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一時行到承明殿,就有宮人將二人引進去,陳婕妤一般身著吉服等著,看著景和夫婦進來,坐著受了他夫婦的禮,對著景和固然是面帶笑容,對著吳芳蕤,更是一團和氣親熱,只與吳芳蕤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最是乖巧懂事的,不然也不能與圣上提起你。如今有你照顧他,我也就放心了。若是他欺負你,你只管與我說,我告訴圣上治他。”吳芳蕤紅著臉答應。 陳婕妤又將吳芳蕤拉在身邊坐了,笑問:“見過皇后了?”吳芳蕤聽著陳婕妤提起玉娘謝,心上就是又羨又嘆,這位謝皇后綺年玉貌又深得帝心,真可說是天底下最尊貴最幸運的女子了。 吳芳蕤到底年少,心有所思臉上多少帶了些出來,瞧在陳婕妤眼中,格外刺眼,強笑道:“你年紀小,說不得提點你一二。你也知道,我是得罪了皇后的人,所以才落到了如今這個地步。”說著,眼中慢慢凝了淚,“你日后在宮中行走,遇著皇后殿下,仔細伺候,萬不要得罪了她,要記著,她才是你正經婆婆呢。”這些話分明是說這玉娘心胸狹隘,睚眥必報,這些話雖是實情,可在不了解吳芳蕤為人真實性情的時候,不該這樣直直地說與她知道。因與陳婕妤道:“母妃,你好端端地嚇她作甚?”陳婕妤聽兒子護著吳芳蕤,心中便不喜歡,抬眼對景和一看,眼淚就落了下來:“總是我連累了你。” 瞧著陳婕妤做出一副軟糯模樣,景和臉上神氣就淡了些,嘴角微微露出些笑意來,口中卻說的是:“母妃這樣說,可真是折煞兒子了。” 吳芳蕤嫁前,聽說的是吳王景和是個孝子,幾回在當今乾元帝跟前回護陳婕妤,這才叫乾元帝不喜歡。可今日瞧著他們母子情狀,仿佛各有怨氣,一時也摸不清頭腦,是以連一個字也不敢說,坐在陳婕妤身邊可謂如坐針氈。可景和與陳婕妤母子縱是話不投機,景和也是端坐不動,直捱了有大半個時辰,方站起身來告退。 兩人出得承明殿,一路前行,還沒來得及出宮,就看著有太監從外飛奔而來,一頭的汗,臉上帶些驚惶之色,急匆匆奔到景和一行人身邊,瞥見是景和這才站住,匆匆與景和見過禮,不等景和開口就要告退。 景和便道:“可是出了甚事,你怎么一副慌張模樣?”那太監咽了口唾沫道:“回吳王殿下,晉王妃的車駕驚了。” 吳芳蕤倒是還記著樣貌平常,舉止溫柔的徐清,也知她身懷有孕,聽著她車駕驚了,也是嚇了一跳,不由轉臉看向景和,不想這一轉頭的功夫,卻見景和眉眼瀲滟,仿佛帶了些笑意,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待再定睛看去,景和臉上卻是一副憂心忡忡地模樣,又聽景和道:“你這是往何處去?父皇與母后知道了嗎?”看著景和這樣關切,不由吳芳蕤疑心起自家方才是不是眼花了。 那內侍回道:“圣上已知道了,奴婢正要去回殿下。”景和聽了,先道:“那還不快去。”又轉頭與吳芳蕤道:“即是遇上了,我們一塊去母后那里聽一聽詳情,你看如何?”吳芳蕤自然答應。 玉娘那時已卸了大妝,才換上燕居常服,聽著內侍報進來,說是晉王夫婦回府的車駕驚著了,自是吃著一驚,這一驚,腹中也抽痛了回。宮人們看著玉娘吃痛都擁過來攙扶,卻叫玉娘擺手止住,定了定神,方由左右扶著出了后殿。到得前殿,卻看除著站著個內侍之外,連著景和夫婦也在,腳下不由站了站。 那內侍看著玉娘出來,立時上前參拜,又將實情奏與玉娘知道。 