衛(wèi)君言甩開鞭子，看著他倔強的閉緊的嘴，心里越發(fā)的煩悶，這個兒子倔強的讓人可怕，便是他年青時受此鞭刑，也曾眼淚汪汪，然而他卻沒有半點聲響，似乎打在的是別人身上。

    “要你倔強，你娶新婦進門，一意孤行為父不說就算了，你如今竟然寵著新婦至衛(wèi)家于不顧，你好好記住今日的教訓(xùn)，至于營州的生意，你不必再打理了。”衛(wèi)君言說完，轉(zhuǎn)身出去。

    聽到這兒，衛(wèi)子晉冷笑一聲，最后一句才是他想要的吧。他這個爹爹，自從娶了繼母就再沒有把他當(dāng)成親生兒子，反正他不缺兒子，便是嫡子也有兩個，庶兄妹那便是數(shù)也數(shù)不過，他怎會在乎呢。

    營州的生意是衛(wèi)子晉十六歲那年向族老們提出來的，愿意親赴營州為衛(wèi)家進軍營州。如今三年過去，終于有了規(guī)模，他便要從他手中搶去，再給他喜歡的兒子們么？誰都能瓜分，哪怕是庶子，偏他不行。

    衛(wèi)子晉被人放下，背上的血已經(jīng)染濕了衣裳，他臉色蒼白如紙，唇色發(fā)青，被人推出來，孫玉見到他這個模樣，臉色大變，趕緊上前接過手。

    衛(wèi)子晉吩咐：“別聲張，趕緊推我回小院。”

    孫玉推了輪椅，才知道他后背傷的有多重，那血水就不停往外冒，這到底是不是親生父親，但凡有點良心的人都下不了這么重的手。

    兩人匆匆來到松合院，迎面遇上云小花與綠離兩人提著一籃子吃食往外面走。

    衛(wèi)子晉立即控制住輪椅，命令道：“快進那道月亮門內(nèi)躲一躲。”

    這是為何？孫玉有些犯懵，他只好聽令把輪椅推到月亮門側(cè)。

    云小花與綠離兩人來到院門邊，忽然停頓下來，蹲身揉了揉腳腕，蹙眉道：“到是沒好全，呆會你扶我去小偏門那兒，我交代好他后，你以后就不用怕他了。”

    “娘子，要不我今日不出門了，你的腳傷本應(yīng)該多休養(yǎng)，這兒走去偏門還有好長一段距離。”

    “沒事。”云小花揉了一會兒，慢慢起身，靠在綠離肩上。

    綠離卻不走，紅著眼說道：“娘子，今個兒我不去了，你還是養(yǎng)好腳咱們再去，這事兒又不急在一時。”

    “誰說不急，咱們呆在這院中半分銀兩都沒有，我連給你打賞都不成，我只能教你做些吃食去賣罷，你不嫌棄我這樣沒出息的主子就好。”

    “娘子。”

    “好了，你扶著我，咱們慢慢走過去，看這天色尚早，倒是還來得及的。”

    兩人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主仆兩又是一番推辭。

    這邊孫玉卻看著衛(wèi)子晉背上的血水落入地上，已經(jīng)染濕了輪椅下的地。衛(wèi)子晉的臉色越發(fā)的蒼白，唇角烏青，雙眸開始不聽使喚的要瞌上。

    孫玉忍不住準(zhǔn)備往前推，剛動了輪椅，衛(wèi)子晉睜開眼睛，“不可。”

    兩夫妻之間本就應(yīng)該同甘共苦，再說這事兒還是新婦給惹出來的，如今連給她看著都不行，何至于此。

    孫玉越發(fā)的對云小花不滿意，這主仆兩人還在推推拿拿，終于走出院子外去了。孫玉才敢把衛(wèi)子晉推出來。

    他推著輪椅飛快的往小院子里去，那邊杏雨聞聲跑過來，孫玉道：“快去院門前瞧瞧，丘先生來了么。”

