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質疑的聲音在隊伍里此起彼伏的響了起來。 金允珠抿了抿唇正要繼續開口,卻聽得背后的喝罵越來越響也越來越近,她還沒來得及開口,目光就是一凜,出口的話卻換成了厲喝:“趴下!” 話音未落已經聽得“啪啪”的聲音擊在了她們身畔的泥土當中,濺起了一地的泥濘和飛沫。 誰都知道那些軍警手上有槍。 誰都知道政治黑暗。 在座的也都很清楚,這些政客可以有多心狠手辣。 可是誰都想不到,這身后的追兵,竟然真的會在他們的背后開槍! 何以至此!大家都是一國同胞,說到底他們也不過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縱然有些話說的過分了些,當真是揭穿了某些人的面皮,可到底罪不至死! 原本以為這背后人的喝罵叱喝和羞辱不過是威嚇的眾人再不報僥幸到這會兒每一個人都明白了,今日若跑不掉,落在了后頭那群人手里,死,怕還是好的下場! 可跑掉? 這寬闊的大河,這濤濤的江水,這一看便叫人絕望的天塹,又要怎樣跑掉? 在這樣的天氣跳入水中,又和自殺有什么兩樣? 前無去路后有追兵…… 金允珠抓了一把自己身邊有些愣神了的小姑娘到了一顆樹后躲避,正待開口,卻見那方才還呆呆傻傻的小姑娘的臉上忽然浮上了笑容,她指了一指那原本霧氣籠罩的江岸,悄聲對金允珠說道:“社長,我們有救了!” 金允珠豁然回頭望去,只見江面上漸漸有了一艘小船的影子! *** “各位,辛苦了。” 死里逃生魚貫上了船,金允珠是最后一個,小小一艘小船接上了一眾人就急急掉頭,徒留下岸上的軍警沖著霧氣彌漫的江心徒勞的開槍發泄著自己心里的憤怒和不甘。 這船很小,將將載滿了她們一行人便已經擠得滿滿當當的,金允珠剛剛上去,卻見原本船艙中的一個人已經沖著她微微一笑,色若春華:“金小姐。” 金允珠當即就是一愣。 她囁嚅著嘴唇還沒說出話來,旁邊已經有眼尖的捂著嘴低低一聲驚呼,滿臉寫滿了驚訝。 都是做新聞業的,誰的敏感都不比誰差,這時代的照相技術雖不算好,可卻也能纖毫畢現的將人的樣貌記錄下來,不至于像前人的筆畫那樣失了真味。 何況面前的這女人,正是這國內最有權勢,也最讓人感慨她的經歷之曲折傳奇的女性之一:舊朝公主,也是目前的少帥夫人瞿凝。 這國內,只要會看照片會看報紙的,怕是沒幾個人不知道這一張臉吧? 誰又能想得到,這么一艘仿佛是任何時候都可能會沉沒的小船上,竟然會載著這么一位大人物呢? 舊友相見,卻是彼此紅了眼圈。 金允珠按了按胸口,按捺了一下自己胸臆之間的感動。 她很清楚,若不是出于對自己的重視,像瞿凝這樣的身份,像她和少帥這樣的關系,她根本沒有必要自己親自前來迎她。 媒體固然重要,但這世界上,又有什么重要的過自己的命?政客,都是惜命的人。 她深吸了一口氣,等眼眶的這一陣潤濕過去了這才沖著瞿凝微微拱了拱手:“少夫人,我知音一襲十三人,但凡不離不棄跟隨我做完了最后一期的,盡在此處。” 瞿凝環視了一眼這小小的船艙,看著這一張張青春洋溢的臉孔,和他們或者企盼,或者激動,或者若有所思的眼神:“各位,幸會。” *** “什么,沒有捉到?” 唐大帥的臉色幾乎是瞬間就已經轉為鐵青,他抓起手邊的一個茶杯蓋啪的就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這一輩子,就只有這么一個兒子。 原本還可以粉飾的太平,卻在這一波一波證據詳實,文字又充滿了煽動性,如今變得人盡皆知的新聞里被一點一點撕的粉碎! 他何嘗不知,這么多年以來,他那個兒子不是從來沒懷疑過當年的舊事,他不過就是裝聾作啞,甚至是把那點子仇恨,深深的偷偷的埋進了自己心里的最深處! 