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遙一皺眉，道：“這紫筠樓最初的一批人都是從何而來的？”

    黑暗中她看不到孟辭的臉，只覺得他必然是如平日里一樣板著一張臉，眉目端肅，微垂一點目光，毫無波瀾道：“紫筠樓最初就是以天下樂事為目標開業，最初也的確未能免俗地靠著一群花姐兒招攬客人，至于這群花姐兒，出身有南有北，各有千秋，一開始便聲名大噪。”

    她覺得這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并且認為，如孟辭這般的人總歸是能探查點什么出來的，當即嗓音里帶了點平和的疑惑：“那相同點呢？”

    孟辭難得地賣了個官司：“相同點么……你怎么知道我已經調查出相同點？”

    居然在這么重要的事情上賣官司，顧遙當即怒了：“……因為你蠢。”

    孟辭：“……”

    她自然覺得孟辭是被噎住了。

    實則不是，孟辭想起了些什么。

    *

    杜杳小時候，是個雪白細嫩的糯米團子，被大紅色的精細衣裳裹了，乖巧好看得像是個年畫娃娃。

    按照杜杳的說法，她是在文康帝的面前罰跪，從而看到了一個漂亮又冰冷的小哥哥，死乞白賴地拉著要他做哥哥。

    若是按照孟辭的說法，其實不是這樣。

    阿杳三歲的時候，孟辭就見過她。

    漫天都是帶火的流矢，空氣里是被燒焦的皮rou味。噼里啪啦的火花一下一下炸開，煙霧把視線模糊成一片。

    那時候孟辭的父親還在，領著九門提督的職位，又是世襲的侯爺，手握西北兵權。

    出身又是武陵孟氏的嫡出，整個大齊都找不出來更加煊赫的。

    那時候他父親遠在西北，他作為唯一的嫡子，更被早早地封做世子，自然要代替父親去參加許多事情。

    上林苑里忽地流矢漫天，穿大紅銷金緙絲琵琶襖的小姑娘被孤零零地丟在石頭上，身后草木葳蕤，離離合合。

    他原本一閃身，就要躲到石林中去。可是看到小姑娘懵懵懂懂的模樣，心里忽地就升騰起憐惜來。

    肥肥的雪白臉頰，大大眼睛，看到了他，就眼也不眨地看著他。直勾勾的，有種嬌憨的可愛。

    他那時想，順手拎走吧，看起來也是富貴人家的小娘子，興許他還認識。

    才一伸手，小姑娘就一下子抱住他的大腿，仰著臉咯咯地笑起來，漆黑的眸子里水光盈盈。

    他就想用胳膊抱小姑娘，于是拉了拉她。誰知她抱得十分牢靠，他竟然沒有拉動。

    那時候一只帶火的羽箭破空而來，他下意識一偏，將小姑娘裹緊在自己懷里。

    箭鋒劃破他的肩膀，一陣火辣辣的疼痛。那是他第一次受皮rou傷，覺得疼得要命。

    小姑娘年紀小，卻忽地松開抱著他大腿的手，一抓他沒有受傷的那只手的袖子，仰著臉。

    一本正經的模樣。

    “哥哥！”喊得干脆利落，已經抱住了他的腰。

    那時候他皺皺眉，覺得喜歡抱人這個習慣不好。倘若，他是一個壞人呢？

    但是，一個三歲的小孩子，總不會板著臉過去教訓她吧。于是孟辭皺皺眉，忍了。

    兩人躲在滿是假山林立的石頭后面，雖然偶有箭矢飛來，卻多半有驚無險。

    畢竟那些殺手是從遠處放箭，效果并不好。而且石塊擋住了許多，幾乎沒有什么危險。

    鑒于此，杜杳懵懵懂懂的，只覺得在石林里轉來轉去十分的好玩，所以她玩得不亦樂乎。

    孟辭躲得累極，因為抱著個沉甸甸的糯米團子，更加覺得體力消耗得飛快，郁悶至極。

    偏生杜杳不解風情，拽著孟辭的袖子，拍著肥嘟嘟的小手，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孟辭煩死了，一鎖眉，伸出手就把杜杳張開笑的嘴給捂住了。杜杳倒好，只是不聲不響地瞧著他，打量了半晌。

    他心里一松，小祖宗消停了。

    然后杜杳一下子咬上去，繼續咯咯咯地笑起來了。

    那時候孟辭已經開始帶這么個累贅了，一皺眉，小小的一張臉已經早有了威嚴的氣度：“不許笑。”

    杜杳哪里會聽他的，伸著小短手要摸孟辭的臉，懵懵懂懂的，還是覺得這張臉順眼。

    至于孟辭這個人，自幼就不是什么好性子，見杜杳如此黏人，下意識地一別臉躲開。

    “啪”地一下子，孟辭的臉火辣辣的。

    還真是人生第一次被打。接連兩次第一次，小時候的孟辭心里有些火氣了。

    待這件事過去了，他倒是要看看，這是誰家的小娘子，性情這樣詭異古怪。能養出這樣閨女的人家，必然是奇葩至極。

    他一面想著，一面緊緊地抱著不老實的小姑娘，在假山里躲來躲去。

    等外頭安平了，果然有人進來找兩人。那內侍一見到孟辭，就驚訝得張大了嘴：“世子……”

    孟辭已經被杜杳弄得氣急，他白凈的一張臉，上頭竟然有一堆的巴掌印。

    感情好，這小姑娘把他的臉當做了可以隨便拍打的面團。

    在內侍的話還沒說出之前，來不及思考地就把小姑娘塞給那內侍，左右是個可靠的，反正上實在不能再叫小姑娘糾纏他了。

    那內侍一接到小姑娘，果然就忘了和他說未說完的話，而是瞪著眼盯著小姑娘。

    正和他的意思，當即轉身跑出好遠。

    等內侍反應過來，扯著尖細的嗓子，想追又不能追地喊道：“世子……”

    孟辭已經走出好遠，什么都不知道。

    等到第二天一堆賞賜被搬到端平侯府時，他的叔父拈著須笑道：“果然是少年出英豪。”

    他卻是正喝著貢茶被卡得回不過來神，只能拍著胸口，半天才緩過來，板著一張尚且青澀的臉道：“叔父，你說是誰？我沒聽清。”

    說好的聰穎出眾呢？被人丟在石頭上，若不是她，她就沒了性命。

    他叔父是個正經人，于是正經地回答道：“說的祁陽公主……誒，你小子這是什么神情？”

    孟辭：“……”

    就是一個糾結的神情啊，他還想著打聽上哪家這樣奇葩，教養出那么缺心眼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