    杏雨立即跑院門去了，含香上前搭把手，把衛(wèi)子晉爬著放在拔步床上。

    孫玉吩咐含香打來溫水，他用剪子剪開他背上的衣裳，露出里面的傷口，不由得倒吸了口氣，還真的下得了手。

    只見那傷口被倒刺勾得深可見骨。

    衛(wèi)家的脊刑果然厲害，不經(jīng)族老們會審，犯得著私刑下得這么重么？也太偏心了，人心都是rou長的，果真對這個大兒子就沒有半點感情么？

    床上的人已經(jīng)昏厥了過去。

    丘乙過來時，看到這情形也是倒吸了口氣，先派人給衛(wèi)子晉嘴中喂參湯，接著把巾帕放入他嘴中，細(xì)薄的刀尖刻入傷口中，慢慢挑出細(xì)如牛毛的倒刺。

    即便是昏迷不醒的衛(wèi)子晉也忍不住“嗯”的一聲咬緊了巾帕。

    聽到衛(wèi)子晉一聲一聲的小下去，孫玉和丘乙萬分著急，丘乙額上出了一層薄汗，杏雨忙用干凈的巾子為他拭去。

    終于把倒刺全數(shù)拔了出來，床上的人連“嗯”的聲音都發(fā)不出來了。

    丘乙丟下刀子，站了起來，同孫玉說道：“這些都是家主打的？”

    孫玉點了點頭。

    “還真沒有見過這樣的父母，孩子都是父母身上掉下來的rou，也舍得。少主也是個可憐的，有爹等于沒爹，還沒學(xué)會走路卻失了母親，看著少主外表錦秀無比，內(nèi)里卻是千瘡百孔，說起來，新婦不體貼，兩人便一直這樣的分開著，哪像新婚夫婦。”

    丘乙本是性情中人，著實是看不下去的，他原本在營州落的難，是衛(wèi)子晉救了他以及他一家人的性命，先有了救命之恩，后又被他能力折服，怎么也想不到才十七歲的年紀(jì)，竟然有這般心性，在營州與各大富紳相斗，那有半點懼色。

    孫玉嘆了口氣，“少主的事，咱倆就不必再多說了。”

    兩人心思都差不多，可是他們也跟了他這么多年，自然也了解他的脾氣，但凡他認(rèn)定的事，不撞南墻是不會回頭的。

    衛(wèi)子晉的命算是保住了。

    天天好參好藥溫養(yǎng)著，終于養(yǎng)了大半個月有了起色。

    白晝都爬在床上，衛(wèi)子晉百無聊奈，但丘乙卻不準(zhǔn)他下地，怕牽動傷口。

    這日，衛(wèi)子晉叫杏雨和含香為他念書，兩人坐在床前的凳子上輪流著念書，可衛(wèi)子晉聽了一會兒又?jǐn)[了擺手，“算了，你們都退下。”

    杏雨見他這模樣，也為他心痛，于是讓含香守在室外，她卻匆匆往主院這邊去。

    云小花與綠離兩人正在點錢，綠離正在總結(jié)她的生意經(jīng)。

    “娘子，我算了一下，賣一籃子蜜汁杏片，可以賺一百文錢，一百文錢啊，真多，記憶中我爹去干苦力活，也只不過十文一天，而我一個傍晚便賺了一百文。可是杏子是咱們府里有的，還好別人不知道。”

    云小花忍不住想笑，哪會不知道，也只有這小丫頭粗心，那小廚房派了幾位下人去打杏子，想做些果脯零嘴，誰想到了那杏樹下，喲，樹上的杏子都沒了，于是找下人一打聽，才知道是云娘子親自摘走了，這下誰還敢說。

    好在小廚房的人也有手段，這衛(wèi)府不知有多大，這個院子那個院子的，總有種杏樹的，為彌補這空檔，生怕公子怪罪，于是利用了些人脈，從別的院子里打了一些過來，倒也沒有敢說綠離拿著私自去賣錢的事。

    兩人點錢點得正開心，杏雨卻在廊下咳了一聲，定然把主仆兩人的話都聽了個全。

    綠離臉色一紅，忙把錢往布袋子里一裝，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呐苤髯佣咳グ彦X藏起來了。

    云小花卻面不改色的看著她進來。

    杏雨在云小花面前行了一禮，“云娘子，公子受傷躺床不起已有大半個月，云娘子還有這閑心在這兒點錢么？”

