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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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沈妙,他終究還是說謊了。 那些縱橫的傷口,除了在北疆之外,還有在大涼的。 在北疆的一道傷口,固然是因為來自謝家軍千軍萬馬中,謝鼎最為信任的,謝家軍副將的一刀。那一刀深可見骨,后來他在大涼休養的半年中,幾度都被人說過不了這個坎了。最后是高陽拼著命將他從閻王手里救回來,高陽說,倘若當時的刀再偏上一厘,或者是他再晚一點被送到高陽手里,這條命,只怕是救不回來了。 他受傷的消息除了高陽和永樂帝,以及自己的親信以外沒有人知道,再次出現在大涼朝臣面前時,依舊是衣袍翩翩,俊美無儔的睿王。 只是在皇室之中,突兀的再次出現一個親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便永樂帝以皇帝的威嚴鎮壓,可是這世界上,所有一切都和利益相關。睿王這個身份的出現,到底會讓一些人損失利益。所以,暗算、偷襲、刺殺、下套、陰謀層出不窮,手段詭譎難辨。 不是沒有生死一刻,危險到命懸一線的時候,這其中,他也受了不少的傷。在大涼的斗爭,比在明齊更危險,在明齊,他的身份到底是隱藏的,皇家對付的是整個臨安侯,而不是他個人。在大涼,他的一切危險都來自于睿王這個稱呼,大大小小的暗箭,要的都是他的命。 而每一次,深刻的危機后,第二日出現在朝堂之上的,依舊是個笑意懶散的睿王。長久之計,眾人心中,睿王就是個心機深沉,手腕狠辣的可怕敵人。他們不再輕舉妄動,他們對他尊重而畏懼,他們心中恨不得睿王死而非命,面上卻要對睿王點頭哈腰。 那就是謝景行拼死掙來的東西。 他用兩年的時間,坐穩了在大涼睿王這個身份,不再有人敢懷疑他,挑釁他,算計他。那些雪夜里的廝殺,朝堂之中的陷阱,就如同昨夜里那身黑色的衣袍,一同被剪碎了。 站在陽光里的,永遠是貴氣的、優雅的、纖塵不染的人。 沈妙說:“就算是為了去大涼做準備也好。你總不能讓我毫無準備的,去面對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和地方。” 在這個冬日的早晨,謝景行慢慢的走著,青靴踏在雪地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樹上搖曳著冰晶,如同掛著的寶石。 他的唇邊慢慢浮起一個悠淡的笑容來。 有什么可準備的呢。 反正,所有麻煩在那之前,他都會替她掃清了。 ------題外話------ 謝哥哥攻中帶受,霸道中帶著一絲撒嬌╮(╯▽╰)╭大寫的心機_(:3ゝ∠)_ ☆、第一百九十章 攤牌 這一日,睿王府里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來人身佩長刀,威武雄壯,一看便知是在戰場上摸爬滾打的人,眉目剛毅帶著風霜,直挺挺的往睿王府門口一站,倒有些來者不善的意味。 門口守門的護衛攔住這位彪形大漢,這漢子卻道:“帶我見睿王。” 這人好大的口氣,不過睿王府的人自來都是橫慣了的,便是下人都帶了幾分傲氣。絲毫不吃這人的一套,反是畢恭畢敬道:“沒有帖子,殿下不見外人。” 大漢正要發怒,卻見里頭傳來一個驚詫的聲音:“沈將軍?”抬眼一看,卻是鐵衣大步走來。待走進了,狠狠瞪了一眼那護衛,恭敬道:“沈將軍,下人不懂事,還望海涵。屬下這就帶您去見殿下。” 那護衛瞪大眼睛,大約是方想明白“沈將軍”是什么人,隨即又狐疑的看著對方,似乎沒料到對方會在這個時候前來。 沈信憋了一肚子氣,這些日子他輾轉反側,每每想起前些日子自己那個猜疑的時候,都睡不好覺。