卻是景淳夫婦出宮回府,車馬行至嘉興大街時,忽然有幾個大爆竹炸響,驚著了拉著晉王妃徐氏所乘馬車的馬,驚馬拉著車駕一路狂奔,待得侍衛們趕上止住驚馬,晉王妃已不大好了,正滾在車廂內抱著腹部嚷疼。 玉娘聽著這話,就將眼閉上了,片刻才道:“晉王妃如何了?”內侍因記著乾元帝的話,要緩緩與皇后講,因此只道:“回殿下話,奴婢進宮前,幾位御醫已趕往晉王府去了,怕是,怕是不大好。” 聽見這話玉娘神使鬼差地瞧了景和一眼,果然看景和眼角眉梢的笑意一掠而過,頓時明白是他的手腳。她自家也有著身孕,是以看著景和這番手腳,由人及己,他能這樣害徐清,焉知來日不會這樣對她,自是又驚又怒,就不肯輕放景和過去,電光火石間捂著腹部就倒了下去。 玉娘這一倒,椒房殿中諸人都嚇得魂飛魄散,紛紛搶上前服侍,便是景和也搶上了幾步,看著玉娘雙眼緊閉,顏色如雪,心上不由后悔。 又說吳芳蕤到底知道玉娘是她嫡母,看著她倒下不上去服侍,回頭圣上知道,必定責怪,是以也跟了上去,又看景和面露關切,便以為他與自家一般想頭,百忙中還輕聲與景和道:“您是成年皇子,不好擅入母后寢殿,有妾在呢。”說了,便隨著椒房殿的宮人們一起將玉娘扶進了內殿,眼角卻瞥見景和雖跟上了幾步,到底還是站住了腳。 玉娘暈倒,自有人飛奔去告訴乾元帝知道。乾元帝才接著晉王妃徐氏受驚見紅的消息,才將御醫署幾個御醫遣出去,轉眼就聽著玉娘也倒下了,哪能不慌忙,也虧得在乾元帝心中玉娘腹中的孩子勝過景淳的孩子百倍,是以御醫署中千金科上最好的楚御醫依舊留在宮中,以備不時之需,這時聽著玉娘受驚倒下,忙令人速宣楚御醫去椒房殿,自家也輕車簡從,一路催著往椒房殿趕去。 到得椒房殿,乾元帝等不及肩輿停穩便從輿上躍下,三步并作兩步進了椒房殿,一眼瞅見景和站在殿中,眉頭一皺,顧不得問話便進了內殿,看著玉娘臥在榻上,臉上雪白,雙眉緊緊蹙著,櫻唇上也沒有一絲血色,恍惚是玉娘上回小產時的模樣。當時玉娘半條裙子都叫血浸透的模樣,乾元帝這會想起來也覺心痛,是以看著玉娘又是這副形容,幾乎是魂飛天外,十分后悔不該叫人把這事來回她。 原是乾元帝先收著景淳夫婦驚馬的消息,想著高貴妃那里早晚要知道,她如今肯聽玉娘的話,還是叫玉娘去告訴她,也免得她胡鬧,這才遣內侍來告訴玉娘。乾元帝也算得小心了,怕勾起玉娘傷心事來,不許內侍將將侍衛攔住徐清馬車時 徐清下裳都是血的消息告訴玉娘,可沒想到饒是這樣,玉娘還是受了驚。 乾元帝放緩了腳步走到榻邊,探手要去摸玉娘擱在榻上的素手,才伸出手去又縮了回來,指尖搓了搓,才在玉娘榻邊坐下,輕聲喚了幾回:“玉卿,卿卿,好孩子,你聽著我說話了嗎?若是聽著了,也張眼瞧我一瞧。” 玉娘這一暈,固然是腹中確實疼痛,更多的卻是做態。乾元帝進來時她已聽著了,只做個不知道,聽著乾元帝輕聲喚了幾回,才慢慢地張開眼,做個茫然的樣子將乾元帝看了眼,眼中便落下淚來。乾元帝看著玉娘張眼,這才松了口氣,慢慢地伸過手去將玉娘的手握在手中。 椒房殿中服侍的眾人早慣了帝后這幅模樣,可新嫁的吳芳蕤卻是頭一回見著,看乾元帝待謝皇后如珠如寶,小心翼翼地模樣,不由艷羨,暗想若是她能與景和也是這樣恩愛,便是不做皇帝又能如何? 又說片刻之后,楚御醫趕到,請了脈,只道皇后陡然受著驚嚇,驚動了胎氣,并無大礙,便在玉娘如今吃的保胎藥的藥方上加減了幾味藥,先奉與乾元帝看了,看得乾元帝首肯這才退下。 