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本來,我以為是因為吳居藍并不真正清楚藍鰭的市場價,既然他已經開口宣布了價格,我就沒打算再多說。可是沒想到,他很清楚,他是故意定了個低價,故意讓那些客人覺得自己眼光獨到、出手精準,在別人還沒發現一件東西的價值時就搶先下了手,所以只有他們能占到便宜。 但吳居藍真吃虧了嗎?他用六百塊錢買了他們一生的記憶——永遠的念念不忘、津津樂道。 我覺得吳居藍越來越像一個謎,每當我覺得更加了解了一點他時,他又會給我更多的驚訝。 迄今為止,我知道的就有:廚藝、醫術、建筑、制琴、彈琴,甚至鉆木取火、結網而漁……一個人懂得其中的任何一項,都不奇怪,可吳居藍是樣樣都懂,我甚至懷疑他是樣樣皆精。 他究竟在什么樣的環境中長大,才會這么變態逆天? 手機突然響了,我看是江易盛,立即接了,“怎么這么晚給我電話?” “我有些話想和你談談,關于吳居藍的。” 我聽他語氣很嚴肅,不禁看了一眼吳居藍,坐直了身子,“你說。” “之前,你對我說覺得不應該喜歡吳居藍,我沒有反對,也沒有支持,因為我覺得不考慮他的經濟條件和身份來歷,吳居藍人還是很不錯的,對你也挺好,但現在我真的希望你放棄。” 我看著不緊不慢地吃著酒釀圓子的吳居藍,問:“為什么?” “那天你渾身血淋淋,眼睛又看不見了,就是醫學院的學生只怕都會慌了神。吳居藍卻很鎮定,不但準確判斷出了你的傷勢,還簡單有效地急救了。并不是說他做的事有多難,而是那份從容自信一定要臨床經驗、直面過鮮血和死亡才能做到,絕不是上兩三個月的培訓課就可以的。” 江易盛的話,驗證了我的猜測,我輕輕“嗯”了一聲,表示同意。 “吳居藍今天晚上斫魚膾的技巧,你也親眼看見了,沒個一二十年的功夫根本練不出!你要不信,我可以找個專業的大廚來問。” “我信!” “還有,他會彈古琴。彈古琴當然不算稀罕,我也會拉二胡呢!可我會做二胡嗎?他能把一塊隨便撿來的木頭做成一把古琴。我今天晚上聽了他的彈奏,那把古琴做得非常不錯,音色堪稱完美,他彈得也很完美。可以說,不管是做琴,還是彈琴,吳居藍都是大師級別的。小螺,你問問你自己,這些正常嗎?” 我不是懵懂無知的傻子,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當然知道這一切都不正常。 我看著吳居藍,恍惚地想,還有不少事江易盛都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了那些事,肯定更要說不正常。 吳居藍吃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個圓子,他放下碗,抬起頭,平靜地看著我。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很清楚,江易盛在說什么。 “小螺、小螺……”江易盛叫。 我回過神來,說:“我明白你想說什么,你想到的這些,我也早思考過了。他用比醫學院學生還好的從容反應,幫了我。他用非凡的斫膾技藝,賺了錢,讓我不必焦慮,該問誰借錢,又該什么時候還錢。江易盛,告訴你個秘密。小時候,就因為你會拉二胡,每次都是你在臺上像只開屏的孔雀一樣招搖得意,我只能傻坐在臺下給你鼓掌。其實,我一直很不爽的。我自己這輩子是滅不掉你了,但我可以找個男朋友啊,如果他不但會彈古琴,還會做古琴……”我想到得意處,笑了起來,“不是完勝你嗎?以后但凡他在的場合,我看你還敢把你的破二胡拿出來炫耀?” 江易盛沉默了良久,忽然輕聲笑了起來,“沈螺,你其實才是個精神病潛伏患者吧!但你知道我愛你嗎?” “嗯……那種總是喜歡讓我出丑的森森愛意!”江易盛年少時,仗著智商高,又琴棋書畫樣樣皆會,沒少把我當墊腳石,去招搖自己。有一次把我的生日會,硬生生地變成了他的個人才藝演示會。 江易盛嘆了口氣,“你真的想清楚了?” 我說:“能找一個無所不能、完勝所有人的男朋友,是所有女孩兒的夢想,我也沒有辦法免俗。” “吳居藍是不是就在你旁邊?我怎么聽著,你很像是怕某人再次離家出走,狗腿諂媚地不停表著忠心?” “江易盛,你不用時刻提醒我們你智商高。”我說。 江易盛笑:“我掛了!讓吳居藍別生我的氣,人類的心天生就是長偏的,我也把他當朋友,但在你和他之間,我永遠都只會選擇你。” 我放下手機,問吳居藍:“你猜到江易盛說了什么嗎?” 吳居藍淡淡地說:“就算不知道他說了什么,你的話我都聽到了。” 