    云小花皺了皺眉，杏雨這人一向忠心護主，兩世都一樣，便是衛(wèi)家抄家，她也沒有離開，就這樣護在主子身邊，有時候想想，云小花竟然有些嫉妒她，能陪伴在衛(wèi)子晉身邊，又不扯上男女感情，沒有那么多愛恨，便可以一直瞻仰他的豐姿，而且還可以坦坦蕩蕩的，便是死也可以跟他死一塊兒。

    “他平時好好的一個人，上次杏園里也沒有見著他哪兒不舒服，不知他傷著哪兒了？怎么傷的？”云小花沒有什么心情搭理杏雨。

    前世她只是個二等丫鬟，杏雨是大丫鬟，在她手中也吃了一些苦，但這人向來公平公正，不是故意使絆子，而是一心只為主子好，底下下人做不好，不懂規(guī)矩的必然吃她的苦。

    也因為是這樣，等云小花成了衛(wèi)子晉枕邊人時，再回頭看杏雨，卻見她把主仆兩種身份把持的極好，也沒有因為她的“爬床”而嘲笑她，也沒有因為她的出身卻站在衛(wèi)子晉身邊而指責(zé)她，甚至一樣的對她恭敬。

    便是這一點上，她服她。

    杏雨依然面色不改，只慢條斯禮的陳述，把衛(wèi)子晉是怎么受的傷，傷勢怎么樣，一點一點的說完。

    云小花越聽越是心驚，只不過吃了一點荔枝，他居然受了家法，削了權(quán)力。當(dāng)初若是知道吃荔枝會有這么嚴(yán)重的后果，她是打死也不會吃的，衛(wèi)家什么沒得吃的，不吃那荔枝也不少長一塊rou來。

    “如今他怎么樣了？”云小花擔(dān)憂的問。

    ☆、小花探病

    杏雨見她終于動容，心莫名的松了口氣，看著這對新婚夫婦卻與別的夫婦不同，杏雨不是不著急，她明明感覺到公子對云娘子動了情，且不是一點點，可云娘子對公子卻是不冷不熱，似乎總是視而不見，她不知提了多少次。

    “如今日夜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杏雨淡然答道。

    云小花的手不由的顫抖了一下，手中的手娟差點拿不穩(wěn)，上世他雙腿犯病的時候，躺在床上痛得死去活來，后來那雙腿都開始萎縮起來，她本想陪在床邊照顧他，他卻冷冷的把她推開，還說了許多難聽的話來，句句刺人心窩子。

    當(dāng)時她也年輕氣盛，自己農(nóng)家女的身份擺在那兒，他但凡露出嫌棄之色就會加深她的猜忌，她就會第一時間離開他，免得受他言語中傷。所以當(dāng)她聽到那刺人心窩子的話后，她是再也沒有去理他的了。

    許多年后，直到她臨死前她都在想，他那個時候說的那話，是因為太過痛苦才說出來的？還是是他的真心話？

    杏雨還在等著她做決定，然而她卻沉默了。

    “云娘子不去看看么？”杏雨最終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臉色上有些氣憤。

    她去會不會同樣遭來他說出難聽的話，會不會叫她滾。

    云小花不由得起了身，在屋里踱了幾步，回過身來，手中的手娟被指尖緊緊攥住，冷漠的說道：“便不去了吧，你們好心伺候著，我或許還沒有你們伺候的好。”

    杏雨冷笑，“也不用云娘子怎么伺候，只管在旁邊念念書便好。”

    云小花沒動。

    杏雨一臉的失望，這便是公子心心念的人，這種人只能同富貴，不能共艱難，指不定聽到公子失了權(quán)，會不會往別的歪處想，反正衛(wèi)府好色的公子不少，嫡的庶的，便是家主也是個挑剔的人。

    她這般姿色，落到哪個男人手中都是歡喜的。

    杏雨見她不動，心里氣不過，忍不住說話刻薄了些，“莫不是云娘子根本不識字。”

    云小花還是沒答，此時她腦中天人交戰(zhàn)，她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時貪嘴居然闖了這么大的禍 ，他居然也就這樣默默地承受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