不說由宮人拿著新的保胎藥去煎藥,只說乾元帝聽著楚御醫道是無礙,也松了口氣,這才柔聲與玉娘道:“便是景淳的孩子有礙,又關著你什么事呢?你只念著人,如何不念念你腹中的孩子,不想想阿琰與我呢?你若是有閃失,豈不是叫我與阿琰傷心?你也忍心!” 玉娘聽說,便與乾元帝道:“圣上,今兒徐氏到我跟前時,我看著她比從前豐滿了好些,身孕只比我大一個月不到,連身形也看得出了,可見懷相是極好的,又是您頭一個孫兒,心上正替您歡喜,哪曉得轉眼就驚了馬。您說好端端地,如何就有爆竹呢?莫說是徐氏身在當場,便是我在這里聽著也有些害怕。若是惡作劇,這可太促狹了些!”說了眼中垂下淚來。 乾元帝雖早知那爆竹多半是故意為之,已下了旨意追查的,待聽著玉娘無意那句“我也害怕”忽然便福至心靈起來,只認為主使人這是一石二鳥之計,一面借機除去徐氏腹中的皇長孫,一面籍此驚動玉娘。玉娘膽小怯懦,身子又弱,連宮務也交了出去,全靠藥養著,滿朝誰不知道?聽著徐氏從她這里出去就出了事,哪能不怕?她身子即弱,哪能受這樣的驚嚇。可不出事了。因此把手探過去擦去了玉娘雪腮上的淚珠,又將玉娘的手拉在唇邊一吻:“你只管放心,哪個搗鬼的,必定逃不過去。”玉娘聽說,臉上才顯出微笑來。 玉娘這里是虛驚一場,晉王府中卻是愁云慘霧一片,卻是幾位御醫使盡了渾身解數,徐清腹中的孩子依舊沒有保住,落下了一個男胎,已依稀瞧得清五官面目了。徐清當時已厥了過去,景淳看著那團有著頭顱四肢的血rou,竟像個孩童一般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第281章 畏懼 侍女內侍們瞧著晉王哭得涕淚橫流,仿佛與家人離散的孩童一般,唬得都不敢動,待要上來相勸又畏懼景淳性子暴躁,你瞧我,我推他的,竟是沒一個敢向前。還是景淳從宮中帶出來的內侍念恩機靈,跑去請了王府長史。 晉王府長史姓個高,喚作高襄。高襄與高貴妃輾轉有親,若是認真論起來,還是高貴妃未出五服的堂兄。 當時景淳開府,高貴妃是知道自家兒子毛病的,唯恐泄露,總要在晉王府擱一個自家人才安心。因此托高鴻尋了高襄來。高襄從前比高鴻兄弟等都有體面,十八歲上就中了秀才,二十四歲上又中了舉,而那時高鴻不過是個低級軍官。到后來,高貴妃入宮得寵,高鴻因著meimei,步步高升,終于做到了三品的歸德將軍。可高襄卻是屢試不第,依舊是個舉人,且家中失了次火,將家財燒得七七八八,此后父死母病,妻子又屢產屢殤,日子漸漸地艱辛起來。 因高家未發跡前高襄照顧過幾回,兩家還有些兒交情,高鴻把高襄舉薦給高貴妃,高貴妃又來請托玉娘。這等能為自家搏個善名,且惠而不費的事,玉娘自是愿意替高貴妃在乾元帝跟前說項。 乾元帝素來疼惜玉娘,但凡玉娘開了口,只恐玉娘不喜歡,總不肯駁回。聽著高貴妃所求的不過是景淳自家的長史,用個高家的人也無妨,因此特旨超拔,叫高襄做了晉王府長史。 高襄做得晉王府長史,景淳為人雖脾氣暴躁,可手面上卻大方得很,看著高襄母親妻子俱都有病,倒是肯可憐他,現給了一百兩銀子與高襄。就是高貴妃在宮中聽說了,也一樣賞了一百兩銀子并些參苓鹿茸出來。高襄的母親與妻子因能好好的延醫吃藥,又有安靜地方養病,身子都慢慢地好了起來。 因此高襄頗感念高貴妃與景淳恩情,兼知若是離了這里,再尋這么好地方這么個好差使可是千難萬難了,是以差也當得十分盡心。 今日景淳與王妃徐氏兩個好端端地出去,回來時王妃便出了事,看著景淳手足無措的模樣,高襄自是十分擔憂。