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第252章 撕裂 作者有話要說: 由禮部尚書親擬,由乾元帝親自潤色,一篇駢四儷六的冊后冊書極盡溢美之詞。 詔曰: 天地配序,成化兩儀。王假有家,道在伉儷。姜嫄佐嚳,二妃興媯。朕惟德協黃裳、王化必原于宮壸。芳流彤史、母儀用式于家邦。秉令范以承庥。錫鴻名而正位。咨爾宸妃謝氏,承戚里之華胄,升后庭之峻秩,貴而不恃,謙而益光。以道飭躬,以和逮下,四德粲其兼備,六宮咨而是則。法度在己,靡資珩佩;躬儉化人,率先絺纮。行合禮經,言應圖史。宜配天祚,正位坤極。以冊寶冊立爾為皇后,聿觀福履之成,勉嗣徽音,用贊和平之治。欽哉。 又說,椒房殿自李媛被廢為庶人人,早在乾元帝的旨意下將一應陳設更換過了,只待新后入住,朝野內外上下俱都明白,新后除著宸妃再不會是旁人,因此乾元帝這道冊后旨意下后,倒是十分平靜。更有些心思活絡的,以為即立新后,少不得封賞六宮,以示慶賀。 其間高貴妃倒是平靜,她已是貴妃位,沒有宸妃位前,皇后之下便是她了,便是如今有了宸妃,可這宸妃是乾元帝為玉娘特設,雖是空了出來,也沒有填旁人進去的理,倒是平靜。更何況,高貴妃心上還有更要緊的一樁事做。 卻是高貴妃如今視陳婕妤為仇寇,怎么肯輕易放她過去。特地尋到乾元帝,做出一副兒寬容周到的模樣與乾元帝道:“殿下將要正位中宮,合該受百官六宮恭賀,怎么好少了吳王與陳婕妤呢?吳王與陳婕妤為人端正,一旦君臣位定,他們母子自然就恭謹了。” 乾元帝也是知道高貴妃才去尋過陳婕妤晦氣的,這時聽著高貴妃這樣故作周到的話,倒是笑了,摸一摸鼻子道:“你們殿下知道嗎?”雖玉娘頗肯寬諒待人,可陳氏只從淑妃降為婕妤,景和不過禁足,到底寬了些,在玉娘的大喜之日,可不能叫人礙了她的眼。 高貴妃眼睛轉了轉,堆了笑道:“妾哪里敢拿這樣的事去煩殿下呢。再說以殿下的寬厚,若是聽著妾的說話,只怕反會求圣上赦免了吳王與陳婕妤哩。雖這是殿下仁德,可待人太寬了,下頭就少了懼怕。”說在這里,抿了唇低下頭去。 乾元帝不意高貴妃竟是說出他心頭的隱憂來,倒是對高貴妃高看了眼,笑著與她道:“朕從前只以為你是個爭強好勝,不肯讓人的,不想倒也知道替人打算。” 高貴妃聽著乾元帝這幾句,心上不禁一酸,她從前好強,凡事爭先,連那時的皇后也敢不放在眼中,不過全是仗著乾元帝寵愛她們母子罷了,待得乾元帝移情在玉娘身上,她又有什么底氣同玉娘爭呢?且她會落到今日這個天地,都是李庶人與陳婕妤所賜,與玉娘的關礙倒是不大。故此強笑道:“殿下待妾好哩。若不是殿下可憐妾,妾還不知道能不能撐過來。”說著眼中落下淚來。 雖然乾元帝如今一顆心都叫玉娘勾了去,可到底以前也寵愛過高貴妃,看著她哀傷落淚,說得又是玉娘好話,也不能全不動容,便嘆道:“朕雖不能給再給你母子恩典,可你這份懂事,朕記著了。” 高貴妃也是靈醒的,明白乾元帝意思,無非是說,他是不可能再升高貴妃份位,也不會抬舉景淳,可只消高貴妃母子一直乖乖地,高鴻高鵬兄弟倆他倒是還能照拂一二。心中也不知道是喜是悲,當時跪謝,方才退出。 因聽著高貴妃這番話,乾元帝便來尋玉娘要問她的意思。玉娘聽著高貴妃那些話,把羅袖掩口笑道:“自妾為景淳求了一回情,貴妃待妾周到。”