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我心里一動,停住腳步,看向收放藤椅的地方。 皎潔的月光下,九里香花香陣陣,綠色的藤蔓婆娑起舞,白色的龍吐珠花搖曳生姿,藤桌和藤椅整齊地放在花架下。我的視線順著攀援的藤蔓一直往上,先是墻壁,然后是——我的臥室窗戶。 我一下子捂住了嘴巴。 他聽到了! 他聽到了那些把他貶得一無是處的話,我甚至說喜歡他還不如喜歡一個渣男! 我拉開院門就往外沖,周不聞著急地問:“你去哪里?” “我去碼頭,我不能讓吳居藍就這么走了,就算他要走,我也要把話說清楚。” 我瘋了一般,一直往前跑。 周不聞叫:“現在車都沒了,你怎么去碼頭……”周不聞追了一段,發現我根本充耳不聞,他只能先跑去敲江易盛家的門。 ————·————·———— 江易盛開著車,載著我和周不聞趕到碼頭。 凌晨一點多的碼頭,沒有一個人。澎湃的海浪聲中,只有星星點點的燈光,照著清涼如水的夜色。 我沿著碼頭來回跑了一遍,都沒有發現吳居藍,忍不住大聲叫起來:“吳居藍!吳居藍……” 一波又一波的海浪聲中,我的聲音剛傳出去就被吞噬得一干二凈。 我站在欄桿邊,看著黑漆漆、遼闊無邊的海面,突然意識到,吳居藍能沒有任何征兆地出現在我面前,自然也能沒有任何征兆地消失。 如果他就這么走了,永遠再見不到他,我、我…… 我滿心恐懼,搖搖晃晃,眼看著就要摔倒,周不聞扶住了我,“離島的船一天只有兩班,就算吳表哥想走,最快也要等到明天清晨。” 我搖搖頭,痛苦地說:“還有漁船。” 江易盛匆匆跑過來,和周不聞一起扶著我坐到等船的長椅上,“漁船更不可能這么晚離開海島。我剛去問過值夜班的人了,他說晚上九點后,就沒有漁船離開,吳居藍肯定還在島上。” 我猛地站了起來,“我去找他。” 江易盛拉住了我,“你能去哪里找他?不管他是乘客船,還是乘漁船,都會從碼頭離開。我們在這里等著,肯定能見到他。” 周不聞說:“沒必要三個人一起耗著。易盛,你送小螺回家,我在這里等著。一旦看到吳表哥,我會給你們打電話。” 我不肯走,江易盛說:“萬一吳居藍只是心情低落,出去走走呢?說不定他現在已經回家了。” 周不聞也勸道:“剛才太著急了,你回去查看一下他的東西,如果衣物和錢都在,說明你肯定想岔了。” 我聽他們說的有道理,又迫不及待想趕回家。 第13章 chapter 62 江易盛陪著我回到家,我一進門就大叫:“吳居藍!吳居藍……” 沒有人回答。 江易盛四處查看了一遍,無奈地搖搖頭,“還沒回來。” 我沖進書房,翻吳居藍的東西,發現我買給他的衣褲都在,強發給他的兩千五百元工資也在。 江易盛看到這些,松了口氣,說:“你別緊張了,他肯定沒走。” 我怔怔地看著吳居藍的東西。一個人活在世上,衣食住行,樣樣不可少,我自認為已經很簡樸了,但真收拾起東西來,也得要好幾個大箱子。但吳居藍所有的東西就是這么一點,連小半個抽屜都沒有裝滿,我覺得十分心酸。 江易盛勸我去睡一會兒,我不肯,江易盛只能陪我坐在客廳里等。他白天工作了一天,畢竟是疲憊了,靠躺在沙發上,慢慢地迷糊了過去。 我拿了條毯子蓋到他身上,看他睡得挺安穩,我關了大燈,去了書房。 我站在博古架旁,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心里被后悔痛苦折磨著。 電腦的電源燈一直在閃爍,我隨手動了下鼠標,顯示屏亮了。我記得下午用完電腦后就關機了,晚上好像沒有人用電腦。 我心里一動,打開網頁,查看歷史搜索記錄。 最新的搜索記錄是“渣男”。 我打開了吳居藍瀏覽過的網頁。 渣男:“人渣類型男人”的簡稱,指對事業不思進取,對家庭毫無擔當,對生活自暴自棄的男子。也用于那些品行不端,欺騙玩弄女性感情的男人。 吳居藍以前沒有上過網,并不清楚“渣男”這個網絡詞語,當他搜索出這個詞語,仔細閱讀它的解釋時,是什么樣的心情? 我又看了一下他別的搜索記錄,“手受傷后的治療”、“裝修線路圖”……都不是我搜索的,自然是吳居藍搜索的了。 這就是被我罵連渣男都不如的人為我做過的事!我如同被狠狠抽了幾個耳光,又愧又痛。 我猛地站起來,拿了個手電筒,就離開了家。 我不知道應該去哪里找吳居藍,只是覺得我必須去找他,不能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外面。 我從媽祖山上找到山下,沿著海岸線,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礁石上,邊走邊叫:“吳居藍!吳居藍……” 在這個海島上,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根本沒有地方可以去。如果被人辱罵了,他心情不好,想要找個地方清凈一下,就只能待在這些僻靜的地方。 我心如刀絞,眼淚直在眼眶里打轉。 從相遇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他是孤身一人,沒有親人可以投靠,沒有朋友可以求助。