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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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之后,楊瓚沒有離宮,懷揣金尺,腰插寶刃,往乾清宮覲見。 在暖閣前,暫將短刃交給張永,楊瓚整了整衣冠,方才進殿。 短刃屬兇器,即便是天子賞賜,也不能佩戴見駕。金尺則不然,行走坐臥俱不離身,照樣不犯規矩。 “拜見陛下。” “楊先生不用多禮。” 朱厚照心情很好,坐在御案后,捧著一碟豆糕,正吃得開心。 “陛下,臣請見,是為南下之事。” 欽差南下,不能自己走。京衛護送是其一,隨員同樣不能馬虎。 經過兩日思考,楊瓚寫下一張名單,只等朱厚照批準。 “此間事,臣具奏疏之上,請陛下御覽。” 朱厚照放下碟子,擦擦手,翻開奏疏,掃過兩行,瞬間瞪大雙眼。 “楊先生,”少年天子抬起頭,不確定的看向楊瓚,問道,“你沒寫錯?” “回陛下,臣是寫好之后再行抄錄。” 絕對沒錯。 “可是……劉伴伴?” 請遣內官隨同,朱厚照可以理解。 江浙之地,區別于北方各州府,掌權太監共四人,分為鎮守、織造、市舶、營造。鎮守太監府同當地文武分庭抗禮,死掐多年,不落下風。 不論其為人如何,是否手不干凈,對天子絕對是忠心耿耿。 此次南下,有宮中宦官同行,四人不幫忙,也不會故意扯后腿。辦事遇到的阻力定會減小。 但是,劉瑾? 不提張永谷大用,換成丘聚高鳳翔,朱厚照都不會這么吃驚。 “陛下,臣經深思熟慮,方決意請劉監丞隨行。” “楊先生如何考慮,可詳說于朕?” “臣遵旨。” 楊瓚拱手。 “劉監丞為人機敏,遇困境仍百折不撓,挺身而斗。且能乘間抵隙,行機謀之道。有其同行,定能震懾群惡,開弓得勝。” 朱厚照無語。 這是夸還是損? 楊先生,朕讀書不多,能否別這么繞彎子? 朕實在理解不能。 天子兩眼蚊香圈,楊瓚坦然而立,打定主意,必須說服天子,請劉公公隨行。 他不熟悉江南官場,也不打算和當地官員撕扯,純粹浪費時間。與其跳進渾水,和一群人摔跤,不如尋找外援。 劉公公就是不錯的選擇。 歷史上,立皇帝的威名如雷貫耳。再加上另外一個人,足可同地方官員愉快的玩耍。 借此良機,楊瓚大可騰出手來,拳打jian商,腳踹海賊。順便架起大炮,把倭寇全部轟進海里喂魚。 “張伴伴。” “奴婢在。” “宣劉伴伴。” 朱厚照想不明白,干脆把劉瑾叫來。楊瓚抽了他兩回,若是心中有怨,恐怕不能用心辦事,還是換人的好。 “楊先生,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陛下,臣已考慮清楚,此事必得劉公公。” “……好吧。” 當日,劉瑾輪值司禮監,不在御前伺候。見張永來找,知是天子要見,不由得興奮。 莫不是天子想起了他的好? 見他這樣,張永冷笑兩聲,擠擠眼皮,道:“劉監丞,天子欽差楊僉憲出勘江浙。楊僉憲覲見東暖閣,請天子準你同行。” 劉瑾反應慢了半拍。 楊僉憲? 哪位? “前翰林院侍讀學士,奉訓大夫楊瓚。” 劉瑾瞪圓雙眼,干巴巴的咽著口水,徹底傻了。 楊瓚,僉都御使,欽差出京。 十個字,在他腦海里不停回旋。 為什么是他? 兩次見到楊瓚,兩次被抽得生活不能自理。