正在自家房中打轉,就看著景淳身邊的念恩一頭撞了進來,還不待高襄開口,念恩已將高襄一扯道:“您快隨奴婢去瞧瞧罷。”扯著高襄往景淳外書房去的路上就將事情交代了。 高襄聽著王妃腹中的孩子終究沒保住,也感嘆了回,把袖子抹了眼道:“娘娘知道可不要疼壞了。”念恩聽說也嘆了口氣,又怒道:“青天白日,也不見哪家娶妻喬遷,好端端地就扔了爆竹出來,是有人搗鬼哩,只可惜了小世子。” 兩個到了外書房,景淳這回子已收了淚,正在與御醫說話,細問徐清狀況。聽得御醫道是:“幸得王妃身子強健,雖是小產了,調理些日子也就無礙了,與日后也沒妨礙,殿下與王妃還年輕著呢。”景淳一時沒明白,又看御醫將頭低了下去,方才醒悟,御醫這是在說與徐清日后的生育沒妨礙,不知怎么地,心上就有些欣慰,點頭道是:“你回去見著父皇,緩緩與他說。”頓了頓,眼圈又有些紅,擺了擺手,使御醫們退下,自家卻又慢慢紅了眼圈。 高襄進書房時,正與御醫們擦肩而過,看著景淳坐在書桌后,眼圈兒鼻尖通紅,又不住地把袖子舉起來抹淚,也覺心酸,因此上前幾步先與景淳道惱。景淳抬眼瞧了眼高襄,用袖子把臉一抹,指了對面的椅子道:“你坐下。”高襄謝了座,半邊屁股捱著凳子坐下了,輕聲道:“殿下有什么吩咐?”景淳垂了眼,半刻才道:“孤口述,你寫。” 景淳這一道折子是叩閽送進來的,上頭備訴失子之痛,又言道:“今日殺兒子,來日何圖?兒不敢思,兒亦不敢想,唯俯乞蒼天庇佑吾皇。”乾元帝看完景淳奏章,勃然大怒,將折子擲在地上怒道:“豎子敢爾!” 乾元帝這一句罵的不知是哪個,殿中服侍的宮人內侍們沒一個敢開口的,便是素來得乾元帝信賴的昌盛也垂頭閉目,不敢上前相勸。乾元帝氣咻咻地在殿中轉了幾圈,頭一抬正要說話,就聽著殿門外嗚嗚咽咽地哭聲絲絲縷縷地傳進來,鉆入耳中,直叫人聽著鼻酸。 乾元帝因站下腳道:“外頭何人?” 哭聲頓了頓,轉瞬又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昌盛瞅了眼乾元帝漸漸發青的臉色,忙碎步走在門前,雙手將門一拉,卻看門前跪著個婦人,一身素衣,把袖子捂著臉,正在哀泣。聽著殿門打開,因將頭一抬,昌盛瞧得分明,正是高貴妃。昌盛對高貴妃倒也有幾分憐憫,正要勸解一兩句,哪曉得身后的乾元帝怒道:“問她甚事,有話就說,若還要哭,滾回她昭陽殿哭去!” 高貴妃聽著乾元帝的話這樣無情,便將嗚咽聲咽下,抬去滿是淚痕的臉遙遙對著殿中的乾元帝道:“圣上,那是個皇孫呀,您的皇孫!眼耳口鼻都生全了的,妾心中疼得慌。妾已替孩子做了幾身小衣裳,妾以為到了明年,就有人喚您一聲皇祖父,喚妾一聲祖母,如今都沒了。您不心疼嗎?” 乾元帝的怒氣在聽著高貴妃這幾句話時,降下去了些,額角卻是疼得厲害,把手指在太陽xue上按了按,到底還是走到門前,低下頭將高貴妃看了看,嘆息了聲道:“是朕的孫子,朕如何不心疼?可你們母子一個個地逼著朕,真當朕糊涂了嗎?” 高貴妃聽著乾元帝這幾句話,慢慢地將身子俯下:“妾有罪。”廊下懸著的氣死風燈照在高貴妃身上,驚見高貴妃滿頭青絲中竟已夾雜了銀絲。乾元帝一時默然,片刻才與昌盛道:“將貴妃送回去。”自家折身回到殿中,彎腰將景淳的那本折子揀了起來,輕輕擱在了案幾上。 卻是景淳這道本章,雖未明指,可其中字字句句都暗指著景和。