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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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瓚沒有動,似預感到周指揮將說些什么。 “即便歸家,也無一存活。” 驚濤驟起,尾音被海浪聲淹沒。 楊瓚久久不動,眼圈赤紅。 “女子何辜,丈夫無能!” 留下八個字,楊瓚轉身,快步走下懸崖。 丈夫無能。 周指揮狠狠握拳,想起初入衛所,曾在海邊見過的拾螺女;想起海盜上岸,被烈火焚毀的漁村;想起抱著家人,痛哭失聲的村人…… 久遠的記憶,似洶涌的潮水,破開堅固的堤壩,沖入腦海,破開心壁。 “指揮?” 一名百戶上前,咬牙問道:“這些匪徒,當如何處置?” 楊瓚的話,讓軍漢們既愧疚又憤怒。 愧疚,是對無辜遭難的百姓。 憤怒,是對聚眾為匪,甚至假扮倭人,禍害百姓的畜生! “殺。” 周指揮轉過身,大步上前,長刀猛然出鞘。 冷光揮過,帶路的海匪已身首分離。 首級落地,面上仍帶震驚之色,雙眼圓睜,滿是駭然。 “島上賊匪,一個不留!” “遵命!” 如此惡徒,殺一百次,也難贖其罪! 官兵攜帶怒火,四十余名海盜全部死在刀下。尸身丟入海中,告慰死在海賊手中的魂靈。 離開海島,周指揮寫好奏疏,請楊瓚過目。 “此島位置險要,當上奏朝廷,請于此處設立衛所,進了護衛海疆,出可剿匪擒賊!” 奏疏經王主事潤色,加蓋欽差指揮官印,交由錦衣衛。待官船下次靠岸,由陸路送往神京。 接下來的航程,自周指揮一下,皆像是吞了火藥。無需楊瓚出言,兵船一路乘風破浪,凡海圖上標注的賊窩,均遭炮火洗禮。 四百官兵,驟然成了四百殺神,遇上海盜,只一個字:殺! 炮聲隆隆,島上火起。 海船被鑿穿,沉入海底。 海賊豕竄狼逋,惶惶然如喪家之犬。 周指揮號令兩艘官船,所向披靡。遇島攻島,遇船擊船。反抗者,格殺勿論。 海盜兇,官兵更兇;海盜狠,官兵更狠! 至四月下旬,已有六股海匪被官軍剿滅,除被擄掠的村民船工,匪首之下,幾乎人畜不留。 兇名傳出,海匪聞風喪膽,岸上州府亦得到消息。有地方官員不知內情,以“殺俘不祥”之名,上奏朝廷。奏疏沒到天子面前,就被內閣截了下來。 按照李閣老的意思,這樣的奏疏,以后莫要遞送到天子跟前。 “賊寇之流,殺便殺了。”劉閣老更干脆,“當嚴查上疏之人。若與賊匪勾結,定嚴懲不貸!” 謝閣老表示,他沒有意見,一切聽兩位兄臺之意。 朱厚照知曉,二話不說,翻開楊瓚遞送的名單,選出被勾畫之人,令錦衣衛即刻出京,全部押入詔獄,聽候審問。 “罪證屬實,依律嚴懲!” 天子高舉圣祖高皇帝之法,開口祖宗閉口組訓,誰敢出言反駁,即是不敬。查到和地方勾連,收受贓銀,立即送去大理寺喝茶。 繼續執迷不悟,和天子嗆聲,直接下詔獄,由東廠和錦衣衛輪番做思想工作,總有幡然醒悟,回歸正道的一天。 欽差剿匪,天子抓人。 單是四月上旬,刑科簽出的駕帖便多達二十一張。 青、萊等州的官員,各個提心吊膽,唯恐哪一日禍從天降,錦衣衛持駕帖踹門。 上疏彈劾欽差的官員,第一批被押解入京。從家中搜出白銀千余兩,直接對半分,一半送內庫,一半進國庫。 凡落實罪名的貪官,皆仿效此例。 戶部光祿寺支持天子肅清朝綱。內閣不表態,即是默認。 朝中文武看得清楚明白,這種情況下,誰敢站出來反對,明擺著想丟官去仕。 至于地方的求救,能斷則斷。實在斷不掉,只能揮刀自行斬斷。 神京的風雨,暫止于山東,未及江淮等地。加上錦衣衛刻意封鎖消息,江南等地官員聽聞,只以為是當地官員貪墨庫銀,事發被朝廷追究,少會同南下的欽差聯系到一起。 過鹽城時,官船短暫靠岸。 