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直到周蘅十六歲這年,乾元帝采選秀女的天使到了南豐,周珙為次女周芃報了名,也不知周蘅用了什么手段說服周珙,將她的名字一同報了上去。雖說在采女中周蘅的顏色不過爾爾,可在南豐當地的采選中,周蘅也是拔尖的,兩輪采選后,周芃落選了,周蘅終于過了州選。 直到此時,周蘅這才露出些崢嶸來,拿著嫁妝單子與周卓,周珙,尹氏一一清點寧氏夫婦留下的嫁妝,因周卓還活著,父母在,不異財,周玨名下倒是沒什么錢的,可算是錙銖必較。周卓看著這個從來不引人注目的孫女有了這樣的出息,倒是歡喜起來,一反往日對周蘅視而不見的態度,熱絡心疼起來,立逼著長子長媳將寧氏留下的嫁妝俱都折成銀票,就連被周葳周芃周芙姐妹三個拿走的首飾等物都折了銀兩要了回來,直氣得尹氏心口疼。 可周蘅也知道,伯父伯娘是萬靠不住的,自己若是能在宮中爭出一片天地來,他們自會上趕著奉承,便是要什么也容易,可若是出不了頭,就是生死由天,再不用想家里會幫襯她。 所以在采女群中見著玉娘,見她嬌怯秀美,婉而多姿,模樣是采女群里拔尖的,可性子十分軟糯,叫朱德音欺負了也不出聲,這樣的人在宮里就是得了恩寵也不能長久,倒是好依著她做個進身之階。 所幸疏朗大方的性子周蘅是在家做慣的,這會子在玉娘跟前做起來,自然毫不費力。可也不知哪里出了錯,玉娘瞧著溫婉柔順,極好說話,可無論周蘅怎么為她出頭,總是一副心有所感,行不見動作的模樣,周蘅不免有些氣餒,這會忽然聽著一直同她不對付的朱德音不過叫高貴妃喊去了回就得了恩寵,如今已晉為御女,哪能不氣恨,一口怨氣無可發泄,倒是把玉娘埋怨上了,只怪著她不肯同自己串聯,以至少了機會。 玉娘見周蘅氣惱,反笑著勸她說:“人各有緣法,此時得,日后得,早晚的有什么分別嗎?且在這宮里頭,吃住皆有人照應,又有什么不好呢?”直將周蘅氣得仰倒,冷笑道:“那就祝謝家meimei在這里長長遠遠地住下去,左右吃住皆有人照應,又有什么不好呢。”說完拂袖而去。 又說朱德音得封御女之后,乾元帝一連寵了她四五日,李皇后聽著消息,只覺得臉上無光,轉頭再看凌蕙時,就有些失望,想著自己是不是選錯了人,微微笑道:“你跟著我倒是誤了你。”說得凌蕙滿心惶恐,雙膝跪地道:“殿下此言羞煞奴婢。奴婢只愿長長久久地侍奉殿下,不敢有他。”李皇后聽了這話,不獨不喜歡,反更悵然些,向一旁的黃女官道:“你瞧瞧我的眼光,果然是個好的。” 這正是所謂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李皇后自己是個端和方正的人,能入她眼的自然是那些性子差不多的,所謂的狐媚魘道,如高貴妃一流的人物,從前李皇后瞧不上,今日依然瞧不上。 黃女官心知緣由所在,可李皇后是有些左心牛性的,哪里是個幾句話就勸得動人,不然也不能十幾年如一日地明知乾元帝不喜歡,還端著性子來,所以只賠笑道:“引薦枕席這等事哪里是殿下這樣光風霽月的性子做得來的。如今不過是圣上沒見著凌采女,見著了凌采女,自然知道珍珠魚木之別,誰能得圣上青眼,哪里是一次兩次就能準的呢?” 幾句話說得李皇后臉色微和,點頭道:“我也不是急,只不過瞧著高氏的做派,哪里象個一品內命婦。”