乾元帝本性多疑,雖他自家也疑心著景和,可一旦看著景淳在毫無憑據的情況下劍指景和,更兼言辭犀利,將他也扯了進來,自是起了疑心,以為景淳是不死心,依舊希圖著大位,是以籍機除去景和。他即起了疑心,不免多思多想,進而疑心是景淳的苦rou計,到底乾元帝也是知道景淳脾氣,當時為著李氏逼問他,他就敢當著李氏的面兒殺了證人,這樣的人,甚事不敢做呢? 昌盛因看乾元帝頭疾復發,便要去請御醫,卻叫乾元帝止住了:“請了御醫,又要驚動她,她才動了胎氣,受不得驚嚇。先把幾粒藥來與朕吃,明兒再說。”昌盛聽說,只得將定神丹取來,又溫了半盞黃酒化開,奉與乾元帝。 乾元帝將藥用了,又叫昌盛在兩處太陽xue上按摩了回,方覺好些,又問:“趙騰回來了沒有?”昌盛輕聲道:“還沒呢。”乾元帝點了點頭,將景淳的奏章又拿在手上看了回,忽然道:“你覺著晉王是個什么樣的人?” 又說徐清暈過時已知大勢已去,待得醒來,知道孩子真沒了,還是個已成型的男胎時,當真是心如死灰一般。侍女們熬了藥來,憑侍女們怎么勸,她也是閉眼搖頭不肯用,侍女們無法,只得去請景淳。 景淳聽說徐清醒了,也有些歡喜,又聽著她不肯用藥便到了她床前,也是默然,片刻才道:“也難怪她傷心。”說了隨侍女們到了徐清床前,看著徐清臉色蠟黃,閉著雙眼流淚的模樣,倒是勾起了些憐惜來,因在徐清腳邊坐了,他是不慣安慰人的,因此想了回方勸道:“御醫說了,你養一養就好的,也不礙著你日后。” 徐清閉著眼,景淳待她的冷待她心知肚明。能懷上這個已是僥幸了,下回還不知道在何時呢?若是叫景淳遇上個和他心意的女子,自家一無家世二無才貌,又拿什么與人爭呢?若是再叫那女子生下一子半女,這晉王府還有她的立足之地嗎?是以聽著景淳這些話,睫毛顫了顫,從眼角滑下兩滴淚來。 景淳看著徐清落淚,想了想,慢慢地探出手去將徐清的眼淚擦去,又輕聲道:“你不好哭的,傷眼睛。”徐清聽見景淳這句,哪里還忍得住,掙扎著從床上直起身撲進景淳懷中,放聲哭道:“殿下,妾舍不得,舍不得那孩子啊。”景淳叫徐清這一撲撲得怔住了,片刻才張開手臂將徐清抱住,紅了雙眼在徐清肩背上輕拍:“我也舍不得,你放心,我們的兒子不能白死。” 景淳與徐清夫婦兩個在這里抱頭痛哭,吳王府中吳芳蕤卻是叫景和嚇著了。 卻說乾元帝聽著玉娘無大礙,便出來將景和夫婦打發回來。景和與吳芳蕤自是一路無恙地回了吳王府。 吳芳蕤先前還以為,景淳是皇長子,景和身為弟弟,哥哥家中出了這樣的事,他總該過去道個惱,再瞧瞧有甚好幫忙的,且不說這是兄弟一場應該應分的,便是叫圣上看著,也只會欣慰景和知道敬重愛護兄長,哪想得到,景和竟是令車駕徑直回了吳王府,才回到府中,景和便扯著吳芳蕤回到了臥房中。 在昨夜吳芳蕤還覺著景和為人冷淡,雖有怨言,卻是不怕他的。可經了今日,吳芳蕤對景和竟是生生地生出了懼怕之心。卻是景和扯著吳芳蕤回房不是商議往晉王府探望的事宜,而是行那夫婦之事,且是一回又一回,仿佛永無饜足一般。吳芳蕤到底是初經人事,哪里受得住景和這樣折騰,迷迷糊糊間就覺著景和一面動作一面喃喃道是:“都是你逼的我,我也不想的。” 吳芳蕤掙扎著張開眼,卻看不斷動作的景和雙眼也不知瞧在何處,心上陡然害怕起來,待要掙扎,眼前一黑就墮入幽暗之中。 ☆、第282章 肯定 又說徐清小產,高貴妃往乾元帝那里哭訴,以乞乾元帝與她母子們一個公道,乾元帝未置可否,只使人將高貴妃送了回來。