獲救的村民被送下船,各自還家。 得衛所通報,地方文武陸續趕至,遞帖拜見欽差。 未見楊瓚,先看到兵船上的衛軍,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兇神惡煞,渾身血光,目光似刀子一般,實是少見。 這真是登州衛的水軍? “此等勇壯,老夫只在邊鎮見過。” 淮安知府出身北地,不惑之年才考中進士。后外放南直隸,由七品知縣做起,先后調任揚州、鎮江、常州等地,經過二十三年,幾乎將南直隸走遍,方成淮安知府。 經歷成化、弘治兩朝,今上登基,王知府本欲乞致仕高老。奏疏遞上去,很快被駁了回來。本欲再遞,江浙忽然鬧出大事。 府衙捕盜通判和衛所捕盜主簿被緝拿,即便不知內情,也曉得情況不妙。 拿人的錦衣衛被截殺,天子震怒,派遣欽差南下。 這個關頭,稍有不慎,別說江浙,整個江南官場都要震蕩。 南直隸官員乞致仕,無論什么理由,一概不允。淮安知府也就歇了告老的心思。 回首二十多年官場生涯,有功有過。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從未曾涉及江浙福建那灘渾水。 他的確貪墨,依圣祖皇帝年間法令,砍十次頭都足夠。但他素來厭惡海匪,對倭賊更是深惡痛絕。在任期間,曾三次上疏朝廷,請肅清淮安匪患,并下令州縣官員,嚴查匪盜,官聲算是不錯。 這次,楊瓚和周指揮聯手剿匪,消息傳來,南直隸官員反應不一,有贊同,拍手稱大快人心;亦有暗自搖頭,覺得殺戮太過,有傷天和。 淮安知府則精神一振,不顧幕僚阻攔,快馬加鞭趕往鹽城,就為見楊瓚一面。 “老夫年將古稀,兒孫皆無心仕途,有何可懼!” 見到下船的衛軍,王知府震驚不已。再看一身緋袍,年不及弱冠,眉清目秀的欽差,差點把胡子揪斷。 傳言欽差年輕,他本有心理準備。只是沒料到,竟會如此年輕! 王守仁忙著清點繳獲的金銀,記錄裝箱,自然留在船上。劉瑾倒是跟了下來,一身圓領葵花衫,袖著手,瞇眼看人。似在估量,能在這些地方官身上砍幾刀,收獲幾箱金銀。 “諸位有禮。” 南下途中,楊瓚很少同地方官員打交道。 為安置從海盜處救出的村民,他必須露面。否則,遇到某個異想天開,誣指村民為匪,借機邀功請賞的,必會氣得肝疼。 一番寒暄,發現淮安知府遠比現象中清明,官聲也算不錯。將人交給對方安置,楊瓚勉強能夠安心。 “王太守,一切有勞。” “下官自當盡力。” 年紀雖大,品級卻低于對方。兼楊瓚身負圣命,淮安知府自不能托大。 客氣一番,楊瓚大功告成,返回官船。 劉瑾上前兩步,呵呵一笑,道:“諸位,咱家有禮了。” 暈船加上恐高,劉公公隨船南下,一路掉膘。 本是張圓臉,如今瘦成長臉。瞇眼一笑,聲調微高,直讓眾人頭皮發麻,心生寒意。 打過招呼,劉瑾不廢話,直接開始敲打,準確點說,敲詐。 諸位的拜帖,欽差不收,都是咱家收著。 表禮必須有。 幾十兩,打發叫花子吶?也能拿得出手! 少于二百兩,休要往咱家跟前遞! 拿不出來? 是真拿不出來還是不肯拿? “別以為咱家真不知道。” 劉公公眼放寒光。 “咱家司禮監出身,在神機營監槍,東廠也能說得上話。” 官船之上,東廠番子和錦衣衛都不缺。各位有多少家底,咱家可都知道。 知趣的話,乖乖送禮拿錢,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不知趣,大可等著番子上門。 到時候,就不是幾百兩銀子的的事了,而是抄家! 總之兩個字,給錢! 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 劉瑾嘿嘿冷笑,眾人冒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