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我拿出手機,剛要撥打電話,吳居藍從書房里走出來,把薄薄一疊錢放到了茶幾上。 我疑惑地看著他。 吳居藍說:“兩千塊錢,先把江易盛的錢還了。” 我問:“是……我發給你的工資?” 吳居藍沒有說話,顯然覺得我問了個白癡問題。 這算怎么一回事呢?我說:“就算拿了你的錢還了錢,我們只剩下四十六塊錢,怎么生活?還是要借錢!無論如何都是借,算了,你把你的錢拿回去吧!” 我按了撥號鍵,音樂鈴聲響起。 這個手機本就是便宜貨,被摔過一次后,性能變得很奇怪,通話時還好,音樂鈴聲卻嚴重失真,特別刺耳。我為了不讓耳朵被荼毒,把手機拿得遠離耳朵,只是盯著屏幕,準備看到電話接通時,再放到耳邊。 吳居藍伸手握住了手機,“我還有五百塊錢。” “那也不夠啊!” “我會想辦法。” 電話已經接通,周不聞的聲音隱隱地傳來,“小螺,喂,小螺……” 吳居藍握著手機沒有放。 我輕聲問:“你不想我問周不聞借錢?” 吳居藍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說:“錢的事,我會想辦法。” “這樣啊……”我皺著眉頭,從他手里抽出了手機。 吳居藍并沒有真用力阻攔,他眼中閃過一絲黯然,緊緊地抿著唇,垂頭看著自己的手。 我把手機貼在耳邊,眼睛卻是一直看著吳居藍,“喂,大頭,剛才手機信號有點不好。我沒什么事,就是打個電話問候你一下……” 吳居藍猛地抬頭看向了我,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但深邃的眼睛像夏日陽光下的大海般澄凈美麗、光芒閃耀。 和周不聞聊了幾句后,我掛了電話。把桌上的兩萬塊錢收起來,笑瞇瞇地說:“我去還錢了。” 吳居藍一言不發,跟著我走出了院子。 我說:“你不用去了,就幾步路,不可能那么倒霉,再碰到搶劫的。” 吳居藍不客氣地嘲諷:“你是招霉運體質。”步子不緊不慢,依舊跟在我身旁。 我不高興地努了努嘴,又抿著唇悄悄笑起來。 兩人去江易盛家,不顧江易盛的反對,堅持把錢還了。 回到家,我掏出僅剩的四十六塊錢,對吳居藍伸出手,“你的錢呢?” 吳居藍把五百塊錢給我,我自己留了三百,給了吳居藍二百四十六,兩人算是把所有財產平均分割了。 我說:“一起想辦法吧!” 晚上,我躺在床上,看著自己僅剩的三百塊錢,憂郁地嘆了口氣,可是不一會兒,又忍不住咧著嘴傻笑起來。 ————·————·———— 第二天。 我從相熟的漁民那里要了一堆大大小小的海螺,開始做手鏈、項鏈、掛飾、綴飾……這個手藝是跟爺爺學的。 爺爺年少時為了謀生,隨船出海,常常在海上一待就是半年。他沒有錢,買不起首飾,只好琢磨著用各種色彩、各種形狀的海螺做出美麗精巧的東西。下船后,把它們送給奶奶。 奶奶去世后,爺爺依舊常常用海螺做東西。等積攢到一定數量,就拿到碼頭去擺攤賣掉。 小時候,我以為爺爺是為了賺錢,后來才明白,賺錢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思念。爺爺思念他在海上漂泊時寂寞卻璀璨的時光,思念他每次漂泊后,都有個溫柔女子站在碼頭等他。 海螺在爺爺的記憶中,是無數的快樂和美好,所以當爸爸為我的名字征詢爺爺意見時,爺爺毫不猶豫地讓我以“螺”為名。 大概因為這點緣分,我從小就喜歡擺弄這些形狀各異的美麗海螺。在爺爺的悉心教導下,我會用海螺做項鏈、手鏈、鑰匙鏈、風鈴、筆洗、燭臺、首飾盒、香皂盒、花盆……當然,我的手藝和爺爺完全沒有辦法比,但是每一個作品都是我精心設計、細心做的,和那些流水線上生產的海螺飾物一比,高下立分。基本上,每次我和爺爺擺攤,都會很快就賣完。 只不過,做這些東西很花時間,價格又不可能定到在高檔商鋪里出售的工藝品那么高的價格,所以從時間成本上來說,也賺不了多少錢。 但現在客棧沒有客人,我決定就先用這個手藝賺點買菜錢吧!至少保證我和吳居藍不會被餓死。 ————·————·———— 我一邊守著電話等生意,一邊做著海螺和貝殼飾品。 吳居藍也在做東西,他從海邊撿回來一塊木頭,拿著爺爺的舊工具,又削又砍又磨又烘……反正我看著很復雜、很高深的樣子。 幾天后,我隱隱約約地看出來吳居藍想做什么了。不過,我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判斷。 “你……這是在做古箏?” “古琴。”吳居藍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兩者差別很大。” 我呆滯了三秒,呵呵干笑,“差不多了,都是樂器。” 琴身做好后,吳居藍開始上琴弦。我知道他的木頭是從海邊撿回來的,沒花一分錢。 但古琴琴弦……我真不記得島上有這么風雅高端的店。 “你從哪里買的琴弦?” “淘寶。” “……”我決定默默地走開。 我很為吳居藍的“高端樂器”發愁市場。 這個海島上彈鋼琴、拉二胡的我都見過,但古琴……我估計當我們拿出去賣時,每個路過的人都會來圍觀,然后默默地給我們點一根蠟燭離開。 我只能自己更加努力了。 傍晚時分,我揉著發酸的脖子走出客廳,看到夕陽斜映的庭院中,草木蔥蘢、落英繽紛,吳居藍白衣黑褲,坐在屋檐下的青石臺階上,手里捧著一把烏色的古琴,神情悵惘地看著遙遠的天際。 漫天晚霞,緋艷如胭,他身周也似乎氤氳著若有若無的煙霞,恍若古裝電影中遺世獨立的絕代佳公子。 我的心撲通撲通狂跳,腦子里想著,以后再不嘲笑那些明星的腦殘花癡粉了。在絕對的美麗面前,會絕對沒有理智。 吳居藍察覺了我的注視,神情一肅,恢復了淡漠的樣子,看向我。 我忙跑到他身旁,掩飾地去看琴,“做好了?” “嗯,不過,做得不好。” 烏色的琴身、白色的琴弦,古樸靜謐、秀美端莊,我一眼就喜歡上了,覺得哪里都好,暗暗決定就算有人來買,我也絕不會賣! 我摸了摸琴身,驚嘆地說:“吳居藍,你竟然會做古琴!以后就算你說你會鉆木取火、結網而漁,我也不會驚訝了。” “我是會。” 我半張著嘴,呆看著吳居藍。 吳居藍以為我不相信他的話,把琴塞到我懷里,施施然地走到他做琴時剩下的碎木頭堆里,真的開始鉆木取火。拇指粗細的木頭在他手里幾轉,青色的煙冒了出來。吳居藍抓了點碎木屑放上去,不一會兒,就看到了小小的火苗。 我喃喃說:“我看電視上鉆木取火都很慢的。” 吳居藍說:“他們的力量和速度不夠。” 我看看懷里的琴,再看看燃燒著的火焰,覺得自己腦袋好暈,很想問一句“吳居藍,你還會做什么”,但心臟負荷刺激的程度實在有限——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吳居藍說:“你還有多少錢?先給我行嗎?我明天賺到了錢后還你。” 我很清楚吳居藍做的這把古琴只怕明天賣不掉,但是……我把身上剩下的一百多塊錢全給了吳居藍,笑瞇瞇地說:“好。” 我躲在臥室里,悄悄給江易盛打電話。 江爸爸的病情已經穩定,江易盛不用再晚上陪床,輕松了許多。我問清楚江易盛明天有時間后,請江易盛找個看上去博學多才的朋友,把吳居藍做的古琴買走。價格不用太貴,當然也不能太便宜,一千多吧! 我讓江易盛先幫我把錢墊上,等我賣了海螺飾品后,再補給他。 江易盛被震住了,“你確定吳居藍做的是古琴,那種古裝電視劇里的裝逼神器?你不會把彈棉花的錯看成了樂器吧?” “白癡才會分不清吧?!”我完全忘記了自己分不清古箏和古琴的事實。 江易盛激動地大呼小叫,恨不得立即跑過來膜拜吳居藍。 我讓他明天再來,切記多找幾個朋友來捧場,要高端大氣有文化的!否則演戲也不像啊!畢竟那是古琴! ————·————·———— 清晨,起床后。 我本來想裝作突然接了江易盛的一個電話,告訴吳居藍有人對他做的古琴很有興趣,想要下午來看看。沒有想到,吳居藍一大早就離開了,給我留了一張紙條,說是要辦點事情,晚一點回來。 我盯著字條看了半天,不是內容有什么特別,而是他的字,一橫一豎、金戈鐵馬,比字帖上的字還要好看。不過,他連古琴都會做,字寫得格外好看點,也實在沒什么可驚奇的了。 我看古琴還在書房里放著,知道他不是去擺攤賣琴就放心了。 我一邊做飾品,一邊等吳居藍。一直等到下午,吳居藍都沒有回來,反倒江易盛帶著幾個朋友來“買”古琴了。 我把古琴放到客廳的茶幾上,江易盛的幾個朋友圍著古琴一邊看,一邊議論。還別說,個個看上去都有點奇怪,或者說不同凡俗,很像會玩古琴的人。 戴著黑色復古圓框眼鏡、穿著黑色布鞋,打扮得很仙風道骨的戴先生問:“這把琴,沈小姐賣多少錢?” 我說:“一千多。我看淘寶上的古琴價格從四五百到兩三千,我取了個中間值,再多了,就太假了。” 戴先生說:“我是問真買的價格,我想買下來。” 吳居藍做的東西竟然真的有人欣賞?! 我比自己的東西賣掉了都開心,卻毫不猶豫地說:“不賣,我要自己留著。” 一群人正在說話,虛掩的院門被推開,吳居藍回來了。 他掃了眼客廳里的人,只對江易盛點頭打了個招呼,就扛著一條一米多長的魚,徑直走到廚房墻角的水龍頭旁,把魚放下。 海島上的人對各種各樣的大魚都見慣了,也沒在意,笑著問我:“琴就是這位吳先生做的嗎?” “是啊!” 我讓江易盛招呼大家,自己拿了條毛巾跑出去。 等吳居藍洗完手,我把毛巾遞給他,“江易盛聽說你做了把古琴,就找了些喜歡音樂的朋友來,有人想買你做的琴。”因為戴先生真想買,我說起話來格外有底氣。 江易盛領著他的朋友們走過來,笑著說:“大家都很喜歡這把古琴,就等著你開價了。” 吳居藍掃了一眼圍站在他身邊的人,對我說:“我做的琴不是用來賣的。” “啊?”我傻眼了,“不……不賣的話,你做來干什么?” “我彈。”吳居藍把毛巾還給我,去廚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