我的臉漸漸燒得通紅,剛才對江易盛吹牛時,只是希望爭取到江易盛的理解和支持,可這會兒才覺得自己真是膽子夠大、臉皮夠厚! “我知道你還不是我男朋友,我剛才只是……只是……” 吳居藍似乎很好奇一個人怎么能剎那間臉變得那么紅,他用手輕輕碰了一下我的臉頰,“很燙!” 我只覺得所有血往頭頂沖,不但臉火辣辣地燙著,連耳朵都火辣辣地燙起來,凸顯得吳居藍的手越發冰涼。我忍不住握住了吳居藍的手,想把自己的溫暖勻一些給他。 吳居藍凝視著我,深邃幽黑的眼睛里滿是猶豫和掙扎。 我害怕他下一瞬就會把我的手甩開,下意識地用了全部力氣去抓緊他的手。 吳居藍問:“沈螺,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我說:“我知道!” 吳居藍說:“你根本不知道我的來歷。” 我紅著臉,鼓足勇氣說:“可我知道你的感情。你不要告訴我,你為我做的一切,只是因為你很善良,喜歡幫助人!” 吳居藍垂下了眼眸,沉默不語。 我的心慢慢下墜。雖然我從沒有談過戀愛,可是那些關心和照顧,我都感受到了。我想當然地以為那是愛,但萬一……是我誤會了呢? 我太緊張、太患得患失,以至于念頭一轉間,就從天堂到了地獄。也許真的只是我一人動了情,丟了心! 我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手心直冒冷意,變得幾乎和吳居藍一個溫度了。 吳居藍凝視著我,輕聲說:“下個月圓之夜后,如果你還沒有改變心意,我……”他的聲音很艱澀,說到一半,就再沒有了下文。 我卻一下子就從地獄飛到了天堂,手心不再冒冷意,臉色也恢復了正常。 吳居藍看著自己的手——被我一直緊緊地握在手里,他問:“你打算握到什么時候?” “哦……我……”我立即手忙腳亂地放開了他的手,臉頰又變得guntang。 吳居藍突然展顏一笑,捏了捏我的臉頰。在我震驚呆滯的眼神中,他說:“禮尚往來。” 他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一樣,站了起來,把兩個空碗放到托盤里,端著托盤離開了,“晚安。” 我發了半晌呆,才想起我在剛認識他時,曾經捏過他的臉頰,他竟然“記仇”到現在。 我捂著臉頰,忍不住地傻笑!好吧!這種仇歡迎多多記憶,也歡迎多多報復!真后悔當時沒有再干點別的事! 第16章 chapter 81 我預料到了客棧會在海島上薄有名氣,卻沒有預料到不僅僅是薄有名氣,也不僅僅是在海島。 那天晚上,一位來吃晚餐的客人竟然用手機拍攝了兩段視頻:一段是吳居藍雙手執刀、在斫膾;一段是吳居藍跪坐于老宅斑駁的石墻前、彈奏古琴。他把視頻上傳到了微博,起名“一頓不可思議的晚餐”,視頻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被轉發,吸引了形形色色的各類網友來圍觀。 有只關心外貌的顏控女,有喜歡古風音樂的音樂發燒友,有仔細研究切魚刀法的考據派,還有喜好美食的吃貨……無數人留言議論著視頻里的“饔子”——網友們不知道吳居藍的名字,就根據他吟誦的詩,稱呼他為饔子(yong zi),古代對廚師的雅稱。 “真是醉了!畫面太美,我只能循環播放。” “到底是會做飯的音樂家?還是會彈古琴的廚師?有才藝就罷了,還長那么帥,長那么帥就罷了,還那么有氣場,馬勒戈壁,還讓不讓別的男人活了?” “這才是傳統的中國好男人!有史為證,天寶六載,李白帶幼子路過中都,一位素不相識的小吏慕名前來拜訪。李白深為感動,親自cao刀斫膾,并在離別時,贈詩一首。李白的詩就不用多說了,自己去擺渡,請注意重點‘李白親自cao刀斫膾’,李白!李白!李白!寫得了千古流傳的詩,揮得動舌尖上的廚刀!這才是中國好男人!” “早在魏晉南北朝時,斫膾就已經不只為吃,也供人觀賞,‘饔人縷切,鸞刀若飛,應刃落俎,靃靃霏霏’。到盛唐時,文人士子更是把斫膾視為風流雅事,王維、李白、杜甫、王昌齡、白居易……都在詩里描寫過魚膾。像李白這種身懷武藝、劍術高超的人還時不時親自斫膾,‘呼兒拂幾霜刃揮,紅肌花落白雪霏’。” “瘋了!博主回復說他聽說那把古琴是饔子自己做的!自!己!做!的!” “明未李曄在《六研齋筆記·紫桃軒雜綴》里寫道,他讀過一本可能是唐人編撰的《斫膾書》,書中列舉的斫膾刀法有‘小晃白、大晃白、舞梨花、柳葉縷、對翻蚨蝶、千丈線……’可惜那個時候,斫膾技藝已經失傳,李曄沒有辦法驗證這些記載的虛實。視頻里的饔子很有可能用的就是已經失傳的斫膾刀法。” 幸好江易盛及時聯系了上傳視頻的客人,他在網友的瘋狂詢問下,只回答了“晚餐的地點是海螺小棧,視頻中的男子應該是客棧的經營者”,別的私人信息一句都沒說。 