乾元帝笑道:“又不聽話,你我如今是夫婦再不是君臣,你方才說的甚?”玉娘瞥一眼乾元帝,彎了口角道:“圣上,我錯了。”乾元帝這才點了點玉娘的瓊鼻,又拉了她的手道:“便是貴妃不說,我也想過了,如今名分即定,叫他們出來朝賀你也是應該的。”景和那畜生心思倒是狠毒,小小年紀就敢與他娘一起構陷庶母,如今定下母子君臣名分,也好叫他們收一收癡心妄想。 玉娘知道乾元帝的意思,無非是只將陳氏降為婕妤處置得輕了些,如今趁著冊后大典,叫陳婕妤與景和出來朝賀她,也算是出氣。玉娘雖不將這些細枝末節放在心上,可當著乾元帝的面,先是遲疑地道:“圣上說的,我原也想過,只是我想著陳婕妤因我丟的淑妃位,趁這會子放她們母子出來也就是了,到底景和無大過呢。” 可不是無大過呢!雖然陳婕妤母子陰私事做了許多,可他們手段隱蔽,竟是沒留下什么鐵證實證,便是這回吃虧也是沒怎么傷筋動骨。若是放著他們母子不理,不說陳婕妤,便是劉景和,他已定王妃又無有大過,反是替母受過,關得久了,只怕就些兒迂腐的或是沽名釣譽的人要拿他來搏名聲,到時上書上奏替他鳴冤,倒叫他博了美名去,反為不美。 且陳婕妤與劉景和一直叫關著,自然不能犯錯,便似兩條毒蛇蟄伏起來一般。而他們即蟄伏了,礙著乾元帝也不好拿他們母子如何。可乾元帝與景和到底是父子,天長日久的,若是生出一兩分可憐來,倒是不美。不如趁著乾元帝對他們母子還不喜將他們放出來。以陳婕妤與劉景和的脾氣,便是忍得一時也忍不了一世;便是他們不動作,他們人出來了,嫁禍還不容易嗎? 又說,乾元帝冊后旨意即下,自然曉諭王公大臣、六部百官,景和便是叫乾元帝關著,也一樣聽說了,他聽說時,正在書房抄孝經。 倒是與景和為人內斂陰狠不同。景和寫得一筆好柳體,柳體楷書以“點畫爽利挺秀,骨力遒勁,結體嚴緊“著稱,較之顏體,柳體稍顯均勻瘦硬,故此有顏筋柳骨之稱,這樣的字體拿來抄書格外顯得工整秀麗。 正寫到“子曰:“愛親者,不敢惡于人;敬親者,不敢慢于人。愛敬盡于事親,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蓋天子之孝也。《甫刑》云:‘一人有慶,兆民賴之。’”時,聽著乾元帝冊后的消息,“兆民賴之”的“之”字一筆便拖得老長,整張紙都廢了。 景和看了會這張寫壞了的字,忽然將手上的筆擲了出去,又把書桌上的,筆架筆山筆洗硯臺等等都掃落在地。硯池中還有些墨水都翻在米色的地毯上,再叫筆洗中的清水一洇,染黑了一大片。 能進書房服侍的內侍都是景和心腹,素來知道自家吳王殿下素有大志,看著他這般激怒,倒也不奇怪。如今宸妃做得皇后,她又年輕,日后若是叫她生下皇子來,便是嫡子。大殷朝素來有嫡立嫡,立朝百余年來,可沒例外呢,自家殿下雖年長,在身份上白白吃虧,可不要發怒。 不想景和雙手撐在書案上歇了歇起,緩緩地將眼光移向左面。左面的粉墻上掛著一幅水墨洛神,只有簡筆勾勒,畫中美人衣帶當風,香襪凌塵,側著螓首,只露出一管瓊鼻,一點櫻唇,雖不是名家手筆,也可見畫中人意態儼然如生,仿佛會得轉眸流盼一般。 景和怔怔對著畫像瞧了回,忽然哈哈一笑,幾步走到墻前探手將畫取下,取下畫下端的卷軸,雙手一分就要撕畫。