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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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朱厚照大喜,不顧大雪,下令人馬加快速度。 顧鼎欲言又止,看看天色,終究沒有阻攔。 雪花紛紛揚揚,鵝毛一般。 伯府護衛出身北疆,定武衛官兵常年戍衛城頭地堡,再大的雪,僅是打兩個噴嚏,跺跺腳,不覺什么。 金吾衛多是京城良家子,百戶以上,一半出身功臣勛貴。平日戍守京城,風吹不到雨淋不著。不遇戰事,cao練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良好的騎術,不是訓練所得,竟是閑暇里奔馬打獵之故。 猛然在大雪中行軍,半點準備都沒有,速度立時慢了下來。 朱厚照心急,不停揮鞭。 大氅翻飛,濃墨一般的色澤,漫天銀白之中,格外醒目。 定武衛和伯府護衛不離左右,張永抓緊韁繩,緊隨圣駕,騎術比尋常衛軍都高上一截。 相比之下,金吾衛的表現實在差強人意。 顧鼎出身北疆,憑戰功升遷。早對衛中情況有所不滿。想改變,卻連遇阻撓,實是有心無力。 如今丟人丟到御前,新仇舊恨疊加,顧僉事揚起鞭子,不想打馬,只想抽人。 顧卿鞭子用得好,顧鼎亦然。 可惜,金吾衛不比錦衣衛,顧僉事的這項本領,很長時間沒有用武之地。現下里,顧僉事胸積郁火,眼帶煞氣。 回京之后,甭管指揮同知,誰的面子都不給,手下這些實在欠收拾! 即便有風雪阻擋,三百里的距離,縱馬飛馳,也是轉瞬即至。 “咴——” 朔風飛卷,三座牌樓比鄰矗立。 雪成簾幕。 漫天銀白中,青石柱基,飛檐花牌,天子親提的匾額,依舊清晰可辨。 “陛下,此處便是鄭村壩。” 顧鼎策馬上前,聲音穿透北風,帶著一絲沙啞。 “鄭村壩。” 默念三字,朱厚照忽然翻身下馬。 丟開韁繩,踩著厚厚的積雪,迎著呼嘯的北風,脊背挺直,一步接著一步,走向正中一座牌樓。 “陛下!” 見狀,張永驚呼一聲,不顧馬匹,立即跟上。 “下馬!” 顧鼎號令,金吾衛定武衛接連下馬。 兵卒斜舉長矛,將官手按刀柄,齊齊邁開腳步,與天子同行。 馬車停住,撞上車壁,楊瓚倏然轉醒。 透過車窗,看到車外情形,用力搓了搓臉,系好斗篷,用最快的速度推開車門,跳下車轅。 “楊僉憲,天子往牌樓去了。” “跟上!” 楊瓚邁開腳步,單手擋在額前。透過大雪,辨別出朱厚照的身影,就要快速趕上。 心越急,腳下越是磕磕絆絆。走不到五步,跌跌撞撞,正面撲倒在地。 楊瓚汗顏。 爬起來,盡量無視護衛眼光,無心撣掉碎雪,繼續邁開大步。 不是楊御史神經粗,心理承受能力過人,實是天子明顯要祭拜牌樓,身為正四品僉都御使,必須盡速趕往。 再摔十跤,都得繼續向前,立定牌樓之下。 不然的話,回京之后沒他好果子吃。 好在距離不遠。 正中一座牌樓下,朱厚照停住。張永自荷包尋香。楊瓚三步并做兩步,總算立定天子身側。 見到楊瓚的樣子,朱厚照很是吃驚,眨眨眼,問道:“楊先生,你這是怎么了?” 莫非下車時沒站穩,在雪里滾過兩圈? “回陛下,臣心切,走得快了些。” 朱厚照:“……” 只是“快”了點? 說話間,張永取出三支短香。為吹燃火折子,又費一番功夫。 