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良久,電話那邊也回答道:“我也很想你。” 即使背景里摻雜著機場里嘈雜的聲音,但是這句“我也很想你”卻讓戚暮忍不住地感到了一分愉悅,認為這是自己這輩子聽過的最好聽的聲音了。 他也沒有開燈,就這樣站在黑暗里,背靠著冰冷的紅木大門,笑著說道:“這些天我一個人在你的琴房里練琴……我一直覺得,那個琴房太大了,只有一個人真的很孤單?!?/br> “還有四天?!?/br> 戚暮微笑著頷首:“嗯,還有四天……你就回來了嗎?” “我欠你一場演奏會。” “嗯……你欠我一場演奏會。” 接著,兩人都沒有再說話。等到戚暮聽到手機那邊傳來丹尼爾的呼喚后,他才恍然意識到對方真的要登機了。 心中不知怎的就涌起一股沖動,戚暮下意識地說道:“……早點回來?!?/br> 對方明顯也是一愣,接著才低聲回答:“好,我很快回來?!?/br> 掛斷了電話以后,戚暮后仰著靠在門上,抬頭看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這天花板就如同房間里一貫的包豪斯風格一樣,只有簡約的黑白兩色,用流暢的線條勾勒出現代化的圖案。 這樣的風格正與那個男人一樣,總是如此的簡單優雅,沒有多余的話語,只是一句“我很想你”,都能讓戚暮忍不住地心跳加速。 他就這么看著看著,過了許久才打開燈,開始梳洗起來。 這間公寓……真的很大,但是或許只要再來一個人,就會變得很小。 當按下床頭的那盞燈、準備入睡的時候,戚暮忽然意識到:“已經有……快兩個月沒有見過了?。俊?/br> 青年嘆息的聲音在安寧靜謐的房間里回響了許久,帶著濃到快要發酵的思念。 這邊,戚暮是安然入眠了,柏愛的成員們也踏上了華夏的土地,準備開始今年的倒數第三場演出。 而在維也納城市的另外一邊,坐在自家安靜的書房里,埃弗拉先生看著報紙上那個篇幅不過千字的八卦新聞,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羅遇森和……扎耶夫?!” 上了年紀的埃弗拉先生,雖然對現在流行的事務也追得很緊,但是一到了晚上閑暇的閱讀時間,還是喜歡看上一些報紙——尤其是關于音樂類的。 維也納的音樂氣氛實在是太過濃厚,在這里你或許很難在報亭里找到一份娛樂新聞報,但是如果你想找到一份古典音樂報……那真是多到數不勝數。 埃弗拉先生每天都會看上七八份報紙,從發行量最廣的《維也納音樂報》到這份不起眼的《音樂地盤》,如果不是他看得足夠仔細,恐怕還會忽視這一篇小小的報道。 在看到這篇報道前,埃弗拉真的沒有把羅遇森和扎耶夫聯系在一起過,從來沒有。 一個是維愛的小提琴首席,一個是維交的第二副首席,這兩個人看上去怎么樣都不應該產生任何聯系,更不用說……按照埃弗拉對扎耶夫的了解,他可不是一個喜歡親近年輕人的家伙。 安靜寬敞的書房內,一盞昏黃的臺燈正孤獨地閃爍著光芒。頭發花白的老者此刻已經脫下了指揮的西裝,只穿著一身睡衣的埃弗拉大師,平常得像一位鄰家老爺爺。 他的手指緊緊地捏著那份報紙,無數的折痕順著他手指按下的地方,向四周蔓延。思考了許久后,埃弗拉摘下了鼻梁上的老花眼鏡,抬手揉了揉自己發疼的太陽xue。 他人雖然老了,但不代表他的思維也生銹了。 在短暫的猶豫過后,埃弗拉先生還是果斷地撥打了一個電話。 當聽到電話那邊詫異的聲音后,他長長地嘆了一聲氣,說道:“多倫薩,嗯,是我,埃弗拉……有件事,我想當面告訴你……嗯,這件事在電話里不好說,我想親自見面和你談談……你明天下午有時間?好,我去維愛找你……具體是什么事?其實,這和我之前收到的一封信有關……” 只有一人的書房里,埃弗拉先生語氣平淡地與多倫薩約好了時間。 他仿佛已經意識到了一些藏在事情背后、撲朔迷離的事情,但是那個真相…… 真是連他也不敢相信。 “或許……得問問多倫薩吧。唉……” 長長的嘆息隱藏在了書房里,當埃弗拉起身離開書房后,隨著那燈光倏地被人按下,房間里倏地歸為了一片沉寂,讓黑暗將這里曾經隱藏過的秘密也慢慢籠罩住。 不過……埃弗拉先生可真的沒想過永遠保守這個秘密。 當涉及到了一個鮮活年輕的生命,無論是誰,都不可能視若無睹。