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青流見狀忙輕聲攔住了何煦。 “何公子莫走?!?/br> 何煦搖頭,“若是早知少夫人還沒醒,何某定然不會……” “小姐說過,何公子若是來府上,無需通報,待奴婢叫醒小姐便是?!鼻嗔鹘忉尩馈?/br> 何煦微怔,點點頭在一旁坐下來,輕聲道,“就不必叫醒少夫人了,何某在此等待片刻便是?!?/br> 青流為難地看看秋景濃,又看看何煦,咬咬嘴唇應允,便退了出去,垂首立于亭外。 她其實也私心地想要小姐多睡些,葉瑾已出征幾日,小姐雖說還是按時睡覺,睡得卻極淺,稍有動靜便會醒來。 今日好不容易看著看著書便倦了,卻沒想到這么快就到了何公子來授琴的時間。 何煦如此,倒叫她看他順眼不少。 秋意寒涼,青流在進行這一般合計的時候,卻不想亭中白衣如雪的公子心下又在尋思什么。 無需通報么? 她和葉瑾一樣,對他總歸是多一分放心在里面。 這一分放心,卻叫他寢食難安。 溫玉的目光在不遠處榻上那張睡顏上掃過,很快便移開了視線。 秋景濃在葉瑾心中分量,何煦比誰都清楚。 從一開始他出現在秋景濃面前,替她解圍暗自護她周全,便是受了葉瑾囑托。 從一開始他便清楚地知道,秋景濃是什么樣的角色,注定糾纏于帝王家。 從一開始…… 瑩潤修長的手在白色衣袖下握緊。 準確的說,秋景濃是被一陣行云流水般暢快的琴音驚醒的。 翻身坐起,秋景濃揉了好一會兒眼睛,才確定坐在對面面色寂然專心撫琴的素衣公子是活生生的。 她還以為是在做夢。 她本并沒有想睡,只是倚在榻上看一本前人所寫的奇聞雜記,沒想到竟然睡著了,還睡得這樣熟,竟然不知道何煦是什么時候來的。 青流竟然也沒叫她。 也不知道何煦等了多久了。 剛要開口訓斥青流,恰逢素衣的何煦抬眸望見了她,開口道,“少夫人切莫怪罪青流,是煦不忍打擾少夫人?!?/br> 就是這樣好心腸。 秋景濃抬手敲了敲還不甚清楚的腦袋,翻身下榻,抱歉道,“景濃失禮了。” “少夫人言重了?!焙戊氵B忙施了一禮,道。 按理說,以何煦如今的身份,行此大禮是萬萬不需的,但秋景濃也知道何煦對于葉瑾身上的讖言那一份執著,便也就受下了。 還沒等她走到何煦身邊坐下來,就見遠處青沙一溜煙地跟著一個錦衣華服的小公子朝湖心亭這邊走來。 秋景濃覺得額角隱隱有些作痛。 葉小公子。 她承認拿這小孩子沒辦法。 也不知道他怎么會主動來尋她。 發怔間小小少年已經走到了湖心亭,側頭看了看立在一邊的何煦,倒是規規矩矩地施了個禮問了安好,才眼睛一斜,對秋景濃頤使氣指道,“葉軒欺負我,你幫我出氣。” 秋景濃:…… 恐怕這孩子每每都對她毒舌相向吧,怎么就篤定她會幫著他出氣? 還是對葉軒? 秋景濃想起那日在青杏林里那人狐貍一般的雙眼。 這樣的人,卻有事沒事的招惹葉瑛,真叫人捉摸不透。 秋景濃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拘著手的青沙。 青沙立刻皺起眉,滿臉無奈地說道,“知道何公子來了府上,我雖攔著小公子,可……” “攔不住?”秋景濃道。 青沙連連點頭。 秋景濃垂睫思索了片刻,蹲下身來,耐心地問道,“二弟如何欺負你了?” “哥哥臨走前給得我一副莫相憶,今日被他看到,便拿去自己的鉉院去了!” 莫相憶? 秋景濃對書畫倒是精通,所謂莫相憶,正是前朝畫圣的名作,珍貴非常,沒想到竟然在葉瑾手上, 也沒想到,葉瑾如此隨意地便給了葉瑛。 秋景濃饒有興趣地挑挑眉,道,“你跑來和我告狀,就不怕我根本不理你?”況且葉小公子難道你不知道你多毒舌的么? 葉瑛一扭頭,倔強道,“往日都是哥哥給我撐腰,現在他不在,你是他夫人,就要為我撐腰!” 秋景濃忍不住笑起來,還真是不講道理,霸道非常啊。 “可是仿佛有些人從來沒把我當做他哥哥的夫人?”