待香上閃爍紅光,朱厚照神情立即變得肅穆。雙手持香,跪在大雪中,行五拜大禮。 “嗣男厚照,敬先祖功業,奉香祭禮!” 少年的聲音被風吹散,很快消失雪中。 天子下拜,定武衛官兵舉起長矛,用力頓地。金吾衛手持長刀,以刀背拍擊壁上護甲,代替立盾。 楊瓚和顧鼎跪在朱厚照身后,大雪浸濕衣袍,涼意侵入骨髓。嘴唇隱隱發抖,額頭觸地,冰冷卻又肅然。 鄭村壩之戰,太宗皇帝以少勝多,八萬破五十萬。后經幾番浴血,終登上九五之位。 后世人的評論,朱厚照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對他而言,太宗皇帝是人生中的一塊里程碑。如能行到近前,哪怕摸一摸碑角,都能樂得合不攏嘴,睡不著覺。 大戰之地,萬千英魂埋骨。 寒風呼嘯,似能聽到百年前的戰鼓號角。 軍馬沖撞,刀戈相擊,雄渾的喊殺聲中,萬千鐵騎奔赴死地,沖鋒陷陣,攻破大營。 蒼涼,豪邁,雄壯。 同古人祭古。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有些奇怪。 然而,楊瓚明白,自在客棧醒來,他早已置身歷史之中,成為歲月畫卷中,鐫刻不去的一抹剪影。 “陛下,風雪漸大,該啟程了。” 五拜之后,朱厚照站起身。 仰望風雪中的牌樓,深深吸一口氣,涼意滑入心肺,神情愈發堅毅。 “今日,朕在此立誓,必承歷代先帝功業,北驅韃靼,南逐倭賊,拓陸上之土,闊海上之疆,繼先祖垂統,中興大明,創萬世基業!” “八荒六合,皇天后土,祖宗先靈,俱可為證!” 短暫停頓,以顧鼎楊瓚當先,眾人再次下拜。 這一次,拜的不是牌樓,而是百年戰場之前,立下豪邁誓言的少年。 “陛下萬歲萬萬歲!” 山呼聲撕開北風,穿透雪簾,直破天幕。 不是身臨其境,永遠無法體會,這種豪邁激越是如何的振奮人心,又是如何撐起華夏王朝最后的脊梁。 “走!” 接過韁繩,朱厚照躍身上馬。 望一眼風雪中的牌樓,調轉馬頭,揚起馬鞭,再沒有回頭。 他日再來,必得萬民敬仰,攜不世之功! 旗幟揚起,隊伍繼續前行。 楊瓚登上馬車,抱住手爐,接連打了三個噴嚏。 金吾衛依舊被落在最后,看向前方的同袍,想起方才的天子,不只一人面露羞慚。 大雪漸停,北風更冷。 朱厚照堅持騎馬,凍得鼻子通紅,依舊不上馬車。 “朕無礙,張伴伴休要再言。” 張永無奈,不敢再勸,只得親往車廂,取來更厚的斗篷,為朱厚照披上。 距京城十里,大雪又至,隊伍停下歇息。 伯府護衛燃起火堆,定武衛官兵站到風口,為天子擋寒。 楊瓚被請下馬車,和朱厚照一起烤火。 顧鼎站在一側,正舀起積雪,打算架到火上,忽聽朱厚照言:“金吾衛官兵需要cao練。朕觀一路,不提定武衛,連武學生員都比不上。” “陛下,金吾衛之中,多是勛貴功臣子弟。” cao練得狠了,怕會出問題。 朱厚照搓搓手,道,“回京之后,朕即刻下旨,凡公侯伯應襲子孫,年滿十三,必送武學。” 楊瓚眨眨眼,知道定有下文。 “三年無所成,遞降其爵。學成送考武舉,中者重用,屢試不中,聽襲爵位而減其祿米。功臣循此例。” “內外衛所指揮千戶,由錦衣衛查閱。不稱者降職,年二十五以下者,俱送衛中武學。” 楊瓚默然。 天子為整頓軍衛,當真下了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