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栽了，就這么簡單。

    應(yīng)天府

    顧卿得到名單，先往鎮(zhèn)守府見過傅容，又以長安伯的名義，向魏國公府遞出拜帖。

    魏國公很快有了回應(yīng)，隔日，戴銑即被提出死囚牢，移交大理寺重審。

    一時半刻，罪名難以洗脫。好歹能保住性命，不會不明不白死在刑部大牢。

    三日后，顧卿啟程，離開應(yīng)天府。傅容寫下親筆信，請顧卿轉(zhuǎn)交鎮(zhèn)守浙江太監(jiān)劉璟。

    “江浙之地，咱家?guī)筒簧厦ΑZ兼任東廠顆領(lǐng)班，手下有不少番子，必有大用。”

    “多謝。”

    顧卿離開時，向傅容表示，這份人情，他記下了。

    傅容送出城門口，目送馬車遠去，好似了卻一件心事，笑得極是暢快。

    “咱家的寶沒押錯。這長安伯，實非尋常人。”

    馬車離開應(yīng)天府，過廣德州，經(jīng)四安鎮(zhèn)，直往湖州府。

    見過湖州知府，換過關(guān)防印信，顧卿日夜兼程，僅用數(shù)日便抵達錢塘。其后轉(zhuǎn)水路，先后經(jīng)過瀝海所，臨江衛(wèi)，三元所。

    遞出錦衣衛(wèi)牙牌，見到衛(wèi)所指揮千戶，顧卿不多言，直接兩個字：調(diào)兵。

    “沒有朝廷下令，兵部印信，衛(wèi)軍豈可輕動！”

    顧卿挑眉，先宣讀天子密令，后取出戴銑記錄的名單。

    幾名指揮千戶，手底下都不干凈。見到顧卿遞出的名單，當即冒出冷汗。

    “剿滅海匪乃衛(wèi)軍之責。本官攜天子敕令，諸位還有什么話說？”

    顧卿不擔心對方會通風(fēng)報信，更不擔心撕破臉皮。

    名單掌握在手，這幾人要保住性命官途，必會竭盡全力，剿滅知情的海匪。

    別說泄露消息，誰敢這么做，九成被亂刀砍成rou泥。

    扇過巴掌，總要給顆甜棗，錦衣衛(wèi)深諳其中道理。

    “諸位放心，剿滅這股悍匪，即是潑天之功。幾位的名字定會從名單上抹去。”

    幾人都不笨，知道沒有退路，當即表示，愿聽長安伯調(diào)遣。

    這份名單，十成是從許光頭手中流出。

    海盜頭子陰險狡詐，早存心思算計自己，才會記錄得這般詳細。不被錦衣衛(wèi)查到，日后也會成為威脅自己的把柄。

    與其擔驚受怕，不如狠下心腸，從源頭消滅隱患。

    即便事發(fā)，也可算作“戴罪立功”，官保不住，總能保命。

    殺掉顧卿，魚死網(wǎng)破，入海為寇？

    絕對是腦袋被門夾過，傻到不能再傻。

    一日為賊，終生難脫污名。

    家中妻兒老小，宗姓族人都在岸上。自己落草，全族都要被拖累，死了也沒臉去見祖宗。

    想保住自己，只有一條路：剿匪，殺了許光頭！

    至此，楊瓚的計劃終于成形。

    炮口張開，弓弦拉滿。

    只待時機成熟，海島亮刃！

    在那之前，還需送劉公公上岸。畢竟，轉(zhuǎn)移江浙大小官員目光，吸引火力，拉動仇恨值，也是計劃中的重點。

    金尺寶刃之前，劉公公只能鼓起斗志，擼起袖子，掃視一眾對手，掐個昏天暗地。

    所謂犧牲奉獻，壯懷激烈，蓋莫如是。

    第一百零一章 覆滅一

    正德元年，五月甲申

    端午佳節(jié)，神京城內(nèi)，再次變得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早朝之上，朱厚照下旨，以先皇小祥，免群臣朝賀。

    宮內(nèi)不設(shè)宴，不賞金銀布帛。自內(nèi)閣以下，六部九卿，五軍都督，按照品級，領(lǐng)粽子回府。

    “欽此！”

    略顯尖銳的聲音，在奉天殿中回響。

    張永合上圣旨，躬身退后。

    群臣口稱“萬歲”，四拜謝恩。

    深切體會到，天子復(fù)興圣祖高皇帝之法的決心，是何等堅定。

    圣祖高皇帝之后，太宗皇帝下旨，端午節(jié)皆休沐一日。

    按照慣例，群臣入奉天殿朝賀，天子賜宴，賞賜金銀布帛。內(nèi)外命婦大妝，入賀仁壽、坤寧兩宮，按品級受賞。

    賞賜俱出內(nèi)庫，金銀之外，常有器皿擺件。劉健和馬文升歷經(jīng)四朝，所得金注銀盞，可湊足三套。其中有英宗皇帝和孝宗皇帝所用金注，不能用，擺著也是榮耀。