秋景濃玩心大起,道。 話已至此,葉瑛也明白秋景濃這是在報復自己原來的冷嘲熱諷,咬咬牙,別別扭扭道,“嫂嫂!” 秋景濃直起身,拍拍裙子上的褶皺,道,“這還差不多?!?/br> 易川城外十里長亭。 秋風烈烈,年輕的將軍負手立在一處,目光望向西方遼闊的平原。 不過是剛入秋,身邊的監軍卻已經是包裹嚴實。 披著白狐皮毛滾邊斗篷,兜帽下只露出一張蒼白異常也秀雅異常的臉的人在一旁輕輕笑起來。 “在想秋七?” 年輕的將軍不置可否,卻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離楊扶駐軍處還有多遠?” 顧卿言自問自答般嘆息一聲,道,“不過二百里?!?/br> 不過二百里……他們已經走了六天了…… 也不知道…… 漆黑的瞳孔驟然收緊。 他不該如此分心于兒女情長,秋景濃還在等她凱旋,而他此番出征斷斷不能叫她再次擔憂。 “只是苦了你,如此還要跟我奔波?!?/br> 顧卿言搖搖頭,不會是這次,總歸還有下一次,他總是要出頭,才能做成自己想做的事。 東陲嚴寒,到底比不過北疆的天寒地凍,已是萬幸。 “當今派我監軍,大約還是忌憚將軍?!?/br> 葉瑾聞言側頭去看顧卿言,后者卻面色平靜,看不出一點情緒。 論起不動聲色,當年的他斷不會輸給顧卿言。只是如今,一副凡人心腸卻越發長全了。 他記得臨走時父親的勸告,切莫用情太深,深陷于情,是要毀了他的。 “忌憚我?”葉瑾笑,“只可惜他卻是選錯了人。” 顧卿言不再接話,只是看著遠處正和副將說話,眼神卻時不時朝這邊掃來的書逝,道,“不知道瀲滟山的醫術是否如傳言一般神奇?” 葉瑾挑眉看了看依然平靜如斯的某人,不禁笑起來,“怎么,這么多年,終于對自己的身體上心了?” 顧卿言對葉瑾的揶揄并不以為意,只是道,“她還需要我,我便要好好的?!?/br> 說到底,顧卿言虛弱至此,不過也是為了一個情字。 “書逝師承鏡湖神醫,叫你好起來,自是輕而易舉,只是他如今對你尚有戒備,性子又太過隨意妄為,方才不理會罷了?!?/br> “這么多年,終究還是不懂瀲滟山為何甘心俯首于你。”顧卿言嘆息。 瀲滟山世代中立,絕不參與任何一國的內政外交,雖是地處大興,卻也沒見有何親近之人。 唯唯這一次,書逝始終跟在葉瑾身邊,分明是攪進了長寧城的黨爭之中了。 葉瑾笑,目光隨著顧卿言望去,“俯首于我?你可小看了書逝的心氣,不過是父親曾有恩于瀲滟山,他來還一個人情罷了。” 停頓片刻,葉瑾復而開口道,“只是寧王與太子相爭多年,根基深厚,若想要扳倒寧王,怕是要頗費些周章了?!?/br> “我以為你會留下寧王來牽制……畢竟令夫人與當今……”顧卿言話只說一半,便側頭去看葉瑾。 “寧王為人陰狠,虎視眈眈,若是他奪得皇位,天下必定要遭大劫,我怎會留他?” 身邊那人只是看了葉瑾半晌,才緊了緊斗篷,道,“這么多年,我卻看不清你周旋于朝堂塞外,到底是想要什么了。” 要什么么? 黑瞳里一陣寒涼。 起初他只想證明給父親,他不是大興之禍,不是天降逆子,后來又只是想幫著慕子宴做些事,再后來太子溘然長逝,他將慕子宸推上皇位,也只是為了meimei葉璇,而現在…… 葉瑾抬起手,任烈烈的秋風在指縫間穿行而過。 有時候,你抬手去握風,卻什么都不能夠抓住…… 這秋風…… “長平吧,我大概只是想要這天下安寧,想要與阿濃一世長平?!?/br> 而那皇位上坐著誰,他其實并不在意。 一世長平……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另外一回事。 “只怕將來身不由己,并非你能掌控。”顧卿言毫不介意給葉瑾潑冷水,潑潑冷水才能叫他更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