饒是高貴妃知道乾元帝薄情,待看得他連著嫡親孫子也不放在心上,哪能不心灰,迷迷瞪瞪回了昭陽殿,卻看著柳海候在殿前,見著她回來,立時過來相接,扶著高貴妃下肩輿,又道是:“殿下方才使珊瑚女官來過了,聽著您不在,就回去了。” 高貴妃聽見玉娘,想起乾元帝對玉娘的種種關愛來,鼻尖一酸,不由把袖子舉了起來蓋在臉上,只道:“知道了。”柳海一面扶著高貴妃進去,一面又說:“陳婕妤親身來過,倒是哭得眼紅鼻腫,聽著您不在,略坐了會也就回去了。” 聽著柳海這話,高貴妃立時將遮臉的袖子拿開,若是玉娘,高貴妃倒還信著玉娘是出自好意,到底自家母子與玉娘來說已全無威脅,若是善待了他們,倒還好為她博個心胸寬大的名頭。而陳婕妤那個賤人,她們二人之間的仇怨生死難解,若陳氏不是來瞧她的好戲,她高姓與她倒過來寫!因此瞪眼瞅著柳海,咬牙切齒地道:“你們與她說了甚!” 柳海叫高貴妃這一眼瞪得遍體生寒,不由將頭低了下去,輕聲道:“陳婕妤問奴婢等您去哪里了,奴婢照實回了。”高貴妃聽了這話,略想了想,臉上慢慢地緩了下來,竟是道:“你去承明殿,見著陳婕妤就說我回來了,聽見她去過,特遣你致謝。她若是問圣上說了甚,你告訴她,叫她來問我!旁的不用你多嘴。”柳海答應了,將高貴妃送進昭陽殿,便出來承明殿去了。 柳海進得承明殿,與陳婕妤請了安,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來,恭恭敬敬地道:“婕妤,您才走,咱們娘娘便回來了。聽著您去過,特遣奴婢來致謝。”陳婕妤將柳海打量了眼,瞧不出柳海臉上有甚異色,便嘆息道:“你們娘娘還好么?圣上可說什么了?”柳海聽說,臉上就收了些笑容,嘆氣道:“娘娘甚也沒說哩。奴婢又是什么人?哪里就敢問的。若是婕妤關切,不妨親自請問我們娘娘。” 陳婕妤聽著這幾句,便端個惋惜的面容與柳海道:“罷了,你們娘娘這會子想也不太樂意見人呢。你回去與你們貴妃娘娘說,晉王與晉王妃還年輕著呢又夫婦恩愛,舉案齊眉的,來日方長,日后三男五女也能有呢,貴妃娘娘到時只怕愁的是抱不過來。”柳海恭聲答應。 瞧著柳海退出承明殿,陳婕妤臉上就陰了下來。 在陳婕妤心上椒房殿那一胎,才是心腹大患。陳婕妤深知若是叫玉娘得著兒子,儲位便是她們母子的囊中物,哪個也越不過去。可玉娘從前就行事謹慎,如今更是小心,連個扎針的縫也尋不見,陳婕妤恨得咬牙,暗地又埋怨景和婦人之仁,不早些將玉娘除去,痘癥能叫景明沒命,也一樣能害了玉娘去。便是不能要她性命,臉上落下幾個麻點來,瞧乾元帝那個好色的還能瞧得上她不!偏一味放縱,致有今日,偏他還有臉責怪她這個親娘胡鬧! 而高貴妃這個賤人,從前得寵時便是目中無人,如今就是失寵,也仗著位份在她智商屢屢作威作福,十分的可厭。在陳婕妤看來,乾元帝早不把景淳看在眼中,便是叫他得個兒子又能如何呢?只是晉王妃小產落下了個已成型的男胎,也算是樁喜事了,依著景淳那個脾性,再想要,還不知到什么時候呢,因此便做個關切的模樣往昭陽殿走了回,要看高貴妃笑話,不想卻是撲了個空。 不想高貴妃回來之后,立時遣了人過來。尤其那句叫“若是婕妤關切,不妨親自請問我們娘娘”,不是高貴妃授意,那柳海再不敢自家擅作主張。而高貴妃不該是傷心欲絕的時候嗎?如何這般強硬,竟還叫她親自去問她?莫不是,乾元帝與她說了甚? 看著晉王妃出事經過,陳婕妤也覺著似乎是景和手筆,可又不敢去信詢問景和。 