我卻只是因為想要扼殺自己的感情,就用繼父對待我的方式去對待他。自以為給他發兩千多工資就算是平等對待,擺明了欺負一個沒有還手之力的人,還自我感覺很仁慈。 “吳——啊!”我腳下一滑,重重摔在了礁石上。 雖然月色皎潔,還有手電筒,可礁石又濕又滑,一個沒踩穩,就會跌跤。我顧不上疼,撿起手電筒,繼續一邊找,一邊叫:“吳居藍!吳居藍……” 從凌晨兩點多找到天蒙蒙亮,我也不知道究竟跌了多少跤,嗓子都叫啞了,依舊沒有找到吳居藍。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我看是周不聞,急忙接了電話,“看到吳居藍了嗎?” “沒有。” “他回家了嗎?” “沒有。你在哪里,我和江易盛……” 周不聞后面的話,我完全沒聽到。 手無力地垂下,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魂魄,呆呆地看著遠處的海浪一下下拍打在礁石上,碎裂成千萬朵白色的浪花。 “我再也找不到吳居藍”的念頭像一條死亡之繩般緊緊地勒住我的咽喉,勒得我幾乎無法喘息,胸口又脹又痛,似乎馬上就要死去。 突然,碧海藍天間,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吳居藍一身白衣黑褲,踩著礁石,慢慢地向我走來。 我好像在做夢一般,傻傻地看著他,直到他停在我面前。 我揉了揉眼睛,確定這不是幻覺,猛地一下撲了過去,完全忘記了腳下不是平整的路,而是一塊塊凹凸不平的礁石。 一腳踩空,眼看著就要狠狠摔下去時,一雙手穩穩地抓住了我,把我拎到了礁石上。 我像就勢攀援的藤蔓一樣,立即握住了他的手腕,嘶啞著聲音說:“對不起!對不起……” 他一言不發,目光從我的手慢慢地看向我的胳膊。昨天晚上,匆匆忙忙間,我忘記了換衣服,穿著短袖睡衣就跑了出來。在礁石上跌了無數跤后,現在兩只胳膊上都是五顏六色的傷口。 我立即縮回了手,“不小心摔了一跤,礁石太滑了。” 吳居藍問:“為什么在這里?” 我臉漲得通紅,“我……來找你。對、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 “昨天晚上我說的話,我知道你聽到了。” 吳居藍淡淡說:“你想多了,我沒有生氣,也沒有打算不告而別。我只是有點事,想一個人待一夜。” 我并不相信他的話,但不管如何,他現在還在我面前,我還有機會彌補犯下的錯,這已經是老天給我的最大恩賜。 ————·————·———— 我和吳居藍回到家時,周不聞和江易盛立即沖過來,不停地埋怨我不打招呼就跑了出去。 我一聲不吭地聽著,吳居藍更是惜言如金。 周不聞對吳居藍說:“吳表哥,不管你和小螺有什么矛盾,大家是成年人了,有事好好溝通,怎么可以像小孩子一樣離家出走呢?你知道昨天晚上小螺有多著急嗎?” 我說:“不關吳居藍的事,是我……” 江易盛舉手,做了個停的手勢,表示一切到此為止,“好了!都別說了!平安回來就行,你們昨晚都沒睡覺,白天補一覺吧!”他拿好外套和車鑰匙,打算離開。 我攔住他,小聲地說:“幫我給吳居藍辦一個手機,質量和信號都要好,充一千塊錢的話費,錢我回頭給你。” 江易盛明白我是被嚇著了,不想再發生昨夜這種聯系不到吳居藍的事,他壓著聲音問:“他會要嗎?男人越窮,自尊心越強。” 我說:“他可從來沒有做窮人的自覺,在他眼里,一雙舊拖鞋和一個新手機不會有差別,以后你就知道了。” 江易盛詫異地挑挑眉,“好!”他一邊往外走,一邊對吳居藍和周不聞揮揮手,“我去上班了,晚上再過來。” 吳居藍徑直走進了書房,我像個提線木偶般,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他回過身,淡淡問:“你還想說什么?” “對不起”已經說過了,他也說了“沒有生氣,不會不告而別”,似乎的確沒有什么可以說的了。 我訕訕地說:“沒有,你好好休息。” 我退出書房,幫吳居藍關好門。一回頭,看到周不聞站在過道里,若有所思地看著我,我勉強地笑了笑,說:“昨晚辛苦你了,白天睡一下吧!” 我回到臥室,簡單地沖洗了一下,換了件干凈的衣服。正在吹頭發,聽到了敲門聲。 我拉開門,是周不聞。 他舉了舉手里拿的消毒水和藥棉,“我看你胳膊上有傷。” 他拿的消毒水和藥棉是我上次受傷后沒有用完的東西,連我都不知道吳居藍收放在哪里,我問:“從哪里找到的這個?” 周不聞說:“問吳表哥要的。” 我冒出一個很詭異的念頭,如果沒有周不聞多事,也許吳居藍會自己把藥水送上來。轉瞬卻覺得自己自作多情了,他能不生我氣就夠寬宏大量的了。 周不聞看我站著發呆,拍了下沙發,“過來!” 我坐到他身旁,說:“只是一些擦傷而已,不用這么麻煩。” “還是消一下毒好。”他拿了浸泡好的藥棉,想幫我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