這樣明著指摘乾元帝寵妃的話,也就李皇后這個身份說得,旁人那是說不得的,黃女官自然不敢接口,只是唯唯。 李皇后身邊有個宮女叫做菀香的,今年已二十二歲了,眼瞅著還有兩年就要出宮。雖然都是皇后身邊出去的,得意不得意的差別天差地遠,便是皇后不得乾元帝喜歡,可她身邊有體面的掌事宮女放出去,六七品的小官還是配得的,若是得了皇后信重依賴,隨口做個媒人,再體面些的官夫人也做得。延平帝的懿仁皇后得意的掌事宮女隨珠就是由懿仁皇后做媒,嫁了東安侯庶次子,雖不能襲爵,到底一生富貴。 所以菀香只愁沒個進身之階,這時見李皇后露了口風,心中一動,趁著給李皇后奉茶的機會,挨近李皇后道:“奴婢萬死,請問殿下一句話,若是陛下見著凌采女,依然不中意呢?” 這話就有同黃女官爭鋒的意思了,黃女官侍立在李皇后身邊,將菀香的話聽了進去,自然不悅,可當著李皇后的面又不好發作,只得狠狠剜了菀香一眼。菀香恍若不覺一般,看著李皇后接茶的手頓住了,知道李皇后將她的話聽了進去,立時接著道:“殿下可還記得黃女官提過的謝采女?” 李皇后自然記得,雖然她沒見過玉娘,可當日黃女官說的“再有個謝玉娘,真真不負她名字中那個玉字,眉眼精致還罷了,肌膚晶潤當真如羊脂美玉一般,立在日頭底下,整個人竟是隱有光華。”倒是言猶在耳。只可惜這謝玉娘不識抬舉,不過扭了腳,就推傷不來,這樣的人只怕也是個狐媚子,用著怎么能放心。 作者有話要說: 有沒有覺得周蘅的背景有點像一個人? 明天女主就要和皇后見面啦。 ☆、第38章 故人 黃女官聽著菀香忽然提前謝玉娘上,心上一跳,暗自惋惜自己怎么將這么個佳人給忘了,忙上前一步道:“殿下,菀香說得是哩。那謝采女論樣貌不如那朱氏明麗濃艷,可是真是楚楚可憐的。奴婢說句不當的話,謝采女皺個眉,奴婢是個女人瞧著都有些心軟。” 那真真是狐媚子了,李皇后聽著愈發的不喜,只擺了手道:“難道我還真和高氏打對臺不成?也太抬舉她了。”想了想,又道:“此事容后再議。” 菀香見李皇后這般欲拒還迎,就有些瞧不上,只是黃女官那些話分明也對謝采女上了心,若是就這么揭過去,日后再叫黃女官將謝采女舉薦上來自家半分功勞也沒有,白白替人做了嫁衣裳,所以一咬牙道:“奴婢以為,事不豫則不立。貴妃那里捧著朱采女,殿下若不早做決斷,以殿下之寬仁只怕養虎為患也是有的。” 黃女官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喝道:“賤婢!殿下已有了口諭,你這樣絮絮叨叨,莫不是殿下還不如你嗎?!”這話說得就誅心了,菀香哪里當得起這句,立時就在李皇后腳前跪了,連連磕頭:“奴婢萬死。” 李皇后雖是護國公府出身,護國公也是姬妾成群的,奈何護國公夫人極有手腕,將后院統領得井井有,且護國公夫人以為以自家的權柄,李媛無論嫁去哪家,夫家都不敢對她不敬,所以將愛女護得極為周全,直到李皇后到被賜婚前,都不曾接觸過妻妾爭寵這樣的陰私。而等賜婚圣旨下來,護國公夫人已然沒時間教女兒了,李媛身為未來太子妃與護國公一家已有君臣之別,雖還在護國公府中,身邊使喚的人一概換成了宮里出來的宮娥內侍并掌事女官,別說的護國公同他兩個兒子見不著李媛,就連護國公夫人要見李媛都得遞帖子求見,得李媛召見了,才能入內,母女姑嫂們說話,一旁有掌事姑姑在,哪里能說那些。 