本以為隨著時間流逝,這件事情漸漸就會淡忘,沒想到過的越久,心中反而越發難以釋懷。 沈信是個不喜歡攪合的人,一旦有什么疑惑困乏,必然要弄個一清二楚,更何況這還是關乎到沈妙的終生大事,因此,他最終決定親自來睿王府一趟,無論結局是什么,他總要弄個明白。 誰知道剛來就遇到了不長眼的護衛,讓他本就有些不安的心更加不悅起來。 好在鐵衣是個識情識趣的,瞧見沈信似乎有些不悅,便變著法兒的讓他開懷,只說最近睿王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忙著成親的事宜,為的就是讓沈妙風光大嫁,在明齊不掉臉子。 沈信一路隨著鐵衣走,果然見如鐵衣所說,睿王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張燈結彩,顯得十分喜慶,無論如何,睿王府的人將這門親事在心里看的很重,總是一件令人舒坦的事情,沈信的心里這才舒坦了許多。 待到了一件屋門口,鐵衣停下腳步,道:“屬下不能進殿下的書房,之前已經有人通報過了,沈將軍直接進去方可。” 沈信心想,等會兒他與睿王說的話也是十分私密的,固然不能被外人聽到。如果下人們都不能進書房,倒是方便了許多。同時心里又有些疑惑,睿王不許下人進去,卻獨獨放了他一人進去,難道不怕自己對他出手嗎?不過轉身又了然,以睿王那日與沈丘比試顯露出來的身手,倒不至于被自己逼得束手無策。 心里縱然想了許多,沈信面上卻還是一派沉穩,應了一聲就抬腳往門里走,卻見門口忽然又竄出了一個毛茸茸的白色東西,定睛一看,卻是一只吊睛白虎,只是如今身軀尚小,大約為長成,奶聲奶氣的沖他叫著。 沈信差點下意識的就揮刀劈下去了。 還是鐵衣立馬上前將白虎抱走,沈信才深吸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屋里,睿王正坐在椅子上看書,他坐著的姿勢也不甚端正,懶懶散散的,翻得書更是隨意,仿佛只是隨便看看,并沒有認真看在眼里。 沈信皺了皺眉:“睿王?” 和羅雪雁不同,雖然睿王親切的讓沈家眾人喚他“景行”,羅雪雁也的確是這般做了,沈信心里卻過不了這個坎。男人和女人不同,女人可以憑借自己的直覺來判斷一個人懷揣著友善或者是惡意,但男人卻不能憑直覺,尤其是沈信,他更愿意自己憑著證據來做事。 睿王抬眼,將書隨手放在桌邊,沈信見著,那是一本兵書,還是一本十分晦澀的兵書。尋常老將才會看得,睿王如今年紀也不過是二十有二,看這樣的書,要么便是他裝模作樣,要么,便是此人深藏不露。 在睿王登門之前,沈信的眼中,睿王不過是因為憑借著永樂帝胞弟這個名字,行事散漫的閑散親王,放肆囂張罷了,不過在那一日和沈丘比試過后,再看睿王,沈信總覺得此人沒那么簡單。 或許這就是男人的直覺。 “沈將軍陪我下局棋吧。”他沒有稱呼“沈老爺”或是別的親昵的稱呼,總覺得帶了幾分別的意味。 沈信道:“我不會下棋。” “戰棋。”睿王抬手從另一邊取過棋盤,放在桌上,給了沈信一罐子白子,自己留了一罐子黑子。道:“沈將軍和我以盤為國,棋路為界,以子為兵,戰一局怎么樣?” 沈信一聽兵事就來勁兒,再看對方不過年紀輕輕,一時倒有了被人輕視的不悅,就道:“來就來!” 二人便擺好棋子,開始下棋。 同睿王的外表不同,睿王的棋風令沈信大吃一驚,對方有著與年齡不相稱的老辣狠戾。本來戰棋就極容易費心神,每一步都要認真思考,牽一發而動全身。可睿王下棋,卻好像根本沒有用多余的時間思考,反而是想下哪里就下哪里了,十分隨意。而看似不經意的落子,認真一看,卻又發現對方下得地方十分巧妙。 沈信的戰棋慣來下的不錯,可和睿王一比,竟然頻頻落了下風,沈信甚至有一種錯覺,仿佛和睿王曾經就已經下過棋一般,否則,睿王怎么好似事先就知道他下一顆棋子要落在什么地方? 一局終了,結局自然不出意外,是沈信輸了。 睿王道:“你輸了。” 沈信擺了擺手,道:“再來!” “再來還是一樣。”