網友們根據“海螺小棧”四處搜索,不少人搜到了我為客棧開的微博。他們像偵探一樣,對比了我之前上傳的客棧照片,立即根據背景,斷定了我的海螺小棧就是視頻中的海螺小棧。 網友們紛紛留言,有打聽海島風景的,有建議多貼吳居藍照片的,還有純圍觀八卦的,甚至有人詢問吳居藍他爸媽怎么養的吳居藍,求傳授經驗…… 我的微博粉絲從一百多人暴漲到一百多萬,從幾天沒有一條留言到每天上千條留言。我被網友的熱情嚇到了,甚至很擔憂,生怕這意外的“走紅”給吳居藍帶來麻煩。 雖然因為沒有考慮到網絡,吳居藍很意外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他的預料,但他并不像我想的那么介意。有時候,他甚至會和我一起津津有味地看那些議論他的留言。 江易盛笑著安慰我:“至少證明他不是通緝犯,否則他不可能那么淡定地看著自己的視頻在網上瘋傳。” 我捶了江易盛一拳,完全不能笑納江易盛的安慰。 江易盛瀏覽網友的留言,指著其中一條讓我看:“這貨一定是火星上來的吧!一定是!” 江易盛大笑,“我發現網上的精神病不少,看他們的留言真是太治愈了,讓我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正常了!” 我看看視頻里的吳居藍,再看看身邊的江易盛,也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正常了! ————·————·———— 自從海螺小棧在網絡上走紅,每天都有很多人打電話來咨詢客房住宿,但我一個都沒有接受。 我小心眼地覺得現在來的客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自己仍在艱難的追求道路上跋涉呢,豈能容許他人來添亂? 何況,我現在已經順利渡過經濟危機,并且發現了一條更喜歡的謀生方法,干脆就放棄了原本開客棧的計劃。 出于各種原因,那天晚上吃過魚膾的客人依舊時不時來海螺小棧吃飯。 只不過,因為大廚加小工只有吳居藍和我兩個人,菜單并不豐盛,完全取決于當天吳居藍在菜市場買到了什么。準確地說,就是他買到什么,就做什么。當然,客人也可以提前打電話來說明想吃什么,只要吳居藍能買到,他也可以做。 剛開始,我還擔心這樣做會影響生意,沒想到客人們不但沒有覺得吳居藍這樣做不對,反而更加喜歡來海螺小棧吃飯。后來,我才知道,大城市里很多口碑非常好的私房菜都是這樣運營的。因為只有當天采購的食材,才能確保菜肴足夠新鮮、足夠美味。 吳居藍的廚藝無可挑剔,就餐的環境也可以說很完美。老宅里的一樹一藤都有些年紀了,被時光沉淀出了很特別的味道,是任何裝修都不可能有的意境,來過的客人都會漸漸喜歡上海螺小棧。朋友帶朋友,在口口相傳的口碑中,海螺小棧很快就成了海島上最受歡迎的私房菜館。 令我意外之喜的是,客人們看到我做的海螺工藝品,很喜歡,詢問我賣不賣。我當然是有錢好商量,價格比我擺攤賣時高不少,無意中竟然也成了我的一條財路。 我不想吳居藍太辛苦,每天只接待十個客人,大概能賺兩三百塊錢,時不時我還能賣出幾件海螺飾品,有時幾十、有時幾百。我算了下賬,除去日常開支和吳居藍的工資后,我每月能存三四千,已經足夠,不用再去做客棧的生意了。 ————·————·———— 我坐在院子里的水龍頭前,正在洗菜,手機突然響了。 我擦干手,拿過手機一看,是周不聞的電話。 “大頭?” “是我!聽江易盛說你現在不做客棧生意,開始做私房菜生意了?” “是的!私房菜的生意很不錯,我覺得賺的錢已經足夠,不想太累,就不做客棧生意了。” “那還歡迎我來住嗎?” “當然,隨時,你什么時候來?” “等我把手頭的工作處理了,就過去。” “好,等你來。” “你自己做生意,沒有周末,該休息的時候一定要休息,不要太累了!有時間的時候出去走走,看個電影、打個球什么的,對自己好一點。” “嗯,好的!” 我掛了電話,想了想,發現自從吳居藍淪落到我家,我就總是壓榨著他為我賺錢,都沒有給他放過假,也沒有帶他出去玩過。我立即決定,知錯就改,盡快給吳居藍和自己放一天假。 我給江易盛打電話,告訴他,好長時間沒有休息過了,我想帶吳居藍出海去玩,問江易盛要不要一起去。江易盛毫不遲疑地說一起去,還承諾他會安排好一切,讓我準備好吃的就行。 周六下午,四點半,太陽已經西斜,不再那么灼熱曬人時,江易盛開著租來的小船,帶我和吳居藍出海去看落日、吃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