    今上一改作風(fēng)，端午節(jié)不休沐，不賜宴，賞賜都換成粽子！

    內(nèi)庫緊張，發(fā)不出金銀，賞幾匹布也是好的，至少能做幾件衣裳。

    賞粽子算怎么回事？

    許多大臣年事已高，牙口不太好，家中過節(jié)，粽子都做成核桃大小，用料更顯精細，方便入口。

    宮中賞下的粽子，包裹rou丁果脯，新鮮大棗，個個都有拳頭大，分量十足，硬得能砸暈耕牛。食量小的，半個能頂一頓飯。

    “鹽引換得糯米，從太倉調(diào)來，諸卿可用。”

    這句話出口，仿佛一針戳破皮球，鼓起的勇氣全部消失。

    誰敢抱怨粽子太硬，個頭太大，糯米選的不精，里面摻沙子？

    咯掉牙也得吃！

    不然，是承認以次充好，用摻了沙子的米換鹽引？

    打死也不能干。

    朱厚照體恤老臣，普通官員多是一兩個，六部尚書至少六個，內(nèi)閣及英國公等勛貴功臣都是十個！

    幸虧沒有下旨，必須一個人沐浴隆恩。不然的話，至少有三位老臣會當?shù)顣灥埂?/br>
    暈死總比撐死強。

    沒資格上朝的京官，看到同僚拎粽子出宮，既納悶又羨慕。

    納悶天子為何不賞金銀，羨慕同僚還有粽子可領(lǐng)，自己連粒米都得不著。

    上疏天子節(jié)儉的官員，對此大表贊賞。

    “天子仁德，納諫如流，戒奢以儉，有先帝之風(fēng)。”

    話傳出，不少人咬牙，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敢情給事中官小，只領(lǐng)到一個？

    背后戳小人抽鞋底，遇見仍要笑如春風(fēng)，拱手表示：仁兄說得對，就是這樣，在下佩服。

    天子仁德，黃連也得吞下去！

    英國公年逾古稀，身體倍棒，每頓能吃三大碗米飯。兒子更能吃，每頓至少五碗。

    十個粽子帶回家，父子幾個分一分，吃完不到半飽。

    國公夫人轉(zhuǎn)身，眼不見為凈。

    結(jié)縭數(shù)十載，對丈夫的秉性習(xí)慣，多有了解。看向無奈的兒媳和目瞪口呆的孫媳，道：“擺飯。”

    兒媳應(yīng)諾，孫媳眼睛瞪得更大。恍然回神，見婆婆看著自己，不由得鬧了個大紅臉。

    “媳婦失態(tài)。”

    “沒事。”世子夫人擺擺手，笑道，“習(xí)慣就好。”

    習(xí)慣就好？

    看向意猶未盡的丈夫，孫媳默默垂頭。

    娘說過，國公府規(guī)矩大，國公夫人和世子夫人都出身勛貴，嫁過來，需得溫厚恭順，孝敬長輩，敬愛夫君。可眼前的情況，同她想象中的，實在有相當差距。

    武將家中多是大肚漢，幾個粽子分一分，當日就能解決。

    文臣府內(nèi)則是另一番情形。

    兒孫多的，如謝閣老，六個兒子，兒子下邊有孫子，孫子不夠還有外孫，加上府中女眷，粽子甚至不夠分。

    一個分成數(shù)塊，每人僅能嘗嘗味道。

    謝遷撫過長須，飲下半杯溫酒。所以說，枝繁葉茂就是好啊。

    劉健和李東陽沒謝遷兒子多，好在學(xué)生不少。

    能嘗到宮中賞賜，自然是天大的榮耀。

    兩位閣老頷首微笑，很是慈祥。眾人一邊咯得牙疼，一邊感動得淚水盈眶，有閣老做靠山，三生有幸啊！

    六部官員各顯神通，各想辦法。實在沒辦法，只能硬吞。

    錦衣衛(wèi)監(jiān)察百官，看到不少惹人心酸的場景。

    吃粽子能吃得淚流成河，當真千古奇事。

    回報牟斌，指揮使大人嘴角抽動，幾番斟酌，到底詳具紙上，遞送宮中。

    天子是什么反應(yīng)，無需猜測。

    當真該慶幸，錦衣衛(wèi)沒這份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