所以李媛雖能執掌宮務,可對著這些女人之間的彎彎繞繞十分粗疏,又時常自重身份,不肯放下身段,做出的事有時看著倒也高明,偏偏半途改弦易張。譬如采選新人以分寵,可真到了要她推個新人往前去的時候,偏又不以乾元帝喜好為主,只看自己好惡,導致前功盡棄。也虧得她正位中宮,若與高貴妃同為妃嬪,只怕早叫高貴妃整治死了。 所以李皇后雖也知道菀香的話成理,到底放不下身段,就擱在了一旁,只她倒也知道,菀香那番話雖存私心,也是為著她好,就道:“我也知道你一片忠心。黃女官,賞她十兩銀子。” 至此菀香知道事不可為,十分失望,又想著自己已經二十二歲,如今只盼著皇后能在這個位置上坐到她年滿二十五歲,可以放出宮為止,不然椒房殿里換了主子,自己這些前皇后的舊人難有好下場。 不想朱德音倒是幫著了菀香一把,自朱德音侍寢之后,一連兩旬,她同高貴妃兩個將乾元帝都留在了昭陽殿,而在朱御女進宮前,高貴妃也有段日子沒盛寵如此了,正當寵時的高貴妃許還能攔了這次采選,也就沒朱德音朱御女了。過了數日,朱德音雖沒晉位,卻得了封號麗,從此喚作麗御女。 未央宮中的陸淑妃,王婕妤等人的宮中都換了一批瓷器,就連李皇后也犯了心口疼。黃女官見機道:“殿下何苦和陛下賭氣呢?陛下為天下之主,殿下就是低個頭,軟個聲氣,世人知道了,也只說殿下賢良的。陛下得了殿下好意,哪有不來椒房殿的道理。” 這一回李皇后終于聽了進去,就依著黃女官的意思,令凌蕙往溫室殿走一回,說是送湯,實則是將凌蕙送在乾元帝眼前。以李皇后同黃女官的推測,乾元帝見著同高貴妃年輕時有六七分相像的凌蕙,即便不納了,也會另眼相看。凌蕙如今在椒房殿當差,她得了乾元帝青眼,椒房殿自然也就受益了。不想乾元帝雖將凌蕙招了進去,卻不曾正眼瞧她一眼,李皇后同黃女官得知,各自失望。李皇后到了這時,頗有點自作孽的感慨,若不是她力主采選,哪能開門揖盜。 還是黃女官又想著了前些時候菀香的話,又向李皇后進言:“殿下不若召謝采女來瞧瞧、奴婢打聽過了,謝采女在掖庭倒是不愛出門,不像個輕狂的。”李皇后這時已然心灰意懶,只說了一個字:“準。” 黃女官領了李皇后口諭,不一會就將玉娘帶進了椒房殿。 椒房殿,以花椒樹的花朵制成粉末和泥涂墻而得名,取其芬芳,溫暖,多子之意,偏李皇后入住椒房殿七年,膝下依舊空虛,且恩寵衰微,稀見帝顏,李皇后著急也是應有之義。玉娘跪下去給李皇后磕頭時,嘴角就帶了些笑意。 李皇后坐在殿中的鳳座上,居高臨下,只瞧得見玉娘濃黑光亮的發髻,和發髻上插著的長長的銀釵。因見玉娘執禮恭敬,李皇后的心情略好了些,對著黃女官微微抬了抬下頜。黃女官會意,向玉娘道:“謝采女,抬起頭來。” 玉娘抬頭抬得極慢,李皇后先瞧見她潔白豐滿的前額,而后是畫得細細長長的雙眉,下頭一雙秋水眼,清清泠泠,再下去是一管直而挺的瓊鼻。 李皇后原本虛虛搭在鳳座扶手上的玉手忽然收緊了,整個人向前傾:“你是謝玉娘?” 玉娘緩聲答道:“回殿下話,奴婢謝氏玉娘。”她說話的聲音雖不若尋常女子清亮,卻是低徊婉轉,別有系人心處。 那個凌蕙有些像高氏也就罷了,偏這個謝玉娘竟像個死人!