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多倫薩先生的怒火。 當多倫薩先生看到老朋友和扎耶夫一起走進他的休息室時,他上前給了埃弗拉先生一個擁抱,高興地說道:“埃弗拉,我們很久沒見了!就在同一個城市你都很少來找我,今天怎么突然就來了?” 兩人的關系實在是太熟悉了,這次的登門造訪,埃弗拉直接兩手空空、連一點禮物都沒帶。他攤攤手,笑道:“這不是正好想著維愛就要開始今年的全球巡演了嗎?趁著你還沒有離開,當然要抓緊時間來看看你了啊,多倫薩。” 兩人又說笑了一番后,為了更好地與老朋友談話,多倫薩便讓扎耶夫先離開了。在扎耶夫臨走前,埃弗拉先生還和他開了個玩笑,休息室里的氣氛十分融洽。 但是等到扎耶夫一離開了休息室,當大門發出“卡嗒”一聲脆響之后,埃弗拉先生的臉色卻一下子沉了下來,再也沒有一絲笑容。 此時多倫薩先生正好轉身給他接了一杯水,突然看見老朋友陰沉得似乎能擠出水的神情,他微微愣住,接著坐在了埃弗拉身旁的沙發上,低聲問道:“所以說……埃弗拉,你今天到底是要和我說什么事情?” 埃弗拉接過那杯水后并沒有喝,而是直接擱在了桌子上。他抬頭認真鄭重地看向一臉茫然的多倫薩先生,那目光實在太過嚴肅,讓后者也慢慢地坐直了身板,似乎意識到—— 接下來,大概要發生什么很嚴重的事情。 沒有直接回答多倫薩的問題,埃弗拉先生將一封厚厚的信從自己隨身攜帶的包中拿了出來,雙手交給了多倫薩:“我的老朋友,有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該怎樣和你說,但是我想,只要你看了這封信,你也一定就明白了……” “為什么今天,我一定要親自過來找你?!?/br> 這樣一封厚厚的信,說起來字數很多,但是多倫薩先生看得卻不慢。尤其是在看前面三分之一的“個人懺悔”時,他目光飛快地匆匆瀏覽而過,并沒有太注意。 可是等看到后面三分之二的內容時,多倫薩的速度卻一下子慢了下來,甚至有的時候還一個字、一個字仔細地閱讀過去。 當他徹底讀完這封厚厚的信時,這位脾氣溫和的大師一下子呆怔住,過了一會兒,他才問道:“所以說……埃弗拉,原來你之前辭退了維交的第二副首席,就是因為……他竟然在去年那場演出前,給陸下藥?!” 那場音樂會,至今,都讓多倫薩先生都記憶猶新! 明明在自己上臺前,那個溫和有禮貌的孩子還祝福了自己,但是為什么在音樂會尚未結束的時候,就發生了那樣的慘劇! 可是讓多倫薩萬萬沒想到的是,當他已經接受“有人在演出前給陸子文下藥”這件事后,埃弗拉卻突然搖了搖頭,又拿出了一份報紙,遞給了他。 “不,多倫薩,你再看看……這份報道?!?/br> 一個接一個的沖擊,讓多倫薩先生一時也無法承受。看完這封信和那篇報道后,他與埃弗拉先生在自己的休息室里激烈討論了很久。 等到太陽落山、夜幕降臨的時候,這位生性溫和的指揮家緊緊地捏住了拳頭,終于承認:“其實埃弗拉,很久以前……我曾經知道過扎耶夫做過的一件事。只是你現在竟然告訴我他居然與陸的死亡有關,我真的……” “可是多倫薩!你難道真的還不敢相信嗎?!下藥的事情我已經有9成以上的把握了,只欠缺一個證據!而現在,很有可能在幕后指使羅遇森的人就是扎耶夫!你為什么不愿意開始調查?!” “……埃弗拉,我……” “多倫薩,我知道你脾氣好,不愿意去懷疑人,可是……那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啊。當初你來到維交邀請陸子文擔任你的首席時,我以為你給他帶去的是一個機會,但是我從來沒想到……這竟然是陸的結局。” “多倫薩,我并沒有怪你的意思,你的本意是好的,我相信陸也非常崇敬你??墒恰F在他的死亡其實或許并不是一場意外,而是一場蓄意的謀殺!你就真的真的忍心看他含冤而死嗎?!??!” 指揮休息室里,如同一片死寂,沒有人吭聲。 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聽多倫薩先生堅定的聲音響起:“埃弗拉,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一定會徹徹底底地查清楚,扎耶夫這些年在樂團里到底做過哪些事?!?