只聽著一聲輕響,畫像尾端已裂開了一道口子,裂口將將延伸到洛神的裙邊,景和手勢就頓住了,將畫像捏在手上又瞧了回,手指在洛神臉上摸了倆摸,長嘆一聲,將畫卷好扔給了內侍,抬腳走了出去。 又說連著景和這里也知道,陳婕妤哪里又怎么能不曉得。 說來陳婕妤比景和更可憐些,她是為甚叫乾元帝關的,未央宮中哪個不知道?更有,乾元帝不僅削了陳婕妤份位,更下旨與陳奉,使他按分例收繳陳婕妤鋪宮陳設時將承明殿中服侍陳婕妤的宮人全部新換了回。 這些宮人太監都是新來的,與陳婕妤本來就沒多少情分,這時再聽著被自家婕妤往死里得罪的那位宸妃娘娘如今做得了皇后殿下,那陳婕妤自然得不著好,多半兒要在承明殿中關到死了。宮人們還好些,二十五歲上都能出宮去,可太監內侍們是要在未央宮一輩子的,在這個永巷勝似永巷的承明殿還能有出頭之日嗎?是以都尋起了門路,想從承明殿調出去。陳婕妤本就嘔著氣,再聽著玉娘已是皇后,自家殿中這些太監宮人一個個視她為負累的模樣,氣苦已極,卻又不敢口出怨言,只怕叫這些沒心肝的閹人聽著拿去討好新后。 這回陳奉送來的宮人中有一個喚作朝云的掌事宮女,看著陳婕妤臉色雪白,倒是有幾分憐憫,還來勸慰陳婕妤,與她道:“婕妤放寬心,圣上立了新后,自是要封賞六宮的,到時還能不放您出去嗎?依著奴婢淺見,您倒不如寫封恭賀的表章呈給殿下,便是您從前有得罪殿下的地方,殿下看著這賀章也不能很與您計較了。” 陳婕妤身子本來就沒好透,不過是強撐著不肯叫人瞧了笑話去,再聽著朝云這番自以為是勸解的說話,一激一氣,心口一陣疼痛,口中一片腥甜,竟是嘔了口血。當著新后冊立的時候,陳婕妤如何敢叫人知道,更不敢請太醫,依舊強忍著。 不想朝云看著陳婕妤默不作聲,只以為她默認了,倒是替陳婕妤磨起墨來,又勸道:“您便是不看自己也要瞧瞧吳王殿下呢。您出去了,吳王殿下自然也好出來了,您說是不是呢?圣上知道了,也只有喜歡的。” 陳婕妤聽著朝云這幾句話,便向朝云臉上看過去,卻看朝云烏發白膚,細眉長目,卻也有幾分顏色,臉上忽然就帶出笑來。 ☆、第253章 陳氏 陳婕妤因聽著朝云忽然提起了乾元帝,就把她看了眼。這一瞧倒是看著這個宮人生得有幾分顏色。大殷朝的宮人,一概不許施脂粉,衣紋飾,連著簪環也不許超過四樣,就這樣還有幾分顏色,若是盛裝起來,想必也是個美人了。 陳婕妤心有所動,轉了顏色,和氣地道:“你叫甚?哪里人氏?年幾何?”朝云放下手中墨錠,端端正正地回道:“回婕妤話,奴婢朝云,將將一十六歲。”陳婕妤微笑道:“你可識字?” 朝云見陳婕妤顏色轉和,心上也松了口氣:“奴婢略略識得幾個字。”陳婕妤走到桌前,掂起狼毫,陳婕妤微笑道:“日后我寫字時,你伺候我筆墨罷。” 朝云倒也明白,能近主子身伺候的奴婢,便是得著信任了,忙答應道:“婕妤抬愛,奴婢定然小心伺候。”陳婕妤落筆前,又將朝云看了眼,口角翹了起來。 從前陳婕妤還是陳淑妃時,承明殿中自然有女官伺候,舉凡帝國有喜事,舉凡帝后生辰、冊立皇后太子等上慶賀表章事、或謝恩事、或請罪事,概有女官代為執筆,如今陳婕妤已是婕,女官便沒有了,寫給新后的慶賀表章便需陳婕妤親自動筆。 好在陳婕妤并不是無知無識的婦人,她的父親陳遠道曾官至郡守,年少時家中頗頗過得,又只得她一女,自然鐘愛,專請了女先生來教她識字念書,聊充兒子教養的意思。 