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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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想聽,進去聽多好,作甚要趴在門上? 堂堂一國之君,這么做合適嗎? “噓!別說話,正講到朝鮮……昏聵?顧卿家少會如此評議他人。” 聽得興起,朱厚照直接朝張永等擺手。 不許出聲,不許動。 都給朕安靜些! 室內(nèi)的聲音忽然停了。 原因很簡單,門上有縫隙,木刻花紋之間鑲嵌著琉璃。陽光正好,一個大活人趴在門上,看不到才奇怪。 如此肆無忌憚,敢在宮城內(nèi)簾窺壁聽,除天子之外,不做他想。 揭穿還是沉默? 天子會否惱羞成怒,將三人下獄? 裝了半晌糊涂,終于裝不下去。 楊瓚當(dāng)先起身,徑直走到門邊,咳嗽幾聲,提醒門外的少年天子,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別趴門了,進來聽吧。 聽到聲音,朱厚照直起身,全無半點尷尬。 無需中官上前,自顧自推開房門,笑道:“楊先生,倭國朝鮮之事甚是有趣。今日講讀,便以此為章,如何?” 三人行禮,聽朱厚照所言,都不禁苦笑。 今上果非常人,單是這份“厚臉皮”,即非他人可比。 遙想初入弘文館,套著《論語》封皮的《鶯鶯傳》,楊瓚最是感慨。 如此心寬,當(dāng)真是不容易。 “陛下,臣等尚需輪值,暫且告退。” “不忙。”朱厚照行到桌后,未等坐下,伺候的中官已送上茶水糕點,“各地未送官文,兵部無事稟奏,謝卿家去了只能枯坐,也是無聊,不如留下。” 謝丕:“……” 這是身為一國之君該說的話嗎? “國子監(jiān)正月不開講,武學(xué)有訓(xùn)導(dǎo)在,顧卿家也留下,同朕講朝鮮之事,如何?” 顧晣臣:“……” 能讓老實人無語,朱厚照的確有才。 看看興致勃勃,正自毀形象的少年天子,再看看僵立當(dāng)場,萬分無語的兩位同僚,楊瓚搖搖頭,很想告訴兩位仁兄,只是情商高、智商超人還不夠,需得不斷提高心理承受能力,增強抗壓水平,才能扎根正德朝,君臣相得,做出一番事業(yè)。 兩位是否能聽進去……都是聰明人,想必不用多說。 天子開口,謝丕顧晣臣自當(dāng)從命,想走也不可能。 奉皇命曠工,追憶歷代先帝,回溯百年皇朝,實打?qū)嵉念^一份。 “張伴伴,再送幾盤糕點,不要溫茶,送蜜水。” 朱厚照興致起來,大有長談之勢。 朱厚照飯量大,還喜甜食,上朝都要偷吃幾塊。這么吃,不見沒長胖,只有個頭不斷拔高,楊侍讀當(dāng)真是羨慕。 糕點送上,房門關(guān)好。 朱厚照端正坐在案后,等待開講。 三人商量之后,由謝丕講倭國,顧晣臣講朝鮮,楊瓚講番邦方物商貿(mào)。凡有不明處,三人互相補充,為天子答疑。 “倭人居于島上,同我朝隔海相望。自成化年間,倭人內(nèi)亂,常有流亡倭人渡海,同海盜內(nèi)賊勾結(jié),侵?jǐn)_海岸愈烈。” “李氏本為王氏高麗臣子,王氏不自量力,欲興兵我朝,李氏舉義,取而代之,請圣祖高皇帝敕國號,始稱朝鮮。” “圣祖高皇帝立國,行懷柔遠(yuǎn)人之策,編纂《皇明祖訓(xùn)》,錄十五番邦為‘不征之國’,朝鮮倭國均在其內(nèi)。” 不征之國,非是不動武,也不是如后世一般建交。 僅是告訴這十五個番邦,聽話的,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不聽話,照揍不耽誤。例如朝鮮,國君登位,世子冊封,都需明朝皇帝點頭。否則即是“不合法”。雖喜好占便宜,也可歸入聽話一類。 倭國則屬于反面例子。 提起這個島國,非但楊瓚撇嘴,謝丕顧晣臣同樣皺眉。 江浙福建飽受倭賊海盜之患,甭管真倭假倭,反正都帶個倭字,必要算到倭國頭上。 圣祖高皇帝和太宗皇帝年間,倭國還算老實,尊奉明朝為上國,配合抓捕倭賊。明朝皇帝寬仁不收,也沒浪費糧食,并排架起幾口大鍋,都在海邊煮了。 