當日的毒酒,白綾是乾元帝令她親自送過去的,與白綾毒酒擱一塊兒的不是匕首,而是一雙玉璧。那個才十六歲的女孩子,當著她的面笑著喝下了毒酒,又笑著閉上了眼。 李皇后只覺得后心微微有些汗濕,嗓子也有些啞,像是許久沒喝水一般:“你是哪里人士?今年年歲幾何?你父親是誰!你母親又是哪個!”玉娘跪在地上,雪白的臉上帶了些驚恐,就連說話的聲音也沒了一開始的不慌不忙,不疾不徐:“回殿下,奴婢是東安州陽谷縣人士,今年一十五歲,三月初八才過的生辰。父親謝逢春,母親謝門馬氏。” 是了,應選的采女祖宗三代都是查過的,哪里來的魚目混珠,哪里來的李代桃僵。當日她親自摸過的,心口沒了熱氣,是當真是死透了的。且說話聲音也不象,當年她的聲音可真是好聽啊,嬌脆甜蜜,沒有一絲煩惱的樣子,叫人聽見就從心里歡喜起來,哪里是如今這種聲音。 李皇后按著扶手的手慢慢松了開去,又把跪在地上的玉娘看了回,李慢慢道:“當日朱御女等來謝恩,你為什么不來?”她眼看著地下的謝采女眼圈兒又慢慢地紅了,匍下身去:“原也是奴婢自己不小心,不干朱御女的事,請殿下恕罪。” 黃女官在一旁看著李皇后神色異常,心中起了疑問,又把玉娘仔細看了看,還是那副軟綿綿,嬌滴滴的模樣,茜紅的襦裙稱得她的肌膚愈發的潔白晶瑩,只是太膽小了,殿下不過問幾句,倒是要哭出來一般,哪里能當得重任,陛下可不喜歡這樣的淚美人。 李皇后心中哈了聲,終于松了一口氣,那個孩子打小兒被寵壞了,性子可烈得很,睚眥必報,寧折不彎,不然也不能舍了到手的恩寵不要,寧可一死,哪里能這般的怯弱溫順。想來是人有相像,孔圣人與喪國之權臣陽虎極為相像,當時魯人就曾誤將孔子當做了陽虎,險些傷了孔圣人的性命。如今凌采女與高氏肖似,那再來個謝采女肖似故人,也不過是無巧不成書罷了。 李皇后的神色漸漸和緩起來,向黃女官道:“我只顧著問話,竟是忘了叫謝采女起身,你也不知道提醒我聲,可憐這孩子怯生生的,都快嚇哭了。”黃女官聽李皇后這樣講,知道她是對謝采女滿意了,自然湊趣,笑道:“奴婢瞧謝采女哭起來楚楚可憐,也好看得很,一時竟瞧出了神,都是奴婢的過錯,請殿下責罰。” 玉娘如李皇后所愿地雙頰飛紅,稱著眼中將墜未墜的淚水,偏她年紀又小,一時恍若含苞帶露的梨花一般,十分的可憐可愛,只怕是鐵石心腸的人瞧見這副模樣,也得說句我見猶憐。 黃女官笑吟吟過來將玉娘從地上扶起:“謝采女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告訴殿下,我們殿下最是慈悲公正,必然會為謝采女做主的。方才殿下的問話,你還沒答呢。” 玉娘轉動明眸又瞧了李皇后一眼,飛快地垂了下來,素手弄著裙帶,半刻才道:“那日是朱御女無意間推了奴婢,奴婢才跌倒扭到腳的。奴婢自己也有不是。朱御女她踩著王婕妤賞奴婢的帕子,奴婢不該去撿,倒叫朱御女誤會了。” 李皇后雖不長與勾心斗角,卻也不是個蠢人,聽著這話,倒是又把玉娘打量了幾眼,她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在上朱御女的眼藥呢?不想玉娘又道:“后來朱御女還替奴婢到陳公公那里請了奚官令來,是以沒幾日奴婢的腳也就好了。” 