從來衙門極少有不虧空的,總歸是上一任留給這一任,這一任又留給下一任,就沒個清賬的時候。可若是哪一任為官的時運不濟,在任上病故,下一任來接任時總要核對賬簿,盤點府庫,查出的所有虧空自然由這倒霉的死在任上的前任擔著了,若是宦囊不夠賠付,只好變賣家產充抵。陳遠道便是這么個倒霉鬼兒,急病死在山西任上,彼時陳婕妤不過九歲。 陳遠道這一死,陳家急劇落魄,母女們只得收拾了行囊回鄉守喪,哪里還請得起女先生來教陳婕妤。 陳遠道做官時,宗親們都奉承著,如今看著陳家落敗,又只得母女兩個,連個頂門的男丁也沒有,全不念陳遠道昔年照拂,竟是作踐起她們母女來。 至陳婕妤十三歲那年,因她生得秀麗,族長竟是逼迫這陳母將她嫁與一個五十來歲的鄉紳做個填房。那鄉紳的孫子都與陳婕妤同年了。陳母從前十分軟糯,這才叫族人欺凌,可真到了族人欺凌她的獨女,再不肯忍受,竟是持刀置于頸部,直言哪個敢將陳婕妤隨意許嫁,她便自刎當場,這才將族人逼退。 轉過明年,永興帝采選,陳婕妤自知陳母攔得住一時攔不住一世,自家跑去衙門報了名。采選的天使查核了陳婕妤身世,因她父親陳遠道也曾官至郡守,又同情她母女困苦,便叫她順利過了初選。 待得陳婕妤過了初選,族人們也知,便是陳婕妤不能過復選,她許嫁時身份也高些,倒又翻轉臉皮來奉承陳氏母女。待得陳婕妤過了復選,族人們更是集資為陳母修屋買婢,又將從前搶占的數百畝良田還了她們母女。 及入宮,彼時萬貴妃專寵,不肯叫新人分甘,陸續將采女們分賜諸王。陳婕妤在掖庭住了兩年后,與高貴妃同時入了東宮。 及至乾元帝即位,因陳婕妤育有皇次子,得以冊為九嬪之一的充媛,陳氏宗族怕陳婕妤記著舊恨,公議罷免了從前的族長,另選了新任族長。 那位新族長也是個狠人,知道只消皇次子殿下日后不要造反,一個郡王位是跑不了的。便以不忍族兄無人供飯為由,竟是舍出了嫡次子來記在看陳遠道名下算做嗣子,又特特寫信來將這些都告訴了陳婕妤知道。 可陳遠道死了也有將近十年,從前那幾年這些人怎么就沒人提一筆呢?是以陳婕妤經歷了這些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早就將心涼了透,為著日后再不瞧人臉色,也要往上走。不然待得乾元帝山陵崩,以高氏脾性,萬貴太妃便是她的前身。 又說東宮那時前有永興帝為時為太子的乾元帝親選的太子妃李氏,又有得寵的高氏,她在一旁長日慢慢,百無聊賴,便又把書本揀了起來,這些年下來倒是雖不好說頗有文采,這會子寫封賀章卻也難不倒她。 陳婕妤將慶賀的表章寫完,吹干墨跡,親手疊好,看了看時辰,又招了朝云過去,將賀章遞在她手上,含笑道:“若是殿下肯見你,你可訴說我之后悔情狀。”說著從腕上摘下一對兒白玉鐲來套在朝云手上。朝云見一對兒光澤潤透的鐲子滑在手腕上,臉上頓時漲紅了,雙膝跪在陳婕妤面前,竟是將那對鐲子摘了下來。 陳婕妤見著朝云這幅做派,只以為她不肯為她所用,正要出言,不想那朝云竟是道:“婕妤厚賜,奴婢回來再領。這會子帶了這個往椒房殿去,倒是惹眼。” 這一番話說得陳婕妤臉上頓時飛起了喜色,雙手將朝云扶住,把她拖了起來。 卻是陳婕妤久有大志,雖中了玉娘的計,暫時落了下風,也不肯就此認輸。更何況玉娘如今已是皇后,便是她肯認輸了,也要防備著玉娘做得太后之后再拿著他們母子來算賬,到時她以母后之名,挾天子之威,他們母子還能有活路嗎? 