可現如今,這報紙上一波一波的寫,這輿論一波一波的造,他甚至覺得他每天回到了唐家,那些下人都在他背后竊竊私語,就連他喜歡的小妾,看他的時候也仿佛有了不一樣的表情。 若說他原本并沒有殺這些該死的記者的念頭,到了這個時候,他卻也有了殺雞儆猴,殺了始作俑者剎住這股子邪風的想法。 所以,即使明明白白的就知道丁姨娘是在火上澆油,他卻也順水推舟,順了她的意思。 可沒抓到? “你們一小隊人,去追那么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你們居然告訴我,沒有抓到?” “卑職……卑職追到了……可是……可是接走他們的船……”那人吶吶,為難的看了一眼唐大帥。 “嗯?”他濃眉一挑,滿臉疑惑。 “那船上,掛著的是少帥軍的旗幟啊!怕是少帥親自來接,屬下……屬下……” “什么!” 唐大帥勃然變色,那人忐忑的抬頭,卻幾乎能看到他腮邊隱隱跳動的青筋。 “好,好,好!” 唐大帥連著說了三個好字,卻未直接發怒,只揮了揮手,就讓那人下去了。 房門關上,他的臉在陰影里漸漸變得陰沉。 良久之后,房內才傳來了男人的低語:“老子把你看做兒子,你何曾當我是你老子?罷了罷了!都說棍棒底下才出孝子……” 他想了想,到底還是劈手拿起了桌上的電話,飛快的撥了一個號碼:“你之前說過的那個計劃,開始吧。” ☆、第129章 大結局 當瞿凝領著一船人回到北方,下了船,迎接他們的卻并不是少帥,而是遠處升騰起的煙霧,和耳畔此起彼伏的激烈槍聲。 幾乎是在嗅到血火味道的那一刻,瞿凝心里就已經升起了一種明悟大約這也是長期生活在硝煙戰火不平靜中女人的一種直覺:長久以來的蟄伏,雖然偶有起伏但依舊算得上平穩的日子,結束了。 硝煙味道里彌漫的鮮血和犧牲,而人命隨之而來的就是仇恨,仇恨只能用更多的鮮血來洗刷。 看了一眼自己身畔女子驟然冷肅威嚴的面容,金允珠的眉頭也是幾乎微不可見的一蹙,待開口勸慰時,缺已經瞧見了碼頭上有人迎面而來,對瞿凝微微一躬身開口;“夫人,請您立刻隨屬下走。” 瞿凝認得這人。 是唐少帥身邊的傳令官。 “好。”她并沒猶豫,點了點頭,回頭看了一眼金允珠他們,卻也不須她多說,那人已經接了上去:“少帥對她們已有安排。” 原本還是零散的槍聲,隨著越來越靠近市區幾乎是越來越響,瞿凝只聽著耳畔的聲音,看著身側護衛著她的那一些護衛們手持槍支小心翼翼的神情,最終在跟著他們健步跨過好兩處障礙物之后,還是忍不住的開口詢問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許是唐少帥早就對此有所指示,倒也未曾對她有所隱瞞:“昨夜軍火庫爆炸。”略略一頓,“今天先是有民眾抬棺到帥府鬧事,之后我們的兄弟一時沒按捺住走了火,場面一下子就亂了,人群里眼見得好幾個,之后就控制不住了。好幾處官邸被沖擊,有些兄弟們家里也被sao擾,便是我們這些老兄弟,也有些人心惶惶的,只一夜之間,這城里眼見得就亂了。” 瞿凝越聽深色越是凝重。 抬棺鬧事,槍支走火,人群受傷。 若是上位者有意識的想要震懾民眾,真的要用雷霆手段,也斷斷不會是這樣的做法,也斷斷不會最后鬧的滿城風雨,自己治下的大本營民心不穩,連自己回到了沈陽,竟然也要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而且,瞿凝也很明白,她的枕邊人雖然是一個不憚于使用雷霆手段的人,但也并不是一個以虐殺手無寸鐵之人,以虐殺普通民眾為樂的屠夫!像這樣一系列的事情,布置這樣的一個局的人,只有可能是一個不在乎百姓生命,不在乎人心向背,以玩弄手段為樂的人! 