這句話一敲,李皇后心中疑云也就散了,若是這謝采女真是外存嬌怯,內藏jian詐的,后頭就不會自己把朱御女替她去求醫講出來,她即這樣仔仔細細明明白白地說了,可見是個心地純良的,倒是那個朱御女,果然是個輕狂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還記得在陽古城的時候,馬氏要勒死孟姨娘時,玉娘怎么救的孟姨娘嗎? 感謝 瑪麗瑪麗亞扔了一顆地雷 ☆、第39章 示警 玉娘在李皇后跟前這一番說辭,果然就打動了李皇后,連帶著瞧玉娘也順眼起來,不獨不怪罪她前番沒來謝恩一事,反加了恩賞,向黃女官道,“傷骨不是奚官令專長,一會子你叫邢御醫往掖庭走一趟,我記得他專長在傷骨,叫他給謝采女瞧瞧,可別落下什么病根,倒是叫人可惜。” 她這里話音未落,就見玉娘已跪下磕頭謝恩,臉上滿是感激之色,自覺這一回的施恩比賞什么的都實在,又有意顯示和藹,就道:“言辭和藹:“你年紀小,不知道,這扭傷了筋骨不好生調理,如今年輕不覺得,到老了,可有你苦頭吃。”果然又得了玉娘幾聲謝恩。 黃女官就過來將玉娘扶起,笑吟吟道:“你在宮里呆久了就知道,皇后殿下最是心慈,莫說是你謝采女,便是咱們椒房殿一個灑掃的宮娥太監病了,殿下都要關懷的。”說到“椒房殿”三個字的時候,黃女官格外加重了語氣,滿意地看到玉娘又飛快地瞧了李皇后一眼,未褪紅暈的臉上又染了些胭脂色,顯見得是聽明白了。 皇后遣了身邊得用的女官來宣個采女已算是抬舉了,更何況是女官親自送回來的,臉上還帶些笑,分明是得了皇后青眼。 掖庭里住著除了朱德音,凌蕙以外十八位采女,見著玉娘是叫黃女官親自送回來的,前頭又有朱德音得寵在前,不由更是眼熱,就有位顏姓采女半陰半陽地與人耳語道:“看起來我們這兒又要出位貴人了,還得殿下一請再請,瞧瞧這氣派,哪個及得上。”說是耳語,說話的聲音偏又剛好叫黃女官同玉娘聽著。 黃女官在宮中呆了大半輩子,這等粗淺的伎倆哪能瞧在眼中:“謝采女還請回屋歇息,一會邢太醫來給采女瞧傷。”瞧著玉娘臉上似有些惶惶之色,反向玉娘道:“殿下明見萬里,采女是什么樣的人,殿下能不知道嗎?要不然也不能給采女這樣的恩寵,恕我說句不敬的,便是如今朱御女玉體有恙,也還請不動御醫呢。”又把眾采女掃了眼,這才走去尋陳奉說話。 黃女官對李皇后也算得忠心,眼見李皇后靠凌蕙不著,有用玉娘的意思,只怕玉娘太怯弱,沒個決斷,所以后頭那話與其說是說給其余采女聽,與其說是叫采女們不敢招惹玉娘,不如說是將玉娘往尷尬處再推一把的意思,好叫她成為眾矢之的。若是連這些小小的采女也斗不過,又怎么斗得過高貴妃。且一個玉娘又怎么夠,正好瞧瞧余下這些采女的人品性情,再來也可以瞧瞧玉娘的性情,若是因為這幾句話就得意忘形,也不堪大用。 采女們叫黃女官的話說得分成了兩幫子,一派見玉娘得皇后青眼,有意奉承,幾個采女圍著玉娘說話,滿臉是笑,十分客氣。那顏采女臉上發青,恨恨瞧了玉娘一眼,礙著掖庭規矩森,終究不敢上前生事,正要回自己屋子,才一轉身就見周蘅立在自家房門前,臉色發白,就得了主意,腳下一轉,走到了周蘅面前挨近了周蘅,笑呵呵地道:“周采女大喜。” 周蘅見著玉娘如此得皇后關照,想起前頭玉娘還故作淡然地什么什么“早得晚得都一樣”的話,只覺受了愚弄,心中正如翻江倒海一般,不知不覺間將牙關咬得要緊了。