在陳婕妤看來,椒房殿那位素來愛做個好人,這會子扮慈母都不及,且自家又七災八難的,為著這個,饒是知道晉王妃母子危殆,乾元帝也不肯將御醫署中千金科上最出色的楚御醫給晉王妃用。她何必出這樣的險招。等一等,椒房殿才動了胎氣,急召的楚御醫。莫不是椒房殿那位知道自家孩子未必保得住,所以不想叫高貴妃得個皇長孫去?陳婕妤想在這里,竟就有些坐臥不寧,便命備轎,親自趕到了昭陽殿。 高貴妃聽著陳婕妤在外求見,臉上不禁帶出了詫異之色,將柳海看了看,柳海輕聲道:“奴婢是照著娘娘的吩咐與婕妤說的,并不敢擅自添加一字半句。”高貴妃想了片刻,點頭道:“請。” 陳婕妤也料著高貴妃肯見她,進得昭陽殿第一樁事便是與高貴妃請安,又把帕子遮了眼道:“妾聽著娘娘回來了,特來道惱。也不知是哪個心狠的,竟是連未出世的孩子也不肯放過去!”高貴妃饒是知道陳婕妤來者不善,多半是來瞧自家笑話的,可聽著陳婕妤這幾句,還是落下淚來。 陳婕妤一面拿著帕子拭淚,一面偷眼把高貴妃觀看,見她珠淚滾滾而落,心上就篤定了些,又抹了回淚,將手放下,又與高貴妃道:“妾聽著娘娘方才是去見了圣上,不知圣上可查到了甚?”不待高貴妃說話,又嘆息了聲道。“若是圣上有旨不能外傳,就是妾魯莽了。” 高貴妃聽了陳婕妤這幾句,將頭抬了起來,慢慢地道:“圣上言道‘你們真當朕糊涂了嗎?’” 陳婕妤聽了這幾句,心上一跳,不由自主地抬頭瞧了眼高貴妃,正巧高貴妃也看過來,兩人目光一接,陳婕妤手上將帕子攥緊,鎮定地道:“圣上明見萬里,哪個能瞞得過圣上去呢。”高貴妃目光在陳婕妤身上轉了轉,便轉了開去。 陳婕妤聽著高貴妃依舊是一副矜持的模樣,便有些坐不住,只一想著來意,到底忍耐下來,斟酌了詞句嘆道:“說起圣上,妾聽著殿下得知晉王妃小產,唬得也動了胎氣,虧得是一直靜養著,這才是一場虛驚,不然可怎么好呢?圣上的脾氣,貴妃娘娘的領教過的,怎么肯善罷甘休,到時要折多少人進去。” 這話說得刁鉆無比,一面兒點著暗示了高貴妃,你也是知道乾元帝待他心愛的人極好的,若是乾元帝不肯回護你們母子,不肯速速查出哪個害了你孫子,自是不放你們母子在眼中的關系。另有一層,皇后這一胎雖是不大穩當,可也一直靜養著,可一聽著晉王妃小產就動胎氣,焉知背后沒有緣由。 高貴妃并不是個七竅玲瓏心,聽著陳婕妤的話,只叫前頭半段引了過去,想及乾元帝待他們母子今非昔比的模樣,臉上就有些掛不住,半紅半青的。可瞧在陳婕妤眼中,卻是以為是后半段話起了效用,當時鬼使神差地又補了句道:“娘娘也不必憂心。待殿下生下太子也就好了。” 這話說得,不獨高貴妃明白了,就是一旁伺候的柳海也明白了過來,陳婕妤這是借著晉王妃這回的小產離間皇后與貴妃呢,待要上前勸解幾句,可一眼瞅著高貴妃鐵青的臉色,到了唇邊的話就不敢出口,悄悄地往后挪了幾步,只聽高貴妃咬牙切齒地道:“婕妤這話是甚意思?” 陳婕妤見著高貴妃臉色變得厲害,又嘆息道:“若是殿下平安得著太子,圣上喜歡了,可不是什么都好了嗎?”這話說得高貴妃臉上掛了下來,她在乾元帝跟前受的那些冷待,再與乾元帝將玉娘如珠如寶地捧在手上疼惜一比,可不是叫人意難平! 高貴妃胸口起伏了幾回,再對著陳婕妤,臉上竟是露出一絲冷笑來,指了陳婕妤道:“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心嗎?好一個離間計!來人!將陳婕妤與我請出去!”說了,將手邊的茶盞也拂落在地。 