睿王道。 “什么意思?”沈信皺眉。 “你輸。”他說。 沈信活了這么大,文惠帝面上都要給足了他面子,除了羅雪雁,還沒有人敢這么對他說話,當即面色就怒了,正要發火,卻又見睿王輕飄飄的道:“沈將軍今日來睿王府,恐怕也不是為了下局棋而來。”他挑唇問:“什么事?” 沈信怒氣沖沖的話就堵在喉嚨里了。 睿王似乎總有一種本事,撩撥得人心頭大怒之后,再不露痕跡的將話頭岔開,仿佛剛才什么都沒說一般。這樣的本事真是像足了一個人,那就是年輕時候的臨安侯謝鼎,每每謝鼎和沈信爭執的時候,便都是這副玩世不恭的模樣。沈信個性老實,每每容易較真,偏就被個混人謝鼎耍的團團轉。 忽而想到謝鼎,就想到了今日自己來睿王府的目的,沈信一想到這里,連同睿王發怒的心思都沒有了。他正視著睿王的眼睛,不放過睿王神情的微笑變化,緩緩問道:“之前你在沈宅和沈丘比試的時候,匕首抵著沈丘脖子的那招,是從哪里學的?” 聞言,睿王一笑:“沈將軍是說匕首鎖喉?我使的這樣慢,還以為沈將軍看清楚了,怎么,需不需要我再做一次給沈將軍看?” 沈信一愣,心中忽而一蕩,睿王果然是故意的! 他就說了,那一日的匕首鎖喉,似乎是被人刻意的用的慢了些,簡直像是在故意讓他看清楚那是什么招式一般。此刻聽到睿王承認,沈信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不過更多的還是狐疑,他問:“你知道它叫匕首鎖喉,你怎么學會的?” “很早之前就會了。”睿王懶洋洋的道:“沈將軍以前不也見過么?” 沈將軍以前不也見過么? 沈信的腦子“咣當”一聲,仿佛驚雷在他心頭猛地炸開,炸的他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在很多年前,明齊的街頭,他曾無意中見過臨安侯府世子,謝鼎的兒子對人使過這一招,當時他還想,謝景行這一招,可比他老子使的厲害多了。 如今睿王說:“沈將軍以前不也見過么?” 睿王從前可從來沒來過明齊!沈信從前可也從沒見過別人使過這招! 沈信的心里掀起驚濤駭浪,這個時候,他竟然有一瞬間的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表現出驚訝或者驚駭的模樣,可是心里的另一頭卻又是平靜的,這些日子夜里睡不著的輾轉反側在這一刻得到了證實,他的猜疑是對的。 他問:“你是不是謝景行?” 睿王直接取下了面具。 沈信倒抽一口涼氣。 沈家和臨安侯府的關系自來不好,不過也正因為此,沈信對臨安侯府也是最了解的。謝鼎生了一個似乎天生就是來克他的兒子,沈信還曾經表示十分快慰,可是心里卻暗暗欣賞謝景行,覺得這少年雖然頑劣了些,卻有一種定京高門貴公子哥兒沒有的率真和灑脫。 因此,謝景行的外貌,沈信是清楚記得的。 如今面前人的模樣更加成熟英俊,可是眉眼之間還有從前的影子,沈信在那一瞬間就明白過來。之前一些困擾于心的事情似乎終于有了答案。 他說:“這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應該解釋一下?” 語氣儼然是一副長輩管教晚輩的模樣,甚至沈信這時候產生了一種荒謬的錯覺,這樣子,好似他在幫著謝鼎管教兒子一樣? 謝景行微微一笑,給沈信倒了杯茶,道:“岳父喝茶,慢慢聽。” 接下來的小半個時辰,沈信從謝景行的嘴里,聽到了一個他從未想過的驚天秘密。 沈信萬萬沒想到謝景行竟然是大涼的親王,身世如此離奇坎坷,更沒想到謝景行膽子這樣大,成為了大涼的睿王,竟然還敢這樣大搖大擺的來明齊,他就不怕一旦身份被揭穿,又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麻煩? 待聽完謝景行的一番話后,沈信心中震怒,憤概,懊悔,遲疑,種種復雜情緒交織在一起,不過他還是以最快的速度明白了自己這時候應當下什么決定。