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顧遙還是睡得不安慰極了。

    夢里是大片大片積雪，白得晃眼。再就是不斷重現的，銳箭破空而來，直入心臟。

    那種瀕死的絕望與恐懼，就像是枷鎖一般勒著她。

    顧遙醒過來猶是半夜，她貫來習慣掩著厚緞的簾子，屋子里的燭火光黃得純粹極了。

    炭盆子里只有一堆白灰，早冷透了。顧遙走過去，撥了撥，也沒看到可以生火的物事。

    干脆想披了件衣裳走出去吹吹冷風，吹醒了也就不冷了。

    如此一想，顧遙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好極了，當即披上一件靛藍色的毛呢披風，趿拉著睡鞋就出去了。

    原本還想著，要怎么應對那些女官，結果卻一個人影都沒有。沉沉寂寂的偌大瑾南宮，像是在黑夜里睡著了。

    當年她做的秋千還在，只是上頭的藤蘿花都枯死了。顧遙走過去坐下，嘗試著和以前一樣，支著腳把秋千往后推。

    忽然，一雙冰冷的手按在了她的肩頭。按得極輕，似有若無，叫顧遙渾身一股毛骨悚然之感。

    顧遙不動，那雙手也不動。

    半天，顧遙才微微低頭垂下目光。看到地上一雙黑底金線龍紋的靴子，她渾身僵得更厲害了。

    正在身后的人以為她被嚇得厲害了的時候。

    顧遙卻松了一口氣，“阿梓。”

    杜梓悶悶地應了一聲，沒有再吱聲。

    顧遙兀自輕笑，歡快道：“你如今長得都比我高了。從前都是我給你推秋千，總算是可以叫你給我推了。”

    其實杜梓也知道，若是他站到顧遙面前去，一定能看到一張笑得勉強的臉。

    但是他不愿意。

    于是他也稍微抬了抬聲線，放松了道：“是啊――”

    這才將按著顧遙肩膀的手用了力，十指放松，輕巧地將顧遙推了出去。

    周圍的景物在顧遙面前一晃，像是穿破了光陰似的。

    顧遙低聲道：“你來找我是為了什么？”

    杜梓沉默一陣，反問道：“便是不為什么，我也不能來找姊姊么？”

    還不等顧遙說話，屋檐上黑貓喵嗚一聲，杜梓的神色霎時陰郁黑沉起來，眼里黑霧如潮。

    顧遙不知道他的神色，只是下意識抬臉去看屋脊貓叫處，卻又什么都沒有。

    她下意識皺皺眉，有些不悅。

    杜梓卻又忽然笑起來，只是這回笑得有些奇怪。只是哪里奇怪，顧遙又說不出來。

    “姊姊重活回來，倒是第一時刻便去找孟辭了。”杜梓語調微冷，不悅極了。

    顧遙便解釋道：“我的身份一旦透露便是麻煩，自然無法來找你。至于孟辭，那是他自己察覺出來的。”若是可以，那時候她半個故人都不愿意沾惹。

    杜梓只是冷笑：“可見姊姊心里，孟辭早重過我。”他像是有些激動，按在顧遙肩膀上的手猛地用力，顧遙疼得身子一晃，他卻毫無察覺。

    顧遙扶額，他們兩人怎么能拿來比較呢……都重要極了啊。

    但是她知道杜梓的性子，只能好好哄著，于是強忍著疼痛溫柔道：“阿梓，我重活過來那么久，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想要你在這皇位上坐得安穩。我若是不在乎你，何苦以女子身份來這官場戰場里廝混。尋常女子，那個不是過得清閑簡單，何必如此？父皇去了，我唯一的親人，便是你啊……”

    杜梓的親人，也只有她。

    他四歲時，父母也因宮變而死，懵懵懂懂地被送進偌大紫闕里。從杜杳看到他時，便知道他是她唯一的弟弟，唯一的親人。

    哪怕有些遺憾在心里生生做疼，她也不曾將這份感情拋下。

    杜梓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微微顫抖，隨后伸到她胸前，摟住她的脖頸。

    顧遙感到他瘦削得尖銳的下巴戳進她的肩窩里，像是有些古怪。

    “姊姊……姊姊……”

    他語調舒緩而沉郁極了，像是把她當做一根稻草。

    “姊姊跟我說，一定要坐穩杜家的皇位，我便一直竭力坐著。姊姊跟我說，姊姊會一輩子扶持我，會永遠愛護我……”

    她確實說過這些，她也在竭力做這些。

    只要他肯信任她這個姊姊，便是他做錯些什么，她也能忽視不計。

    摟在脖頸上的手猛地一松，顧遙眼前蒙上一片黑影，就感覺杜梓一下子抱住了她。

    她心里猛地覺得一陣不對勁，正要掙扎，杜梓卻一下子定住了她的xue位。一時間渾身麻木無力，只能歪在他懷里。

    杜梓蹲在地上，半摟半抱著她。顧遙微微垂眼，就看到少年君王臉色蒼白枯槁得想是個布娃娃，一雙瞧著她的眸子卻亮若星辰。

    “姊姊……你永遠陪我，好不好？”他湊近顧遙的耳朵，輕而溫柔地問。

    顧遙只能著急地眨眨眼，想要叫他解了xue位。

    但是杜梓咧著嘴就笑起來，歡喜道：“我就知道姊姊會答應。”

    顧遙被氣得頭疼，身子卻像只是個軟趴趴的玩偶似的。

    他忽然伸手，覆蓋住顧遙著急地盯著他的眼睛。掌心冰冷，還有粘膩的冷汗，顧遙正不解。

    就感覺有人離她的臉越來越近，便有什么冰冷而溫軟的東西落到她唇上，蜻蜓點水般地離開了。

    顧遙心下大駭，背后一陣森森冷意，甚至止不住地有些發抖。

    此時杜梓的手便移開了，一雙燦若明星的眸子盯著她的臉瞧，歡喜道：“姊姊喜歡么？”

    顧遙自然說不了話。

    但是杜梓卻繼續歡喜地笑，皺眉道：“我還是喜歡姊姊先前那張臉。不過，只要是姊姊，我都是喜歡的。”

    顧遙此時卻才漸漸麻木起來，不由重新打量目前的人。還是那個蒼白瘦弱的少年，可是眼睛里滿是偏執扭曲的光。

    她說不了話，所以只能由著杜梓似哭似笑。

    他干瘦而修長的手顫顫巍巍落到顧遙的眉眼上，她的眉眼和從前有些相似。癡迷地看著顧遙的臉，手卻慢慢地滑落下去，最終落在顧遙的領口出。

    顧遙驚駭不已，暗自已經在咬自己的舌尖了。

    他把手伸進顧遙的衣領里，終于觸碰到一點溫軟細膩的肌膚，卻忽然像觸電一樣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