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一場入夏的暴雨將皇城的血腥氣沖刷殆盡。

    莫說河?xùn)|道上下大換血，就是朝堂上也少了許多人。

    河?xùn)|道的洪澇趕在又一場暴雨季前止住，該安頓的災(zāi)民也徹底安頓好，崔京棠說減懲，可最后也只是放過了些許無關(guān)緊要的人。

    她做的事太駭人，朝堂上哪怕有人對她不滿，卻也不敢再觸她眉頭。

    她手中掌控的是實(shí)打?qū)嵉臋?quán)柄，平日里或許不顯山不漏水，到了這種時刻才令妄圖廢了她扶持幼帝的人心驚。

    他們不是她的對手。

    就是這樣的忌憚，在崔京棠看著空了的朝廷大手一揮決定今年提前開恩科后無人敢反對。

    當(dāng)然，也不會有人想反對，不進(jìn)人他們就得一個人做八個人的活，再怎么想大權(quán)在握也犯不著如此，不然遲早得累垮。

    崔京棠再一次出宮時是芒種那日。

    因?yàn)槟侨帐浅饽系纳?，他死了才不到半年，崔京棠演也要演出來點(diǎn)對他的鶼鰈情深與依依不舍。

    所以那一日她特意安排了人去祝國寺燒香祈福。

    她點(diǎn)了王知峪陪同。

    王知峪最近都很忙，崔京棠私底下為了掌控朝廷要做的事很多，而這些大多數(shù)是吩咐給他去做的。

    祝國寺的主持是崔京棠的老熟人，當(dāng)初她和楚意南第一回打架就是在這里，還是主持發(fā)現(xiàn)，連忙將這兩個小貴人分開。

    他笑著將崔京棠迎進(jìn)去，眼底卻有點(diǎn)惆悵。

    “娘娘當(dāng)初同先皇前來時還不及老衲腰間，現(xiàn)在一晃已然過了這樣多年，先皇他也……”

    崔京棠也笑著打斷他的話，“當(dāng)初我同先帝在這兒緣何爭執(zhí)，主持可還記得？”

    “自然記得?！敝鞒值懒寺暦鹛?。

    崔京棠勾了下唇，知道他為什么閉嘴不談。

    當(dāng)初崔京棠嬌縱跋扈不比現(xiàn)在少，來祝國寺游玩被人偷盜了財物，一路追查后見著了在樹下的楚意南。

    她知道不是楚意南偷盜的，可是她不喜歡他。

    她見他的第一眼，在他身上瞧見了自己最為厭煩的文人風(fēng)骨。

    十來歲的小少年，就是有這種氣質(zhì)。

    崔京棠對人的惡意毫無緣由，也不需要有理由，有時候感覺也是一種理由，她不喜他，所以她折辱他，戲耍他。

    她厭煩同齡人在她面前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更厭煩他們一副虛偽的風(fēng)骨，她迫不及待地想打破。

    哪怕不知曉對方的身份，她也肆無忌憚，因?yàn)樗募易蹇倳樗龜[平。

    在溺愛里長大的姑娘從來就不需要考慮后果。

    她故意誣陷楚意南，領(lǐng)人氣勢洶洶過去找他麻煩，他禮貌辯解，她懶得聽。

    故意找茬就是單純想看他失態(tài)，事實(shí)證明，楚意南確實(shí)失態(tài)了。

    他被崔京棠氣到放棄了維持的風(fēng)骨，他和崔京棠糾纏到了一起，最后崔京棠仗著人多勢眾壓著他在地上打，直到主持聞訊趕來，將兩人分開。

    哪怕自己亂了發(fā)髻，可崔京棠看著楚意南憤怒的臉卻差點(diǎn)笑出聲來，她不喜歡他一臉虛偽的風(fēng)骨，可現(xiàn)在這樣生動失態(tài)的模樣卻硬生生被她看順眼了些。

    后續(xù)崔家大人趕來，發(fā)覺對方是皇子，卻也只是用最有禮的語氣替崔京棠袒護(hù)。

    那一次，崔京棠沒有道歉，楚意南也知曉自己不受皇帝待見，加上崔家勢大，今日頂多是兩個小孩的打鬧，沒有過多追究。

    可他后續(xù)與崔京棠對視時卻漏出了自己的真面目，他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極冷地瞪了她一眼。

    崔京棠站在崔時樂身后，不屑地嗤笑一聲。

    她又不怕他。

    后來崔京棠和楚意南時常相見，他開始用她最討厭的模樣來惡心她，兩人往往針鋒相對，崔京棠對他冷嘲熱諷，楚意南披著溫文爾雅的皮寸步不讓，但私下里他惱羞成怒過好多次。

    兩人其實(shí)有過和睦的時候，比如她和他都想要某樣?xùn)|西，不得不合作的時候，兩人比任何人都默契，一唱一和可以把別人擠兌得無地自容。

    其實(shí)這樣吵吵鬧鬧，在過去也挺有意思。

    楚意南對她而言，從厭煩到變成很有意思的冤家也不過一年的時間，后來她們倆甚至可以坐在茶樓里一起品茶看各種鬧劇。

    一邊罵他一邊接他遞過來的茶就是那時候養(yǎng)成的習(xí)慣。

    楚意南知道崔京棠的本性，可他也在無形中成了縱容她的一員。

    可這一切都終止在他當(dāng)上太子后的請旨賜婚里。

    楚意南向皇帝請旨賜婚。

    這幾個字足夠擊碎兩人這么多年的相處。

    不會有誰比楚意南更加知曉，崔京棠有多向往自由，不喜束縛。

    偏偏也是他，下了這樣的手，永久剝奪了她的自由。

    主持眨眼間已經(jīng)領(lǐng)著崔京棠進(jìn)了殿內(nèi)，這里供奉著楚意南的長明燈。

    崔京棠揮退了左右之人，只留下了王知峪。

    從進(jìn)殿開始，王知峪臉色便頗為冷淡。

    他不畏懼楚意南，也沒有絲毫敬意，因?yàn)樗旧砭褪莻€卑劣地離間帝后的小人。

    崔京棠站在一片燭火之前，深深凝視著頭頂?shù)膹浝辗稹?/br>
    “王知峪?！彼穆曇羟逵?，卻不容置疑，“你給他上柱香?！?/br>
    她的眼底閃爍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惡意，甚至還有些興奮。

    崔京棠伸向楚意南的每一刀，都有王知峪從中參與。

    如果楚意南真的在天有靈，她甚至能猜到他的神情能有多好看。

    他深深愛著的皇后，帶著共同謀殺他的狗來給他上香。

    多荒誕好笑的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