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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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灰塵揚起,見馬腹貼地而來,行人車隊紛紛走避。唯恐閃避不及,被撞飛受傷,沒處說理。 有麻衣漢子不明就里,瞪著飛馳過的一隊人馬,面現怒氣,大聲問道:“大兄,這是何人,為何如此橫行?瞧其衣帽,不似邊軍,又非官差,我等為何閃避?” “那是番子!不躲等著被甩幾鞭?” 為首的褐衣漢子回過頭,令眾人于路邊歇息,翻身躍下馬背,道:“跟我來,看看捆貨的繩子。” 八輛大車,皆是由南運來的貨物,往遼東同牧民市賣。 自從水路換行陸路,遇到的巡檢關卡,沒有上百也有幾十。 交出的金銀銅板,占本錢三成。如不能平安抵達遼東互市,換來牲畜金銀,必會折了本錢,沒法向家人和族里交代。 “番子?” 麻衣漢子領口微敞,脖子粗壯,衣袖包裹之下,兩臂鼓鼓囊囊,明顯是個練家子。 “不曉得?” “可是東廠?” 說到最后兩個字,漢子聲音漸底,幾乎帶著吸氣聲。 “算有點見識,一雙招子沒用來喘氣。” 褐衣漢子一邊查看雨布,一邊試試繩子松緊,確定無礙,交代趕車的人小心,轉身回到馬旁,取出水囊,狠狠灌下兩大口。 “越近北邊,遇上的越多。前頭兩撥過去的都是錦衣衛。這回是番子,可見京城的消息不假,朝廷新開幾處互市,規模之大,遠超太宗皇帝年間。咱們這回北上,如果一切順利,賺回本錢不說,利錢更是南邊的幾番,絕對是揀著了。” 褐衣漢子說話時,眾人豎起耳朵,不由得聚攏。 聽到“揀著”“賺錢”等字眼,都是面露笑容。憨厚的搓搓大掌,嘴角幾乎咧到耳根。 “咱們原先做些沒本的買賣,實在損陰德,連累家人抬不起頭,兒孫都得牽連。改換這個營生,雖說辛苦些,好歹不會朝不保夕,遇上官軍就得躲,抱著刀都睡不安穩。” “大兄說得極是。” “我聽說,江浙那里正招募識水性的漢子。不像是募軍,倒像是要跑海船。等這回賺夠銀子,安置好家人,咱們也去看看。能成自然好,風浪里搏一回,足夠三代溫飽。就算沒成,也能長一番見識。” 眾人紛紛點頭,閑話幾句,各自散開。或檢查貨物,或取出硬餅,伴著冷水入腹。 稍歇片刻,正打算啟程,官道之上又傳來一陣馬蹄聲。 展眼望去,百名騎士,護送兩輛馬車,兩輛大車,自北飛馳而來。 打頭幾名騎士,俱著大紅錦衣,烏紗飾以金銀。腰懸金銀牌,掛一柄黑鞘繡春刀。其后,百人分成兩列,緹衣騎士背負彎弓,身佩長刃,各個高大英武。 褐衣漢子雙眸微凝,當即認出,這百人都是錦衣衛。 然而,同先時遇到的不同,這些人必定上過戰場,身上的煞氣,幾乎遮都遮不住。 “快讓開!” 二十幾個漢子,早年販運私鹽,事發落草,后遇朝廷大赦,下山改做正當營生,遇到的官軍絕對不少。 如眼前這般,實是首次見到。 “停!” 正等人過去,好快些啟程,緹騎馬車忽然停住。 為首的紅衣騎士調轉馬頭,至一輛青布車前回報。少頃,得令返回,帶兩名校尉,徑直向漢子行來。 一瞬間,煞氣迎面鋪開,褐衣漢子頓覺頭皮發緊。 想當年,被官兵放火燒山,逼到斷崖邊上,生死一線,都沒這般恐懼。現如今,僅是當面問話,竟是毛發根根直立,如遇殺神一般。 “爾等可是往北?” 趙橫居高馬上,俯視眾人。遵楊御史吩咐,盡量放輕聲音,表情和藹。 奈何剛殺過人,滿身血腥氣。笑得越和善,越讓人頭皮發麻。 “回大人,小民確是北往遼東,同番人牧民市些貨物。” “市貨?” “是。” 褐衣漢子忙取出一枚木牌,并一封文書,均是從順天府領取,蓋有印章。 