是以陳婕妤見著朝云有顏色又露了爭強好勝的口風,有意將朝云抬舉起來。若是這朝云能入了乾元帝的眼,哪怕不記著她這個故主的恩情,便是為了她自己的名聲,也不會與她為難。若是這朝云不能討得乾元帝歡心,也與她無礙,左右她不過是借些機緣叫朝云自家與乾元帝偶偶而已,便是那謝玉娘疑心,還能為著這個來怪罪她?皇后的賢名可還要不要了。 陳婕妤不想這朝云不獨有顏色也有心機手段,竟還知道取舍。這樣的人若是叫她入了乾元帝的眼,只怕是那謝玉娘的心腹大患。所以陳婕妤歡喜非常,握著朝云的手道:“不意你是這樣的明白人,我竟小看了你。”朝云口角含些淺笑道:“奴婢謝婕妤夸贊。” 陳婕妤心上十分喜歡,又看著日頭將移,依著慣例,乾元帝是要往他的玉娘那邊去了,便催著朝云去:“快些罷,殿下事多,去晚了,撞見圣上倒是叫殿下為難。”朝云聽著這句,不禁抬起頭來對著陳婕妤看了眼,又忙將頭低下,卻已叫陳婕妤看見朝云臉上緋紅,更是喜歡起來。 又說雖冊后旨意已下,然欽天監卜算的吉日卻是在兩日后,新后玉娘如今暫還在合歡殿住著。 且因乾元帝喜愛玉娘,幾年來賞賜極多,甚而外頭才進貢上來,乾元帝看過眼就命人原封不動,整箱子整箱子送過來的也不少,故此玉娘私庫極為豐厚,各樣玉石珠寶玩器錦緞等幾乎好說不計其數。如今要搬遷,一件件都要按冊清點,再造冊裝箱,之后才好從合歡殿的庫房移到椒房殿府庫房中去。因東西實在太多,內侍宮人們直忙碌了三四日才將將點了一半,今日也還在奔忙。 故此朝云一路到了合歡殿,看著殿前服侍的宮人太監們往來穿梭,行走如飛,十分忙碌,偏是個個兒神采飛揚,口角含笑,不禁心生羨慕,暗道:我在掖庭時便聽說,因圣上寵愛殿下的緣故,從前李庶人還在時,從合歡殿出去的宮人太監就比在李庶人面前服侍的還要多兩分體面。如今宸妃娘娘做得了皇后殿下,在合歡殿里服侍的宮人自然是要帶去椒房殿了。內侍也就罷了,皇后殿下身邊得幸的宮人放出去,官太太也做得哩,一樣有誥命,可不叫人羨慕。我若是一直在陳婕妤身邊,便是婕妤肯抬舉,也不能有什么前程! 朝云想了回,因看有人看她,忙依足規矩向前行禮請安,又道是:“奴婢承明殿宮人朝云奉陳婕妤之命晉獻賀章與殿下。”不巧的是聽著朝云說話的卻是夜茴。 說來辛夷、杜若、蘅蕪、夜茴等四人是從乾元帝使出來的,為著怕宮人們服侍玉娘不周到,才撥給了玉娘使。因乾元帝這些年來將玉娘看得仿佛心頭寶掌上珍一樣,竟是連冷臉也肯容讓,寵愛非常不說,玉娘又是個御下寬厚,手中散漫的主,是以這四人倒也忠心起來。 說來若是朝云到了合歡殿便徑直上前問好,直訴來意,夜茴許還不會多看她眼,偏朝云竟是看入了迷,就打了夜茴的眼,直覺著這朝云不是個安分的,便將手往朝云面前一伸,淡淡地道:“拿來罷。” 朝云原想借著送賀章的機緣奉承回新后,不想這位掌事宮女竟是不肯傳報,雖心上不忿,卻也不敢得罪,堆了笑臉道:“非是奴婢信不過jiejie,確是奉了婕妤嚴命將下情回奏與殿下,奴婢不敢自專。” 夜茴慢慢地收回手,又將朝云上下看了幾眼,臉上忽然笑開,道是:“你等著。”說了轉身進去,見著辛夷先將朝云旨意求見的事回了,又補道:“我瞧著她雙眼咕嚕嚕地不像個安分的主兒。