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遙沒有吃早飯，早課一下，她便一個人留在學堂里開始抄寫文章。

    她寫字慣來風流雋雅，寫起來最快，就是極為費力氣，又要全神貫注又要花力氣。

    寫了許久，顧遙終于送一口氣，打算稍微歇一會。

    早上最是涼爽，山風中帶著濕潤的露水味兒，一把便將額頭上的細汗抹去了。

    顧遙抬頭時，便看到夫子坐的書案上立著一個人，她覺得很是眼熟，便不自覺地將目光投過去。

    那人穿一身靛藍色的道袍，漂白色的衣緣，外面松松垮垮地披一件灰藍色的大氅，垂著的手里也握著一只烏木骨的布面折紙扇，淡金色的流蘇幾乎垂到膝下。

    外面淡金色的日光打在他半個側臉上，顯得輪廓深邃且溫和，一派的山明水凈。

    這時她已經確認，書院里并沒有這么一號人物。

    但是顧遙沒有多說什么，滄浪書院這樣的地方，什么人物沒有，何況看起來就是個極為不凡的人物。

    她甩了甩發酸的手腕，重新去看書案上的文章，打算繼續奮筆疾書。

    誰知那人就從稍微高一些的講臺上走下來，一直走到她身邊，遮住了一些光線。

    “你這手字，下了一番苦功夫吧。”他的聲線有點冷，但是語氣很是溫和，“很好看。”

    顧遙想，她這一手字確實是花了一番苦功夫的，無論是酷暑天還是三九寒冬，每天練滿滿的五頁紙。倘若態度敷衍，還會被罰寫十頁紙。

    所用的字帖，先是孟辭親自描出來的，等到有些氣候了，便換成當世最拔尖的書法家的帖子。

    也就是有這樣一番苦功夫，才使她書法成了一絕，各種字體寫起來隨心所欲。

    “多謝贊許。”他既然這樣平和的夸自己，那么多半就是同輩中人了，顧遙看得出來他很年輕。處于好奇，“你是新來的同窗？”

    他衣著雖不是極度華貴，可周身氣度不凡，尤其像那些煊赫人家的做派，低調又高貴，顧遙看得多了。這樣的出身，想來滄浪書院倒也不消和旁人一樣擠破腦袋。

    那人對顧遙笑笑，又掃了顧遙手里看到竹紙一眼，“你抄這個做什么？”

    顧遙忽地有點尷尬，還是擱下筆，“做錯了事，這是懲罰。”

    “哦，原來還有這樣的懲罰。”

    顧遙默默在心里翻一個白眼，從前在宮里的時候，先生也是這樣罰她。

    不過孟辭就更過分些，他是直接拿著打磨得光滑極了的木板子打她的手心，錯一次打一次，第二次就要翻倍。

    “這個懲罰不錯，練字極好。”他又補一句。

    “那你犯錯時，便叫夫子讓你抄文章好了。”

    “那也不錯。”

    此時已經有人走進來，也一眼便看到那人，不由打量他幾眼。

    顧遙想著已經寒暄得差不多了，便道：“你可以同他們都熟悉熟悉，畢竟往后多見到。”

    那人對顧遙點點頭，便閑散地轉了頭，又順著原路走了。

    因為急著抄書，顧遙再也沒有閑心打量其余的，只顧著盡快將文章抄寫得又整齊又快。

    只是心里忽地掃過一個念頭，興許人家不是新來的同窗，或者是新來的夫子呢？

    仔細一想，這樣從容的氣度，分明就更像是個長者，說是夫子才更像。

    總歸要抄書，顧遙一路抄到上午課，才一把把快抄好的竹紙丟開。

    恰好一聲戒尺響，驚得所有人都回過神來，看向講臺上。

    顧遙看著那人的眸子，忽地覺得，便是這張臉再年輕，眼神卻是另一回事。

    眼神顯得沉穩老成。

    “從今日起便是我教你們的書法，鄙姓洛，名翳字煜輝，諸位叫我洛夫子就是了。”

    先前書法的是個脾氣和善卻為人冰冷的老頭，看著好相處，實則雞毛蒜皮的事情多了去，一群少年人老早便不大喜歡那位了。

    如今來了個年輕且俊朗的夫子，多多少少要滿意些，故而底下是頗為熱情的。

    顧遙對于得了夫子的稱贊，松了一口氣，先前那位夫子是很看不慣她的，今天說這里力道不對，明天又說她握筆不夠優雅，有陣子她都被弄得不知道怎么寫字了。

    如今這位洛夫子看起來對她是頗為欣賞的，第一堂課便是仔細講了要注意的，再就是眾人都寫一張紙交上去，他便當著面將每個人的字都點評了一遍。

    不知為何，顧遙的字留在最后說的。

    “你們的字都是極為端正好看的，只是所有人當中，只有一個子遠，峭拔俊秀，有大家風范。”

    端正好看和有大家風范是不一樣的，就如文章通順和文采斐然之間的差距。

    前者態度認真些便是了，后者不光要刻苦，還要天賦。

    “你們都是為科舉而來，字跡自然是漂亮齊整便可，一手整齊的館閣體便足矣。”他抬起手擱在腰間，廣袖垂泄下來，很有些高古氣度，“可若是要足夠厲害，非得什么都會才可。”

    顧遙支著下巴想，確實是這樣的，從前她只當自己只用會當下的那么一兩樁，后來卻是那些無關緊要的都派上用場。

    “往后我會將自己收藏的字帖帶過來，你們若是有余力，勢必要好好學……其余的學起來尚且艱難，可一個讀書人，寫字學起來總歸是要少花些力氣的。”

    顧遙覺得他說得沒毛病，但是她如今并不打算好好練字，于是打算趁著他發表閑話的功夫來再抄幾個字。

    旁邊便伸出一只手來，“給我瞧瞧。”是崔五。

    “吶。”顧遙遞過去，順帶看了他的書案一眼，果然是寫了沒有交過去。

    崔五看得頗為認真，看了足有一刻鐘，才遞給顧遙。

    “風荷露還有一壇子。”

    “……”

    “還能喝兩次。”

    顧遙面無表情：“不去。”

    “字寫得這么快，多喝幾次是無妨的。”

    “……”

    是誰告訴他，字寫得快就要再去翻墻喝酒，然后繼續抄寫文章？

    碎碎念：作為一個咸魚，我覺得更新好艱難，但是我會盡力掙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