忽然聽著有人同她說話,臉上忿恨之色一時也來不及收,索性就不收了,轉頭將顏采女看了看,冷笑道:“顏采女恭喜錯人了罷。得了殿下青眼的在那頭呢。”下頜朝著玉娘的屋子揚了揚。 玉娘的屋子的門窗都看著,從周蘅這里可以看著里頭聚集的采女們。采女們的屋子本就窄小,一下聚集了七八個人,便顯得逼仄擁擠,一張張如花笑厴中,玉娘的臉,白生生得刺目。 顏采女在周蘅身邊笑道:“周采女如何不過去呢?旁的且不去說她,只咱們進宮來這些日子周采女對謝采女頗多照拂,大伙兒都是瞧在眼中的,如今謝采女在殿下跟前得了青眼,略提一提周采女也是應該的。” 周蘅情知這些話是挑唆,自家不該聽進去的,無奈這些話字字句句都往她耳內鉆,又一字字砸在她心上,心上比之朱德音得封御女前惱得更厲害些。總算周蘅是知道好歹的,雖是臉上變色,口中卻道:“顏采女這會子趕上去奉承也來得及。謝采女那樣嬌怯怯的性子,想必是你說什么她應什么,倒是替顏采女引薦番,也未為不可。”說了甩門進去,坐在牀上,拿了剪子將塊帕子剪得粉碎。 到底她在家時寄人籬下,早學會了察言觀色,謀定后動,過得片刻,終于拿定了主意,暫時忍下了氣,復又開門出去,這時玉娘房里的人都散了,只與玉娘,陳奉,同個四十來歲的男人,身上穿著從八品的官服,依著黃女官方才的話,該是位太醫了。周蘅定了定神,穿過院子走到玉娘房前,若無其事地笑道:“好容易人都散了,我方才就想來給謝家meimei道喜的,瞧著這許多人,倒是不敢來了。” 陳奉正問邢御醫玉娘的腳傷,聽著有人在門前說話,語氣同玉娘十分熟絡,倒是先瞧了玉娘一眼,臉上略有不豫,玉娘即道:“是周采女嗎?” 邢御醫原在玉娘房中的妝臺上寫藥方子,聽著玉娘說這五個字,不禁轉頭將她看了眼。想采女們入宮以來,都在這一個院子住著,聽得出聲音也是應有之義。而 “是周采女”同“是周采女嗎”只差著一個字,內里含義卻是相差甚遠,說“是周采女”便是與周采女熟識,聽著她的聲音就辨別得出。而說“是周采女嗎?”便生疏很多。偏這話又是陳奉公公瞧了她眼后說的,顯見得這位謝采女善解人意,怨不得這位謝采女能得皇后青眼,倒也有理。 周蘅在外頭聽著玉娘問話,臉上就有些火拉辣,只故意裝做不懂,等著陳奉等出來,向前幾步向著陳奉福了福,賠笑道:“陳大人。”陳奉臉上一笑:“從來人都喚我公公,大人倒是頭一回,倒也新鮮有趣。謝采女的腳不礙事,周采女也可放心了。” 這就是不令周蘅進去的意思,周蘅暗一咬牙,只做不懂,又賠笑道:“那我就放心了。正巧昨兒謝采女問我要個花樣子,我今兒翻了出來,就特地給她送過來,好在人都散了,不然叫那些人瞧見了,只當我奉承謝采女呢,卻不知道我們一路同車,多少有些情誼。” 陳奉果然不說話了,攏著袖子將周蘅上下打量了回,點了點頭,又向邢御醫道:“邢大人請。” 邢御醫是從八品銜,陳奉卻是乾元帝親定的五品銜,因此在陳奉跟前一直是口稱下官的,見陳奉喚他走,拎著藥箱就跟了上去,走了沒幾步,又神使鬼差般地回頭瞧了眼,就見那位謝采女扶門而立,裊裊婷婷,弱不勝衣一般。 玉娘看著陳奉等走了,這才緩聲道:“敢問周采女,我問你要的什么花樣子,我一時記不得了,還請周采女教我。”