他道:“你既然是這個身份,嬌嬌不能嫁給你!” “為什么?”謝景行問。 “你的目的,絕非只是來明齊朝貢,”沈信的話語帶著毫不留情剖開一切的犀利,他道:“大涼的野心不會僅止于此,總有一日,大涼會對明齊出手,到那時候,你和我們總會兵戎相見。如果嬌嬌嫁給你,你讓她如何自處?難道要她在你和明齊之間難以抉擇?就算我抗旨也好,想別的法子也罷,我都不會讓嬌嬌如此為難!” “岳父多慮了。”謝景行渾不在意的一笑:“她知道我的身份,也比你更明白自己所要面對的局勢。或許,你應該想一想,沈家和明齊之間的關系。” 沈信聽他話中有話,不覺眉頭一皺,問:“你什么意思?” 謝景行打了個響指,目光落在剛才那局下完的棋局之上,棋局上殘留的棋子,沈信的白子幾乎已經被吞吃的七七八八,而謝景行的黑子卻還滿盤皆是。沈信輸的夠慘,而這樁棋局,看起來并不太激烈。謝景行道:“剛才和岳父大人下的這局棋,是我以明齊皇室的身份和岳父大人下的。岳父大人就沒發現什么?” 沈信猛地抬頭,怒道:“胡說八道!” “是不是胡說八道,你我二人都清楚。”謝景行忽然斂去面上笑意,懶散神情頓時收起,取而代之的,卻是有些近乎刻薄的鋒利:“明齊對沈家是個什么態度,我不信岳父之前就沒瞧出來一二,事實上,若不是沈妙暗中周旋,沈家如今只怕還做不到現在這樣明哲保身。我不是什么菩薩心腸的人,不過是不愿意看沈妙一個人護著你們沈家,你們卻什么都不知道,她做壞人,一個小姑娘而已,我不舍得。” 沈信氣的唇邊的胡子都直了,可還是抓住謝景行話語中的關鍵,追問:“嬌嬌怎么了?你剛才的話是什么意思,給我說清楚!” “岳父岳母成日在西北駐守,又心懷天下,自然是忙不過來,也照看不了沈嬌嬌,不過我卻僥幸曉得。你以為沈家二房三房是個什么好東西,當初和豫親王勾搭想把沈妙送到豫親王床上,在臥龍寺給沈妙下迷香。沈垣是怎么死的?任婉云是怎么瘋的?沈貴沈萬怎么出事?荊楚楚、荊冠生……。沈家人算計沈妙就算了。明齊皇室可也從來沒顧忌過你的人頭。” “你以為當初你退守小春城,是誰在其中周旋,蘇家蘇煜突然出面,歪打正著讓皇帝網開一面真的只是巧合?沈家每次全身而退真的是上天福佑?” 他看著沈信僵硬的神情,譏諷道:“兩年前岳父班師回朝,恰逢沈老太婆壽辰,沈家祠堂一把火,可是沈妙親自燒起來的?為的就是讓你們認清沈家人的野心?她用自己的性命來告誡勸慰,沈將軍,你敢說你還能護她安穩無虞?” 沈信如遭雷擊。 這些事情,自他和羅雪雁回定京城一樁樁一件件的發生,他也曾懷疑過其中有些不對勁,可每每查到后面,都查不出個所以然,再后來兵部事宜眾多,他也沒有太多時間在其中糾纏,便也就拋之腦后。 沈妙沒有提過,沈信便也忽略了,如今從謝景行嘴里一件件聽到這些好事情的原委,沈信說不清心中是驚是怒,竟然啞口無言。 “沈家二房三房走到如今這個地步,全都是沈妙籌謀,沈將軍也別怪她心狠手辣,如果不是她這樣,只怕墳頭草也有丈余高。”謝景行嘴里說著譏諷的話,目光卻越是銳利,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他道:“岳父或許對天下人來說是良將,不過我以為,對沈妙來說卻不然。我不知道她為什么要把這些事情一個人擔在身上,就像欠了沈家一樣。不過在我看來沈將軍不是一個好父親,沈家卻很好運,養了沈妙這個女兒。” “她在為你們cao持,在千方百計的想保住沈家,明齊的皇室未來也是她要對付的人,沈將軍現在說沈妙會為此為難,我不懂,”他冷冷的,嘲弄的道:“你真的了解沈妙嗎?” 沈信坐在椅子上,這一刻卻突然覺得無顏。 “相反,我和沈嬌嬌的交情雖然算不得多深厚,好歹也是一起同甘共苦過。一起聽過人良宵苦短,一起夜里出謀劃策。我曾救了她的性命,也曾解她于危難之中。”謝景行道:“我為什么不能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