/br> “我一定要還給陸……” “一個真相!” 作為維愛的首席指揮和音樂總監,多倫薩先生幾乎掌控著整個維愛二分之一以上的權利。甚至就是在樂團成員大會里,他都擁有一票否決權,可以決策很多重大事件。 多倫薩先生實在是一個脾氣溫和、待人親近的好好先生,對于給了他這么大的權利這件事,維愛上下沒有一個人反應。因為他們知道—— “多倫薩先生對每個人都很好,如果你讓他生氣了,那一定是你有錯誤!” 日久見人心,多倫薩執棒維愛這么多年,他的人品與脾性早已被維愛的成員們所了解,他們也非常愿意信任自家這位德高望重的指揮。 而當多倫薩想要查一查樂團內部的事情時,他簡直是如魚得水,很輕松地便在一天內得到了很多……自己以前從來都不知道的事情。 之前多倫薩先生與埃弗拉說過,他確實知道很久以前關于扎耶夫的一件事。但是正如同他所說的一樣,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了當時扎耶夫還沒有擔任維愛的首席。 那時候扎耶夫還是維愛的副首席,他在一次排練中刻意壓制了第一小提琴組一名樂手的聲音,讓多倫薩先生也是大為不滿。 雖然在這之后扎耶夫一直堅持當時是因為自己狀態不好,他并沒有刻意想要壓制對方的聲音。但是在那之后,多倫薩卻是留了個心眼,讓那名年輕出色的小提琴手擔任了第二小提琴組的副首席。 不過除此以外,扎耶夫真是沒表現出一點異常。就連多倫薩也認為:“扎耶夫這家伙就是比較不喜歡年輕人,應該不會做出太過出格的事情吧?!?/br> 但是,調查出來的結果卻讓多倫薩先生徹底地開始懷疑…… 自己過去這些年,是不是做錯了一些什么? 在維愛表面看上去團結和睦的氣氛下,竟然隱隱地藏著一個小團體。這個小團體十分排擠新來的樂手,甚至有一兩次還讓對方被迫辭職。 這個小團體的成員是木管樂器組的一人,銅管樂器組的兩人,以及第二小提琴組的兩個人,和……第一小提琴組的樂團首席,扎耶夫。 最大的共通點就是這些人的年齡都上了50歲,屬于樂團里的老前輩了。 多倫薩真是不敢相信,當自己暗地里表示想要知道一些關于扎耶夫的事情后,竟然會有這么多的成員偷偷摸摸地給自己投匿名信,讓他看到了許多隱藏在平靜水面下的波濤洶涌。 在排練的時候刻意讓樂手練習十遍,在演出前要求樂手提前到場準備和自己不相關的事務…… 維愛的大多數成員默默地的承受著來自扎耶夫團體的壓迫,也不是沒有人曾經想過告訴多倫薩先生,但是扎耶夫卻這樣冷笑地說:“我和多倫薩合作這么多年了,你覺得……他是會相信我,還是相信你?好好練琴吧,有點實力,才更好說話不是?” 這些被壓迫的樂手,基本上都是剛畢業不久的新人。其實大多數時候甚至不用扎耶夫開口,他們都將這樣的行為默認是“樂團規矩”,不敢去招惹人脈廣闊的扎耶夫。 看到這十幾封匿名信的時候,多倫薩氣憤地狠狠地將自己的鋼筆甩在了地上。那筆尖刷的一下就斷裂開來,黑色的墨水將淺色的地毯打濕。 這支鋼筆是去年扎耶夫送給多倫薩先生的生辰禮物,在筆帽上刻上了多倫薩的名字,筆身則順滑泛亮,帶著金屬獨有的光澤,據說造價不菲。 然而此時,當多倫薩先生看到這支筆的時候,卻簡直恨不得將其踩爛。 他的樂團……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竟然隱藏著這么多的黑水! 簡單純潔的古典音樂,從來不容許這樣齷齪的事情發生! 他居然就這樣忽視了十幾年,甚至在最后…… 直到一條鮮活生動的生命永遠失去了呼吸,他才發現了被隱藏得極好的真相,甚至還是在其他樂團的人員的提示下! “扎耶夫……”重重地在桌子上錘了一聲,多倫薩先生紅了眼睛,氣得咬牙切齒。 當多倫薩先生心中憤怒難忍的情緒漸漸平息下來以后,他的眼眶慢慢濕潤,愧疚的眼淚從那雙蒼老憔悴的眼睛里流淌下來。他低聲地呢喃道:“陸,是我、是我……對不起你啊……” 他正是脾氣太好了,才會給人這樣一種好欺負的表象。 但是扎耶夫,你們又知不知道? 世界上最可怕的并不是一個向來暴戾的人,每天沖你發火。 而是一個生性溫柔的人,被人逼到了極點,爆發出滔天的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