陳婕妤從前也算是個明白人,怎么如今越來越糊涂了,竟是遣了這樣一個人過來。” 辛夷聽說,走到殿門前往外看了看,轉頭與夜茴笑道:“我瞧你才糊涂哩。這不明擺著呢,那位陳婕妤自家是翻不了身了,便用旁人來給咱們殿下添堵。事成不成的,與她總沒壞處。” 夜茴啐了口,又笑道:“你當我不知道嗎?只是這樣損人不利己的事兒她也肯做,可見是急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陳婕妤會變成現在這樣,也是小時候受了苦,所以心理不太正常。 ☆、第254章 朝云 作者有話要說: 就一個留言!! 你們太狠心了! 辛夷聽著夜茴的話,笑道:“你這話更糊涂了,都到了她那個境地,只要能損人便是利己了,哪還能顧得到其他。” 夜茴便笑道:“倒也有理。只是你是沒瞧清楚那個朝云,生得倒是有些顏色,一雙眼眼白兒多,眼仁兒少,看人看東西又是一眼眼地瞟,這樣的人,心可涼著呢,便是能得了圣上的意,也未必會將舊主看在眼中哩。” 辛夷笑道:“我瞧著,陳婕妤也未必指著朝云記得她呢。”夜茴道:“也是。”兩個又轉頭將等下階下的朝云看了眼,見她盯著來往的宮人太監手上捧的物件看,不禁相視一笑。辛夷就道:“你去回殿下吧,再叫她呆著,倒真要撞上圣上了。”雖圣上不能瞧上這樣的人,可擱在這里總是礙眼。 夜茴點頭,先進去回玉娘,道是:“啟稟殿下,陳婕妤遣了宮婢朝云來送賀章,并有下情回稟。” 因要遷宮,合歡殿中東西都要搬到椒房殿去,珍玩玉器還好說,能送到玉娘面前的件件雖都非凡品,可玉娘倒是不怎么在心上,都交托了金盛主理,自家卻是慢慢地將從前寫的字筆整理起來。別瞧著字跡筆墨之類不過是些雜物,卻是最容易叫人拿來生事兒的,玉娘是謹慎慣了的,怕叫人趁亂塞些甚或是拿走甚,便親自動作,這時聽著夜茴回話,連著手也沒停,只道是:“你去問她,若是要緊的事就帶過來。” 夜茴恭聲答應,轉身出來到得殿前,見著朝云雖是端端正正站在當場,眼神兒依舊飄忽不定,便將臉放了下來,淡淡問:“你有甚下情回殿下。” 朝云見夜茴這回出來的比之方才多些兒威勢,心上生出警惕,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答道:“jiejie,那些話是婕妤娘娘吩咐奴婢說給殿下聽的,奴婢不敢告訴了旁人。” 夜茴聽了這句,便冷笑道:“這話可笑!荒謬!殿下是個什么身份,你又是個身份?你說一聲有事兒,殿下就得見你?好大臉!便是陳婕妤在這里,也不敢說這樣的話!陳婕妤一貫是個明白人,這回怎使你過來了!” 朝云正要辯解幾句,就聽著遠遠傳來太監的喝道聲。 能在未央宮中擺出排場的,無非是太后與皇帝皇后,便是皇太子,也不敢使太監在前開道。如今宮中并無太后,皇后殿下又在合歡殿內,那此時行來的,除著乾元帝又能是哪個?朝云當下福至心靈,提裙在夜茴面前跪了,臉上帶了些哀戚來,回道:“jiejie教訓的是。都是奴婢的錯。奴婢才從掖庭出來,不知道規矩,沖撞了jiejie,奴婢給jiejie賠罪。只是奴婢領著婕妤娘娘吩咐,哪敢違背呢?還請jiejie寬容一二。” 尤其是聽著圣駕過來時身子微微一轉側,更見楚楚。 朝云背向著乾元帝來的方向跪著,夜茴面對著朝云,是以朝云是猜著乾元帝過來了,夜茴倒是親眼見著乾元帝鑾駕搖搖晃晃地過來,一樣跪倒接駕。 