宣宗之后,明朝海禁越嚴(yán),倭國亂成一鍋粥,越來越不聽話。部分大名甚至和海盜勾結(jié),提供港口,瓜分海盜搶得的金銀財物。 朝廷上下,地方官府,對這個揍也揍不聽話的番邦,自然是哪里都看不順眼。 有個做閣老的親爹,加上李東陽偶爾開小灶,謝丕接觸到的東西,遠(yuǎn)非楊瓚顧晣臣可比。由倭國言及海外番邦,種種見識,更是讓人眼前一亮。 只不過,沒有海圖對比,難免不夠形象。 “謝卿家,暫且停下。” 止住謝丕,令中官奉茶,朱厚照道:“谷伴伴,回乾清宮,取海圖來。” “是。” 谷大用領(lǐng)命,退出房門。 謝丕飲下半盞溫茶,喉嚨總算不再冒煙。 在他休息時,顧晣臣頂上,開始講解朝鮮。雖不如謝丕所言生動,卻也言之有物。講到朝鮮現(xiàn)任國君,更是頻頻搖頭。 “其名隆,母為廢妃。自幼性情怪戾,不喜讀書。嗣位之后,重用外戚,刑上諫臣。國君之尊,竟狎妓游樂,實是昏庸無道。” 顧晣臣性格穩(wěn)重,為人厚道,說話常留有余地。如此評價一個番邦君主,足見此人確實是昏聵,不可救藥。 楊瓚對朝鮮歷史并不了解,僅能從言語中推斷李隆為人性格。聽到“狎妓游樂”,掃一眼朱厚照,不免生出幾許擔(dān)憂。 歷史上,朱厚照也有類似問題。 宮中嬪妃,既有舞女出身。正德二年開始修建的豹房,更是赫赫有名。 現(xiàn)今尚看不出端倪,日后會如何發(fā)展,實是不敢打包票。 無論如何,謹(jǐn)慎一些,提前預(yù)防總是沒錯。 最好的辦法,將天子的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強國富民之上,自不會有精力去想其他。如能將苗頭掐死,那就更好。 奏疏乏味,政事無聊,那就交給內(nèi)閣,持槍上馬,去拍扁韃靼。 小王子拍死,還有南疆。南疆處理干凈,海外番邦頂上。 海外番邦也沒了,美洲大陸、澳洲的領(lǐng)土就在前方。 總之,不怕不做,就怕懶惰。 天子想玩,沒關(guān)系。 和自家人玩,難以發(fā)揮最高水平,走出國門,玩向世界,才是真正的高格調(diào)。 海圖在手,倭國當(dāng)可作為第一塊踏腳石。 所謂居仁行義,在真金白銀面前,也要退一射之地。 只不過,之前沒發(fā)現(xiàn),顧榜眼這樣的老實人,竟也喜歡八卦。開口就言國君不好讀書,狎妓游玩,除了八卦,很難有第二種解釋。 消息來源,無需多想。 三人皆出身翰林,上千份的卷宗,隨意翻翻,就能找出不少好料。 顧晣臣講得詳細(xì),不只是朱厚照,楊瓚和謝丕也聽得入神。 谷大用取來海圖,鋪開在案上,內(nèi)容之詳盡,怕是倭國將軍和朝鮮國君都要咂舌。 這兩張海圖,楊瓚都看過,自不會驚訝。 謝丕和顧晣臣是初見,愣了足有五秒,方才回過神來。看看海圖,再看看楊瓚,目光中滿是懷疑。 乾清宮中竟有太宗皇帝年間的海圖? 看陛下表情,八成早翻過幾遍。 海圖如何得來,陛下興致由何而起,解釋一下? 早聞楊賢弟熟知海外方物,在弘文館講習(xí)時,多有提及。此間若無瓜葛,簡直天方夜譚。 謝狀元顧榜眼目光灼灼,似欲在楊探花身上戳出幾個窟窿。 楊瓚瞇眼輕笑,對兩人拱手,很是光棍。 被瞪兩眼又不會少塊rou,喜歡怎么瞪,從哪個角度瞪,大可隨意。實在頂不住,干脆瞪回去。 眼睛大,一對二,照樣不懼! 三人以眼廝殺,難分高下。 空氣中似有刀光劍影。 講習(xí)停下,自然引來朱厚照不滿。 海圖取來,怎么都閉口不言? “楊先生,謝卿家,顧卿家?” “陛下恕罪。” 連問三聲,三人齊齊拱手,動作整齊劃一。 朱厚照嘴抖。 楊先生不同常人,他早就知道。只是沒想到,謝卿家和顧卿家也是如此有性格。 難怪能夠同登一甲,入朝后更相交莫逆。 想起弘治帝留下的名單,憶起親爹臨終前的叮囑,朱厚照不禁慨嘆:能得三位賢臣輔佐,朕心甚慰! 殊不知,真相總是距離期望很遠(yuǎn),少年天子同三位能臣的思考回路,壓根不在一個頻率。 所謂美好的誤會,即是由此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