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遙指尖微扣桌面，道：“有何不可？”另一手背在身后，掩于廣袖下，微微顫抖，這不是小工程，若是要做，必定不簡單。

    甚至有可能，要傾盡國力去開鑿運河成為支流。

    但一旦成功――不光再也不會有南澇北旱的情況出現，南北貨運一旦被打通，大齊的貨貿絕對飛快發展，屆時必定富足。

    此等情況之下，農桑可供吃穿，民眾安居樂業。貿易便利，商賈流通又能推進文化交流。大齊又地大物博，一旦如此，絕對能夠繁盛到一個極點。

    “這……這，開鑿河流不是小事，勞民傷財……”張侍郎自然也想到了顧遙所想的，一介溫平書生，也只覺得五內熱血沸騰，但是還是害怕。

    安安生生如前代帝王一樣將江山坐穩不好嗎？做什么要折騰那些。

    顧遙拿起桌上的紙，輕聲道：“自然不可能在我一人手里將運河開鑿出來，你看，我這里將大齊每年的稅收列舉出來了，取其中二分來用作挖通水渠。大齊幾百年，若是代代君主往下修筑，百余年就能使整個大齊遍布運河溝渠。屆時商賈貨物流通，只要在大齊內便不必通過海運，更加免了倭寇劫掠。四處貿易往來，朔北至嶺南，陜西至泉州的貨物價格必定變動，四野之內皆可貿易。尤其是西北之地旱而堿，引水灌溉，更是不必時時鬧出旱災，臨江的東南一帶也不必被水患而擾。”

    張侍郎自然看不懂她那紙上亂七八糟寫的什么，但是顧遙這樣仔細寫出來了，必定是有道理的。

    尤其是，大齊原本就富庶。只是這幾年北方時時旱災，倒是隱隱有下坡路的形勢。但是國庫積攢了那么多年，卻也還富足。

    若是真的每年抽出一兩分的賦稅出來，用以慢慢修建運河。多少年能成他不知道，但是的確是可行的。

    想到此處，張侍郎不由問道：“陛下當真，有此打算？”他也隱隱覺得，若是真能成，未必不可為了。

    顧遙卻又把那疊紙放下了，才道：“有此打算。”

    這話像是火種一般，呲啦一下子，張侍郎不由把先前老老實實守江山的念頭丟了。跟著陛下，若是成了，他也是做出大事業的人中一個。

    但是顧遙卻微垂了眼，道：“等我百年之后，就可以開鑿了。”

    “陛……陛下？”張侍郎驚異，皇上這是什么意思。她不是想要干出一番事來么？怎么又要等她百年之后再開鑿。

    “最難的，從來不是做事，而是敢于去做。我如今已經打算開鑿運河了，只要后代君王按照計劃來一點一點筑建，這運河就絕對可以筑成。”顧遙也忍不住微微笑起來，她自己的那一腔熱血已經平下來了，于是循循道：“我做出這個決定，運河已經成了一大半。”

    張侍郎卻很是不明白，只覺得陛下她，似乎有些故弄玄虛。開鑿運河，最重要的就是人力財力，陛下如今能出的，不過十分之一罷了。

    算什么，成功了一大半呢？只是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罷了。

    但是他絕對不會對著顧遙說出來，而是弓腰道：“陛下英明。”

    顧遙淡淡看他一眼，不再說話，盯著自己手里的紙又看了一遍，修整了幾處，才緩緩道：“我召你來，是需要你薦舉幾個人，需得通曉經注，最好深諳水性，走遍河山有見識之人。”

    張侍郎愕然，不是等到后世君王再開鑿嗎？怎么又急著找這方面的人才。

    但是他絕不會無端忤逆皇帝，于是依言舉薦了幾人，又道：“陛下可要召見考校？”

    顧遙毫不遲疑地道：“見。”

    張侍郎應了，下去便將此事與那幾天打了招呼，第二日便都來見顧遙。

    顧遙一一考校了，卻不大如意。只有一個病歪歪的給事中，叫做杜陵遠的，倒是真的去過不少地方游學，說起來也是頭頭是道。

    只是到底是文人，只把大好河山美景放進眼里。至于水脈山脈之類，了解得尚且不如只看過一堆雜書的顧遙。

    于是顧遙只勉強將一個杜陵遠記下了，左右這不討喜的性子在朝中不討喜，帶官職游歷還能鍛煉身子。至于其余人，都無甚用處。

    春生算得也去過一些地方，但是他是狀元郎，自然大有作為，顧遙想想也把他給去掉了。

    雨尚未停，有些熬不下去的婦孺甚至跑來跪顧遙，求顧遙保佑他們。顧遙哭笑不得，只得加強護衛。

    宋明禮說來是大將，此時是親自在門外身邊守著顧遙。畢竟，誰都能察覺出空氣里醞釀著的緊張。

    “陛下！”宋明禮在外叩道。

    “何事？”顧遙此時已經越發睡不好了。

    “張侍郎求見。”宋明禮不敢隨意放人接近顧遙，這里對于顧遙，實在是危險。且，危險得不易察覺。

    “嗯。”

    張侍郎最近倒是好了些，沒有之前憔悴。一來就猛地跪下來，道：“皇上，怕是只能再撐半月了。”

    顧遙沒有說話，于是空氣凝滯一瞬，她才緩緩道：“我已經調了三千駐軍過來，今日傍晚時分大約可到。你帶著他們，挖出三條支流與五處水庫來。這樣，大約可多延遲十日。”

    再延遲十日，就過了一月之期。張侍郎心里升騰起詭異的感覺來，按皇上的意思，是這個月內雨不會停了么？可延遲了十日，雨不停也沒有辦法啊……

    所以，這是什么用意？

    “雨會停的。”顧遙道，頓了頓，神色有些哀凄，“但不會在這一月內停。”

    “陛下？！”張侍郎大驚。隨即道：“陛下何出此言？”

    顧遙卻不說話了。

    半天，她才繼續道：“這世上真神仙少，但是還是有啊。”

    顧遙想起來玄靈大師，又想起了林暄。

    因為林暄給她寄了信，給她說了雨停之期。但是，那信被人扣過，今日才送過來。

    那信，該是在她動身南行之前就送到她手里的。

    可偏偏，如今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