夜茴性子直爽些,卻也聰明靈巧,不然乾元帝不能把她撥給玉娘使用。看著朝云這樣立時就明白了朝云心思,無非是要引乾元帝注目。只是這朝云可知道不知道,冊后大典前乾元帝必得在前殿齋戒三日,之后方可祭告天地太廟。便是乾元帝這會子真瞧上了誰,也不能在這時將她帶了去。而待得新后冊立,以乾元帝的性子哪里還能記得人呢。 故此夜茴也不急,反輕聲笑道:“你跪穩些。叫圣上瞧見了,倒是以為我欺負你呢”朝云叫夜茴揭破心思,臉上漲得紅透了,只得端端正正地跪得了。夜茴又道:“跪正些,你要叫圣上瞧你后背么?”朝云忙挪動身子跪正,她這里才跪好,乾元帝鑾駕前清路的太監們也過來了,片刻之后便是乾元帝的鑾駕。 朝云看著鑾駕到了眼前,先瞥了夜茴一眼,再將頭深深低了下去。也是朝云盤算錯了,換個旁人,哪怕是金盛珊瑚在這里,乾元帝許還會多瞧她眼,偏夜茴等四人是乾元帝使出來的人。當時玉娘入宮不久,性子又軟糯,乾元帝生怕宮人們服侍不周到才撥過來與玉娘使的,哪能不知道她們不會無事生非的脾氣。若是她們要發作人,這些人自然是犯了錯的。 且論起嬌怯軟糯來,乾元帝是在玉娘手上經過的,哪里還會將朝云這些粗疏手段看在眼中,是以對朝云瞧也不瞧,只在輿上問夜茴:“你們殿下午膳用著什么?用了多少?可午憩過?阿琰可淘氣了沒有?” 夜茴一一跪奏,乾元帝聽著景琰又淘氣,將宮人們才收拾得的一箱子書翻得亂七八糟,叫玉娘拎過去訓了場,又罰她抄書。景琰哭嚷著要爹爹救她的時候,便笑道:“罷了,她惹她娘生氣,我也救不了她。” 朝云從前只在掖庭服役,雖聽說過玉娘獨寵,可那不過是聽一耳,不曾往心里去,未央宮中幾時少過寵妃呢?這會子親耳聽著當今圣上問起皇后母女的口吻,仿佛是民間的丈夫,頓時心灰。 說來朝云是個有些志氣的,看著陳奉挑選人出去伺候失了圣意的陳婕妤,為著從掖庭出來,自告奮勇了回。雖說掖庭諸人不能服侍貴人就不能出頭,可陳婕妤是得罪了新后的人,去了她的承明殿一樣沒前程,保不齊還有禍殃,是以要去的人并不多,朝云即有大志,便輕而易舉地出了頭。 又說朝云原先盤算著借陳婕妤的名頭搏個出身,待得到了承明殿,看著陳婕妤暮氣沉沉又心懷怨憤地模樣的模樣,她倒是有些灰心喪氣起來。只是她即到了陳婕妤身邊,一時之間哪里走得開,只得勸解陳婕妤為著吳王多想想,好生振作起來。 不想朝云那些話倒是中了陳婕妤的意思,便使朝云往合歡殿來拜見玉娘,這才叫朝云見著合歡殿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一般的熱鬧。 朝云本就是個有些志氣的人,一時羨慕服侍皇后的宮人日后出宮大有前程,一面又叫玉娘這個前例蠱惑,多少有了心思,想要自家掙個前程來。可聽著當今圣上與那個掌事宮女那番家常說話,分明對皇后十分愛重,這樣的情誼哪里是輕易插得進手去的?頓時心上涼了半截。 朝云這番神氣變化,乾元帝沒留意著,夜茴便是看著了也不在心上,偏巧金盛點完了左庫,拿了帳簿要去回玉娘,一眼瞥見乾元帝面前跪著個宮人,削肩細腰,烏發如云,只看側面也有幾分顏色,便多瞧了眼,正將朝云的神色變化瞧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