可…… 他不來接自己……那是不是意味著,事態已經到了非要他自己坐鎮才能夠彈壓的住的程度了? 一夜之間,竟至于此?! 瞿凝沉思之間卻是腳下一個踉蹌,忽然聽得耳畔一聲驚呼:“夫人快!” 還沒來得及反應,已經被人撲倒在了旁邊的地上,一看,卻是那傳令官,而他的手臂處卻已經可見一片的殷紅 其他的護衛紛紛拔槍之時,那人已經咬牙滾到了一邊,還來得及喘息著對瞿凝開口道;“夫人,抱歉,是標下冒犯了。” 他看了一眼周圍,搖了搖頭:“不過是流彈。” 眾人戒備稍稍放松,那人抬頭看了一眼瞿凝:“夫人,咱們須得立刻前行。” “剛才……”瞿凝看了一眼他正在讓旁邊人隨意扯了一塊白布加以最最簡單的包扎的手臂。只看她的表情,那人便已經咬牙開口道,“夫人如若是要表達感謝,大可不必。不過是標下分內該為之事罷了。“ 他略略一頓,原本仿佛堅若巖石的聲音也略略柔和了下來:“夫人的命,比我的金貴百倍,因為這么多年來,這一年是標下第一次覺得,少帥他好像還會笑,還能做一個正正常常的人。” 瞿凝一怔,正待開口,那人卻已經不再多說了。 當一行眾人終于抵達少帥府的時候,槍聲終于漸漸的稀落了下來。但當終于能脫開身的唐少帥見到瞿凝,她卻是在他眼中看到了一抹凝重。 盡管面無表情是他的常態,可是對自己的枕邊人有足夠了解的女人又如何會看不出他細微表情里隱藏著的真正意味。 “是誰?” 看似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最終卻依舊是得到了解答。 “日本人。” 瞿凝幾乎是恍然大悟。 是啊,哪怕他們已經極力抵制日本,抵制日貨,但到底兩國邦交未斷,不管是她還是少帥,都無法光明正大的把已經居住在東北和沈陽的日本僑民和混血趕出城去。 都是黃種人,若是日本人不說日語,不穿和服,低調的遮個一半面容,恐怕乍眼一看,便是想要驅趕,也還得考慮著中間的可cao作性呢! 而只有日本人,只有對中國人不懷善意也不會懷有仁慈,才會毫不吝惜的用中國人的性命來擾亂這一城風雨! “該死!”她從牙縫里擠出了兩個字,待得心緒漸漸平靜,這才抬頭看向少帥,“可有證據?” 唐少帥狠狠一拳捶在了桌子上,卻只是沉默不語。 是啊。 該怎么辦呢,即使很清楚的知道始作俑者到底是誰,可是沒有證據非但沒有證據,普通的證據就算拿出來,之前早已經習慣了對日本人親善友好的那些人,又會信嗎? 瞿凝深深凝望著唐少帥的側顏:“我只有一句話可以說。親日者,與敵同罪。” 唐少帥驟然抬頭,目中閃過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疑惑:與敵同罪? 哪怕只是親日便要與敵同罪,你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可有考慮過,執行時會遇到什么樣的阻力嗎? 你真的……是深思熟慮了嗎? 她的聲音,卻從猶豫漸漸高昂:“我們的敵人不會跟我們講仁慈。今天死的只是這些民眾,那明日呢?后日呢?等他們把網鋪好,當日他們從我們這里挖去的鐵礦,會變成武器打在我們的同胞們身上。等他們做好準備要和我們全力開戰的時候,若等到他們已經下定決心磨礪爪牙甚至得到了其他國家的默許認同,到那時,我們還能有幾分勝算,甚至,我們真的還能有勝算嗎?” 瞿凝最后下了結論;“既然大家都沒有準備好,與其遲打,不如早打!” 她面前男子的眸光,隨著她的語音,最后轉為定定的深沉。 他看的出,他的妻子,殺意已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