陳婕妤覷著高貴妃勃然大怒,臉上就帶出驚恐來,忙道:“妾不過胡說兩句,哪里就敢離間殿下與娘娘呢?若是傳在殿下那里,妾哪里還有活路。求貴妃娘娘高抬貴手,饒命則個。”說著竟在高貴妃面前跪了,把雙手捂臉,哀哀哭了幾聲。 高貴妃瞧著陳婕妤這番模樣,氣得手都在抖。徐清小產,雖是無憑無據,可高貴妃心上懷疑的頭一個人就是景和,至于玉娘,高貴妃要說半點也沒疑心過,倒也是假話。可陳婕妤不該在高貴妃眼前提著乾元帝如何偏愛玉娘,倒使高貴妃心上篤定下來:只憑乾元帝心在謝皇后身上,謝皇后又何必容不下一個孫子?且陳婕妤這番做作,反叫高貴妃更疑心了景和。 說來高貴妃出身平凡,到了乾元帝身邊之后因美貌直爽得了乾元帝喜歡,那時陳婕妤有心機卻無帝寵,而李庶人徒有后位,卻不受乾元帝喜歡,是以高貴妃有乾元帝護著一路順風順水地過來,并無多么高深的心機。而玉娘卻是即有帝寵又有心機,是以高貴妃怎么斗得過她,很快敗下陣來,再不能翻身。因著失了帝心,高貴妃凡事倒是肯多思多想了,吃過幾次教訓之后,自知敵不過玉娘,倒是恢復了入宮時識時務,懂事乖巧的模樣,親近奉承起玉娘來了。 因著這個緣由,陳婕妤依舊高貴妃當從前那個徒有美貌的蠢貨來看,貿貿然地到了高貴妃面前行那離間計,不想叫高貴妃喝破,心上立時驚惶起來,可聽著高貴妃只是呼呼喝喝,并未真使人與她動手,便以為高貴妃是將她的話聽了進去,便將心放下了,哪里知道高貴妃因著她這番表現,愈發地肯定徐清的車駕受驚是景和的手筆。 ☆、第283章 乞兒 高貴妃即認定了是景和叫她沒了孫子,更兼景明之死,景和也脫不了干系,便將景和與陳婕妤母子恨得直欲食rou寢皮。又知陳婕妤會到自家面前說這些,無非看輕她的意思,想借了她的手混淆視聽,是以故意裝作惱怒,叱呵了陳婕妤一番,卻是再未發作,待得陳婕妤再哭訴一回,也就裝個偃旗息鼓地模樣道:“若是你日后再到我跟前胡說八道,我必扯了你去見皇后!還不退出去!” 聽著高貴妃稱玉娘為皇后而不是殿下,陳婕妤暗暗透出一口氣,又裝個想辯又不敢辯的模樣,低聲稱是,斂袖退了出去。 瞧著陳婕妤退下,柳海忙到高貴妃跟前到:“娘娘,她的話您可聽不得呀!”高貴妃將鼻子一哼,瞥了柳海一眼道:“你也當我是傻的么?如今我還有什么能叫殿下忌諱的,留著我與她才有好處呢。”說了臉上帶出幾分譏諷來,轉而又長長嘆息一回。 柳海聽著高貴妃這樣,連頭也不敢抬,片刻又聽高貴妃道:“你拿了昭陽殿的腰牌,收拾些參苓阿膠鹿茸給晉王妃送去,叫她好好保養,叫景淳看著些,別叫那可憐孩子哭傷了眼。”柳海答應,才要出去辦差,椒房殿那頭又遣了人來,這回來的是長秋監金盛。 柳海見是金盛,哪里敢輕忽,忙接了過去,撩袍拜見。金盛伸出雙手將柳海扶著了,雙眼卻是往殿內一掃。金盛這動作做得大大方方,柳海看在眼中,自是心知肚明,忙道:“貴妃娘娘已經回來了。”金盛輕聲道:“殿下叫我來瞧瞧,貴妃娘娘這會子怎么樣了?”柳海就要進去通報,金盛忙阻止道:“萬萬不可,我若是進去了,還要勞娘娘分神與我這個奴婢說話,我怎么當得起?”柳海點頭,便將高貴妃的景況略說了說,連著陳婕妤來過一事也一并說了。 金盛聽著陳婕妤所為,眉梢一動,臉上依舊是副黯然模樣,嘆息道:“你說這是什么事!”搖了搖頭,倒也沒說甚要高貴妃好好保重的話就走了開去。柳海瞧著金盛走得沒影,也不去晉王府了,先回來將事與高貴妃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