劉瑾已然落下心理陰影,見到姓楊的都要繞路。 這一回,是在京城沒抽夠,要到南邊繼續抽? “劉監丞?” 劉瑾石化,半天沒邁出一步。 張永不滿,催促道:“陛下還等著吶,劉監丞快些,莫要拖延。” 無奈,劉公公只能咽下心酸,抹掉淚水,跟著張永前往東暖閣。 到了地方,發現谷大用正等在門邊。 見到劉瑾,同樣是無聲冷笑。 劉公公的心沉到谷底,進殿打眼一瞅,天子坐在龍椅上,翻看一份奏疏。楊瓚立在御案前,見他進來,面帶淺笑,很是和善。 涼意從足底躥升,劉公公生生打了個冷顫。 見朱厚照抬頭,不敢耽擱,躬身上前行禮。 “劉伴伴,楊先生南下,特向朕請旨許你隨行,你可愿意?” 想說不愿意,成嗎? 自然不成。 劉瑾垂頭,苦水往肚子里咽,從牙縫里擠出四個字,“奴婢愿意。” 朱厚照點點頭,接著道:“既如此,朕便許你出京。一路之上必要聽命行事,如若不然,朕必嚴懲!” “奴婢遵命!” 劉瑾跪地叩首,眼角余光瞄向楊瓚,發現對方也在看他,笑得更加和氣。 當下,劉公公額頭冒汗,心肝劇顫,動也不敢動。仿佛是被貓按在爪下的老鼠,落在天敵手里,越是掙扎,死得越快。 待劉瑾起身,朱厚照揮揮手,命他下去。 宦官出京,天子敕令,關防印信,內府牙牌,一個也不能少。 劉瑾是司禮監監丞,同是神機營監槍官,需得將諸事交接,安排妥帖,方可成行。 走出東暖閣,劉公公沒急著走,而是頂住谷大用的白眼,堅持留在廊下,等楊瓚出來。 有些話,必須當面問。即便是死,總也要死個明白。 足足過了大半個時辰,暖閣門方才開啟。 一身青袍,胸前繡著白鷴補子的楊瓚,走出殿門,看到候在廊下一臉復雜的劉瑾,僅挑了挑眉,未見半分驚訝。 “咱家恭喜楊僉憲升官!” “多謝。” 楊瓚笑瞇瞇點頭,對劉瑾道:“此次南下,還需劉公公襄助。” 猶豫兩秒,劉瑾終于咬牙道出心中疑問。 “楊僉憲看得上咱家,是咱家三生有幸。只是不明白,為何是咱家?” 這話有些拗口,也是劉瑾心緒煩亂,才會這般直愣愣的問出來。 早料到劉瑾會有疑問,楊瓚坦然笑道:“瓚泛泛之人,為官不足一載,資歷淺薄。蒙天子厚恩,委以重任,理當傾盡全力,敬事后食。然南下之事非同小可,僅瓚一人,努筋拔力,仍恐不能成事。” 說到這里,楊瓚頓了頓,略壓低聲音,道:“瓚知劉公公有才,亦有抱負。此次南下,即是劉公公大展拳腳之機。” 話說到這個份上,劉瑾不可能不動心。 正如楊瓚所說,事情如能辦好,自己得到的好處定然不少。說不得,更能得會天子寵信,王岳和戴義再想收拾他,也要掂量一番。 只不過,這么做,對楊瓚又有什么好處? 面對劉瑾疑問,楊瓚笑意更深。 “瓚與同僚交往不多,對江浙官員也不甚了解,與之周旋,必疲于應對,不得微功。”嘴角翹起,雙眼微瞇,話鋒隨之一轉,“然于劉公公,瓚卻了解頗深。” 翻譯過來:江南官場,他不熟,想收拾誰都不容易。稍有不慎,即會滿盤皆輸,遭遇滑鐵盧。 劉公公,他熟。收拾了兩頓,不熟也熟。 欽差出京,奉旨辦事。 對付江南官員,尚有一定難度,換成劉瑾,左手金尺,右手寶刃,絕對是一打一個準,手到擒來。 思明話中深意,劉瑾冒出一身冷汗。 威脅,赤果果的威脅! 這姓楊的分明在說,收拾不了江浙的地頭蛇,照樣能收拾了你!不用心辦事,被金尺抽兩下算是運氣,鬧不好就得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