如非需要辦理相關文書,方可至互市交易,取道永平,此時已進入遼東。 看過腰牌,確定漢子所言非虛,趙橫點點頭,道:“前方十里有匪徒攔路,已被我等剿滅。然官道被橫木和巨石攔阻,爾等攜帶貨物,通行不便。既往遼東,可轉道東勝,雖繞些路,好歹順暢。” “多謝大人!” 褐衣漢子抱拳謝過,目送趙橫返還。 未幾,顧卿從隊中行出。 面如冠玉,眸如點漆,身材修長,俊雅非凡。單看長相,壓根不似軍衛,活脫脫一個王孫公子。 不等漢子們回神,車廂打開,楊瓚彎腰走出車廂,躍下車板。 翩翩少年郎,不及弱冠。生得眉目如畫,笑容猶如暖春。便是金陵之地,古都風華,也少有如此精彩人物。 單論相貌,后者不及前者。通身的氣質,卻讓人倍覺舒朗,樂于親近。 癡然片刻,漢子猛的回神。 留意到楊瓚一身緋衣金帶,不禁面現愕然,驚色難掩。 這么年輕,竟至少是個四品官? 知曉對方要同自己市貨,更是驚詫莫名。 “大人,小民所帶都是粗陋之物,難入大人貴眼。” 心下緊張,說話便有些顛三倒四。 “爾等無需緊張。”楊瓚上前幾步,同漢子當面,道,“我想換些蔗糖,不知爾等可有?” 蔗糖? “有,有!” 褐衣漢子連忙點頭。 “不知大人要多少?” 根本不提價格,已是打定主意,即便楊瓚獅子大開口,也咬牙認了,不收半個銅板。只求平安送走貴人,莫要節外生枝,惹上麻煩。 心知漢子之意,楊瓚不由得搖頭,取出荷包,道:“我不欺爾等。以遼東市價,同爾等交換蔗糖,可否?” “可,可!” 看到白生生的銀子,黃澄澄的銅錢,褐衣漢子說話都有些結巴。 一路北上,這樣的官還是首回見到。 “大人稍待,小的這就開箱取糖!” 同番人牧民交易,茶葉鹽巴的利潤相當豐厚,理當是商人首選。 但在邊塞之地,鹽巴之外,茶葉也多是官營。除非是有背景的豪商,尋常百姓商人,輕易插不上手。 絲綢成本太高,漢子們頭回市貨,不了解行情,不敢冒險。 反而是蔗糖之類,在草原同樣緊俏,卻不像茶鹽,必須是官營。加上幾車粗布,即便賣不上價錢,也不會折本。 蔗糖不比御賜雪糖,顏色略灰,夾帶雜質,微有些苦。 販運到京城,一大車賺不上幾錢銀子。運到邊塞,情況就完全不同。最低也能翻上幾番,膽子大些,賣出天價也有可能。 蔗糖之外,知曉商人還有芝麻藕粉,甚至有小瓶蜂蜜,楊瓚不由得大喜。 按照京城價格,幾角銀子足以。但說好以“市價”,即是遼東互市價格,銀角銅錢便有些不足。 “靖之,可否幫忙?” 他靠俸祿吃飯,顧指揮則是財主,大財主。 在伯府借住,楊僉憲深有體會。 此時不開口,更待何時。 話音剛落,一只沉甸甸的荷包落到手中。 掌心被輕輕滑過,楊瓚打了個激靈,腦子里閃過一句話,和土豪做朋友,當真是便利! 朋友? 顧卿挑眉。 楊瓚回以笑臉,同榻而臥,白首之友。 顧指揮滿意了。 楊御史撇撇嘴,官職比不上,腹黑拍馬不及,今生今世,怕是翻身無望。 換來所需之物,順帶了解過市場行情,楊瓚回到馬車,顧卿舉臂,隊伍繼續前行。 官道旁,捧著銀錠銅錢,褐衣漢子嘴巴大張,半晌不動一下。 直到車隊行遠,吃進滿嘴灰塵,才堪堪回過神來。捻起一粒手指寬的銀錠,用力咬下,看到清晰的牙印,嘴巴咧開。 沒想到,遇上這樣的大官。 更沒想到,幾袋蔗糖藕粉,就能賣出此等價錢。 “我的老天!” “瞧見沒有,這成色,怕是府庫里的官銀都比不上。” “你倒是見過官銀?” “沒見過,也曉得這銀子不凡!” “大兄?” “都閉嘴!” 褐衣漢子立起眉毛,將銀錠裝進荷包,銅錢串好,放進錢箱,道:“捆扎好貨物,去東勝!” “大兄,就算有橫木堵路,咱們也不怕。兄弟幾個還搬不動幾根木頭,何必繞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