周蘅冷笑道:“好不識好歹,我不過是拿個借口過來瞧你一眼,好同你說幾句要緊的話,莫不是謝家meimei自覺得了殿下青眼,便誰也不怕了嗎?” 玉娘略想了想,側身讓過,周蘅走了進去,在朱德音留下的那張空牀上坐了,打量了下玉娘,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來:“我當日一心拉攏你,正是覺著你樣貌即美,性子又好,出頭的機會比我們都多些,等你有了前程,念著我們一塊兒進宮的,在陛下跟前美言一二。雖你聽了朱德音的話,不肯理我,可我到底還是看準了的。” 聽著周蘅這樣直言不諱地承認自己從前的盤算,玉娘在自己牀上坐了:“今兒不過殿下仁德,知道我傷了腳,怕奚官令瞧不了傷科罷了,哪里來的出頭這話,周jiejie請慎言。” 周蘅哈得一聲:“若殿下無意抬舉你,做什么請黃女官親送你回來?謝采女,我雖不及你美貌溫柔,卻也不是個蠢人。你不認也沒什么,我只勸你加些小心,可別教人暗害了去,白便宜了別人。”說了從袖子里抽了張花樣子出來扔在牀上,起身便走。 周蘅是個有盤算的,自打決定了進宮,就沒想著在宮中默默無聞地呆下去,如今朱德音得了高貴妃的青眼,朱德音那個人從來是笑人無恨人有的,她即往高去了,便巴不得將一起進宮的采女們都踩下去,好剩她一個,且從前又結下過怨,自然攀附不上。而那個凌蕙如今看著也不成氣候,倒是這個謝玉娘,正如她當初所料,生得好皮相,皇后連她當然托詞腳傷沒去拜見都能輕輕放過,還點了御醫來給她看傷,顯見得是要抬舉她了。所以顏采女那些話倒是提醒了她,假托送花樣子特來提點幾句,也好結個香火情。 作者有話要說: 玉娘非重生非穿越哦。 ☆、第40章 傻子 李皇后自召見了玉娘,倒是上了心,連著兩日都有賞賜,第一日,是道黃燜魚翅;第二日卻是賞了一條石榴裙,又不令玉娘往椒房殿謝恩。黃女官見李皇后對玉娘恩遇如此,因勸她:“殿下關愛謝采女,原是她的福氣。即如此,不若將謝采女調到殿下身邊來服侍。奴婢冷眼里看著,殿下這般厚待謝采女,換個輕狂些兒的,早帶出來了。謝采女倒是同從前沒什么兩樣,倒是在自家屋里呆得更多了。” 說了就將掖庭里傳來的顏采女等幾個嫉妒玉娘得了皇后喜歡,幾回下手為難她。說起來倒都是些不入流的小手段,無非是趁她走路踩著她裙子,或者吃飯時,故意排擠她,叫她夾不著菜,或是拉著玉娘說話,偏又拿帕子甩來甩去,一失手帕子就掃到玉娘眼睛,總要流好一會子淚等等。 玉娘有時能避得過,有時也避不開,不大不小吃了幾次虧。有奉承她的,要替她去回陳奉,還是玉娘攔了下來,說得無非是那些:“都是一塊兒進宮的,想她們也是一時淘氣,不是故意和我為難。”云云。而從前頗肯回護她的周蘅周采女,只說是:“她如今得了皇后殿下的青眼,我再為她出頭,倒顯得我趨炎附勢了。”話雖這樣講,暗里還是回護一二,不然玉娘吃的虧只怕更多。 黃女官據實回了李皇后,本以為李皇后聽了必要將玉娘挪出來,不想李皇后不見喜反見憂,道:“你當我不知道嗎?我愁得就是這里。她是個什么出身?陽谷縣的一個商戶,家里往上數幾代都是行商的,也就她哥哥有些出息,也不過才中了秀才,她哪里來的寵辱不驚?只怕她少了氣性見識,別說對上貴妃了,便是對上麗御女,只怕也沒多少勝算。” 