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轟隆”一聲，顧遙倉促避開，眼前便泄進大片日光。

    她體力耗費殆盡，跌在地上一時之間沒有力氣起來，只能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在黑暗里待久了，只覺得日光刺得眼睛疼。

    “侯爺！”

    那些人一聲驚呼，全都圍著孟辭奔去。顧遙透著指縫瞧了一眼，確認了確實是孟辭的侍衛陳古，這才放心地也暈過去了。

    這一覺睡得十分安穩，她半絲夢都沒有，平平靜靜地睡到自然醒過來。

    再醒過來，入目的是淡青色的煙紗帳子，繡著細致精巧的蜻蜓鳶尾花。雪白的流蘇前是綠色的平安扣，用鏤空雕花的銀鉤子掛著。

    她覺得這樣的布置有些熟悉，于是稍微移開目光，就是身上也是淡青色的云紋緞面被子，盤錦鏨花白玉枕，外頭一只青銅飾白玉的銅爐煙霧裊裊，散發出柔和的香味。

    極大的窗，卻用天青色的厚緞簾子掩住，地上鋪著雪白的絨毯，黃花梨的柜子多寶閣上頭陳設得的物件，件件樁樁，全都叫她覺得熟悉。

    顧遙捂著額角閉了眼，她有點恍惚，這就像是大夢一場，醒過來又在瑾南宮似的。

    “女郎醒了?！?/br>
    有位侍女輕聲道，便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進來了一列侍女。

    顧遙這才察覺過來，自己胸口的束縛已經沒有了，頭發也是披散下來的，更不消提臉上刻意抹的東西了。

    “我這是在哪?”一張口，才察覺嗓子干得說不出來話，為首的侍女當即給顧遙倒了一杯水，遞到了顧遙唇邊。

    她順勢喝了一杯水，這才伸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角，一面看著那侍女道：“那我究竟在哪？”

    雖然她已經隱隱察覺出來了，自己這應該是在孟辭的侯府里，就算不是侯府，也是在他的地方。

    畢竟那日就是孟辭的侍衛找來了，把兩人帶出去的。

    那侍女臉上帶著柔和的笑，舉止端莊得體，進退十分有度，可見不會是普通莊子，還是侯府的可能多些。

    “您如今在侯府里，”頓了頓，那侍女臉上的笑容越發親切起來，繼續問道，“您身上還有傷，睡得也不安穩，還是躺著休息幾天再下地。”

    問一句就能答出來隱含的意思，果然不錯。顧遙一面想著，一面點點頭。左右是孟辭的家，又不會出什么事。

    屋子里靜了一會，就聽到那侍女道：“女郎，把藥喝了再睡罷?！?/br>
    她裊裊娜娜地站在顧遙面前，手里一只托盤，里頭的碗是半剔透的白玉，順勢雕成一朵蓮花，旁邊一只白瓷小碟，里頭盛著蜜餞。

    顧遙望著那托盤，先是這么盯著，然后終于眨眨眼，訥聲道：“這是……”

    先前八面玲瓏的侍女終于有些不自在，也望了那蓮花白玉碗一眼，道：“這些是侯爺吩咐的。”

    顧遙這才點點頭，低眉壓下了眼睫，眼眶卻有些熱了。

    “女郎？”侍女試探地問了她一聲。

    顧遙把眼淚收回去，平靜道：“我把藥喝了吧。”

    便伸手來接，一口氣把藥都給喝了，半點不覺得苦。她再不怕藥苦了，也再沒有什么害怕的。

    當初她嬌糯懵懂，如今她一腔孤勇。

    見她這樣輕易地把一碗熬得nongnong的藥汁都喝了，侍女有些驚訝。她還記得，自家侯爺一面吩咐她白玉蓮花碗擱在了哪，一面有些猶豫地道：“把蜜餞多拿些，她最怕苦。”偏又十分糾結，還說，“也不可太多，影響藥效?！?/br>
    她家侯爺最是冷淡果決，作為孟府的家生子，她從來沒見侯爺對誰這樣用心溫柔。

    可顧遙偏不問這是怎么回事，她也也不能問顧遙，只得接過碗，給顧遙點了一爐安神香，這才退了。

    安神香的煙霧一騰起，顧遙便覺得困意襲來，不一會便睡過去了。

    站在外間的紅芍悄無聲息地挪幾步，壓低聲音對著站在簾子外的人道：“已經睡著了?！?/br>
    便壓低了頭，恭恭敬敬地走開了。

    一時間安靜至極，只有極為輕微的腳步聲響起來。

    顧遙在睡夢中聞到一股叫人安心的零陵香香氣，只道是調制好安神香里含有大量零陵香。

    她實在累極了，扯了扯被子，實實在在地睡熟過去了。

    原本已經到了中午，屋里被厚緞子捂得嚴嚴實實，漆黑而安靜，便如子夜般靜謐。

    少女如墨緞子一般的發鋪開在被褥上，襯得一張臉玉白無暇，在黑暗里幾乎能瑩瑩生輝。

    因為睡得安穩，幾乎一絲動靜都沒有，平靜的眉眼噙一點笑，叫人看著便舒服。

    夢里隱隱約約的，顧遙覺得有什么正看著她，奇怪得很，這個目光倒不叫她覺得不舒服。

    相反，她覺得極安心。像是被父皇抱在懷里，他批著奏折，還是忍不住停下來親親自家閨女的額頭，那時候她就是這么安心。

    在一片黑暗里，他盯著這張極其好看的臉，出現在腦海里的，卻仍是她從前的模樣。

    其實管她是什么模樣呢？不過是一張皮相罷了，就算她變成街邊丑陋的乞兒，他還是想要將她抱回來，用最最華貴柔軟的錦緞裹起來，當做舉世珍寶地護好。

    他用手在顧遙的眉眼間一寸一寸掃過，終于將這張臉刻入腦海，和記憶里那個人融在一起。

    “父皇！”

    他被驚得渾身一僵，才看向床上的少女，卻見顧遙已經睡平穩了，只是眉宇已經皺起來了。

    素白十指緊抓著被褥，森白的骨節透出來，眉皺得厲害，眼也緊閉著。

    他稍微無措了會，這才伸手去抓住顧遙的手，一點一點掰開。

    恰好少女的神色漸漸平靜，眉也不再蹙著，甚至嘴邊再次噙起一點子笑來了。

    他盯著她好看且可愛的模樣，終于忍不住，傾身吻上了她的眉心。長睫落下去，眼前一片漆黑，心里也安寧下來。

    “阿杳?！?/br>
    起身的時候，他低聲道，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喊的是阿遙還是阿杳。

    她像是聽懂了似的，翻了個身，臉朝外，手卻抓住了孟辭的食指和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