乾元帝是什么樣的人,李皇后還是摸著一二分性子的,他即要女子溫柔婉轉,又要有見識氣派,一味的嬌嬌弱弱,不能如他的意。若謝玉娘當真的唯唯諾諾,便是她的容貌再肖似故人,也不過叫乾元帝新鮮一兩日罷了。 卻說李皇后這里正覺得玉娘性子太弱,高貴妃哪里也得了消息。說是上回傷了腳不能拜見皇后貴妃的那個采女腳好了,李皇后已宣見過了,生得我見猶憐一副好相貌。 高貴妃聽說,就將朱德音叫了過來。朱德音如今正得乾元帝喜歡,眼角眉梢都帶些色,舉止愈發的張揚些。好在她也不算全無盤算的,知道自家根基不穩,難以與高貴妃作對,所以對著高貴妃時,倒是比以前更恭敬些。 聽著高貴妃召見她,急匆匆帶著小宮娥就過來了,一見高貴妃,立時行了大禮,臉上堆了一臉的笑:“娘娘喚妾什么事差遣呢?”高貴妃將朱德音上下掃了眼,見她鵝蛋臉上柳眉暈紅,眼角帶,這是深受歡ai之后的臉色,心中便似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撇了下嘴角道:“謝采女是怎么樣的人?” 朱德音新得帝寵,在宮中全無根基人脈,所以對玉娘得了李皇后抬舉一事,還不知情,聽著高貴妃這樣開口,心中一跳,只以為玉娘也叫乾元帝寵幸了,臉上的色一瞬間退了不少。她倒也不魯莽,因不知高貴妃盤算,不敢妄言,想了想才道:“妾以為,謝采女所勝的,不是容色鮮艷,而是做派。娘娘見過便知。妾言辭匱乏,怕說不好。” 高貴妃聽說,倒是笑了,虛點著朱德音,向陳女官道:“好個促狹鬼兒。這主意甚好。”朱德音那話原是不肯說實話的推辭,不想卻是叫高貴妃誤會了。 高貴妃以為朱德音也知道玉娘得了皇后青眼一事,所以出主意叫她宣了謝采女來,到時厚加一番賞賜。貴妃有賞,一個小小八品采女怎么敢推卻,自是要收的。她這一收,以李皇后的性子必然生出芥蒂來,只怕就要將這顆棋子棄之不用了,正是同高貴妃的謀算不謀而合。 高貴妃到是個雷厲風行的性子,拿著了主意,就付諸行動。李皇后是遣身邊的黃女官去宣的謝采女,那么她就使陳女官去,料想謝采女也不敢不來。 陳女官奉了高貴妃口諭到了掖庭,她還記得上回來宣采女,叫陳奉不大不小下了個面子的事兒,因此先見陳奉:“陳公公,不知這回謝采女的腳傷好了沒有?二十個采女中,可就她還不曾去昭陽殿謝恩。娘娘仁德,不予計較,可要聽著謝采女已奉詔見過皇后殿下,只怕也要不喜歡。” 陳奉一如既往地攏著袖子,斜眼將陳女官看了眼,緩緩道:“謝采女是該給貴妃娘娘磕個頭的。”又同身后的小黃門道:“你去將謝采女請過來,記得告訴謝采女,是貴妃娘娘宣她,好生裝扮了,也免得娘娘看著不喜歡。” 小黃門聽說,答應一聲,撒腿就跑了,過得兩刻,果然帶了個采女過來,十五六歲年紀,緩步過來,從門口到陳女官跟前,不過幾步路,依舊看得出行止婀娜,猶如楊柳迎風一般,只是臉上一絲脂粉顏色也沒有,愈發顯得一雙眼眸黑黢黢得。 陳奉攏著袖子面對陳女官站著,將下頜朝著玉娘處虛虛一抬:“這就是謝采女。”又道:“謝采女,這是貴妃娘娘身邊的陳女官,娘娘要見你,你就隨著陳女官去罷。”玉娘又朝陳女官行了一禮,姿態倒是恭敬,一些兒不帶嬌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