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書迷正在閱讀:[綜漫]在下千手、紅顏風華錄、[綜漫]游戲才不會變成現實、[綜漫]琴酒和紅方稱兄道弟、朕有特殊和諧技巧、香濃入骨、鐵骨英姿之小妻要逆襲、(穿越、重生)軟男嫩女H、嬌養成歡:鞏爺的隱婚夫人、我有一個恐怖直播間
論起朝堂經驗,同上官奏對,還是嫩了些。 “老夫三人請你前來,實為此篇策論。” 楊瓚抬起頭,見劉健自身后架上取下一只木盒,盒中盡是今科進士的文章。其中一篇,即是楊瓚交給謝丕,又經謝丕送至謝閣老手中的農商策論。 “此文甚好。雖有冒進不足之處,卻不乏可行之議。”劉健道,“尤以南北糧秣運輸最善。” 楊瓚想過多種可能,始終沒有想到這種。 李閣老親往“抓”人,不問金尺,不問牙牌,也不問他在乾清宮中的“無狀”,更不問今日天子不上早朝,改上午朝的因由,只問這篇農商策論? 說不通,無論如何都說不通。 抿了抿嘴唇,腦子里纏成線團,額際一陣陣抽痛。 無論想得通還是想不通,無論三位閣老真實意圖為何,最好的應對辦法,唯有問什么答什么。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不至萬無一失,至少不會犯下大錯。 深吸一口氣,楊瓚起身,恭敬道:“南北糧秣運輸,下官確有幾分淺見。然鈍口拙腮,有言不逮意之處,還請閣老見諒。” “無礙。”劉健道,“關系國家經濟,當直言勿諱。” “如此,下官斗膽。” 策論寫在入值翰林院之后,弘治帝大行之前,距今已兩月有余。大致的內容,楊瓚都還記得。關乎漕運的觀點,今日看來,實在有許多不足之處。 在翰林院抄錄之余,楊瓚曾翻閱過早年文卷。讀到漕運相關,更借戶部觀政之機,向戶部郎中請教。得悉內情之后,心中生出諸多情緒,委實難以言喻。 國朝開立以來,官場自有一套規則,上治下法,延續百年。別說他當時只是翰林院七品編修,換到今日的從五品,也輕易觸碰不得。 本以為,短時間內不會再論究此事。未料到,內閣三位相公竟向他問策。 真意也好,另有玄機也罷。 總之,機會當前,不抓住就不是楊瓚! 楊瓚知道,今日說出這番話,勢必會得罪不少人。然有朱厚照令諭之事當前,多得罪些人,實在算不得什么。 得罪多了,也就習慣了。 按照弘治帝駕崩前布下的棋局,楊瓚想要繼續在廟堂生存,能走的路只有一條:孤臣,直臣! 思及此,楊瓚心下更定。暗暗握拳,整頓思緒,梳理出條理,開口道:“不敢瞞三位閣老,下官常于翰林院翻閱卷宗,又至戶部觀政數日,于漕運之事漸有了解,知糧秣草豆,兵甲馬匹,往來運輸多借水路。” “下官斗膽,以濟寧州為例。” 話至此,楊瓚稍停,見劉健三人都聽得認真,方繼續道:“濟寧州為要害之地,設南北二閘。置閘官吏目專管水閘開閉之事。” “閘官品級不入流,位卑職輕。往來官豪行于水上,擅自開閉水閘,比比皆是。更有甚者,船停要道,幾日不行,對閘官呼來喝去,猶如皂吏一般。” “其肆無忌憚,有己無人,何等可惡!” 以上絕非楊瓚揣測胡言,王忠拔升戶科給事中,不久前既有上言,直言濟寧州豪商無視閘官,私自開閘,阻滯舟運,拖延邊軍糧餉,其后更打傷吏目,請朝廷嚴辦。 士農工商。 閘官再不入流,也是朝廷選派,手握官印,代表朝廷的臉面。 一介商人擅自開閉水閘,運舟行船,阻礙邊軍糧秣,已是有罪。呼喝閘官,打傷吏目,更見囂張。 楊瓚可以肯定,這個濟寧豪商必有“官方”背景。不是有族人在朝廷做官,就是金銀通天,在府州根基牢固,得地方庇護。 楊瓚舉出濟寧之例,三位閣老都陷入沉默。 劉閣老眉間的川字紋更深;李閣老手端茶盞,遲遲不飲;謝閣老則是眼神微凝,頗有些動容。 “水運閘官倒在其次。”楊瓚頓了頓,話鋒突轉,“各府州縣欺上瞞下,私設關卡,盤剝行商庶民,實比官豪霸占河道更為嚴重。” 閘官位低,官豪霸占水路,只要朝廷肯下決心,幾道敕令便能解決。而官府借繁多明目設立關卡,征收雜稅,盤剝百姓,卻是遍及全國各地,積弊已久,難以解決。 “下官查閱往年卷宗,獨一縣之地便有諸多條目,其盤剝之厲,遺害之深,實是觸目驚心。” 楊瓚聲音漸沉,說到最后,想起殿試時的侃侃而談,不覺羞慚。 當日大言商道,十句中有七八句脫離實際。 商能富國不假,然重農抑商的國策早已制定。重重矛盾深埋,牽一發而動全身。想憑一己之力撼動全局,無異于癡人說夢。 在大明的時日越久,楊瓚對此的感觸越深。 想做一番事業,就要面對多方阻力。積累不足,貿然觸動某方勢力,巨浪拍下,只能是粉身碎骨,薪盡火滅。 文淵閣中,楊瓚拋卻顧忌,出言有章,侃侃而談。 期間,劉健三人都是凝眉深思,沒有輕易打斷。 到了后來,楊瓚將整篇策論的觀點詳敘一遍,有更正亦有加深。涉及豪強權貴,更是直言不諱,壓根沒有絲毫避忌。 三位閣老見識過大風大浪,也因楊瓚的話眉頭微跳。 這位不及弱冠的楊探花,確是干國之器,足令人刮目相看。 自殿試之后,楊瓚難得如此痛快。 待他說完,三位閣老并未多做點評,只點了點頭,喚書吏將他送出文淵閣。 頭腦冷靜下來,楊瓚難免有些后怕。可惜世上沒有后悔藥,話出口再不容收回。觀三位閣老的態度,算得上有幾分滿意……吧? 懷著不安之情走進內閣,一番侃談,又揣著滿腹心事離開。 楊瓚走在街頭,掃過路邊高掛的幌子,耳邊流過熙攘人聲,仍有不確定之感。 殊不知,在他離開后,劉健三人對坐半晌,忽然同時撫須而笑。 “年紀尚輕,到底有些莽撞。” “馬負圖言此子古板,有‘夫子’之象,我觀卻是不然。” “哦?” “貌似規行矩步,不露鋒芒,實則胸有乾坤,有將相之器,王佐之才。” “賓之此言是否有些過了?” “不過。” 李東陽搖頭,笑道:“先時,我等均不解先帝為何賜下金尺,如今我已是明了。不知希賢兄同于喬可解深意?” 劉健和謝遷先是微愣,其后雙雙恍然。 先帝深謀遠慮,金尺當賜此人! 三位閣老只問策論,于楊瓚怒抽劉瑾,勸說少帝之事半句不提。貌似什么都不曉得,實際已是了然在胸,半點不落。 接下來幾日,朱厚照記掛京衛演武,老老實實上朝,半點沒犯熊。 宣府大同軍情稍有緩解,增援的京軍已抵大同,仗地勢和火器之利,擊退韃靼數次進攻,將韃靼主力逼回牛心山一帶。 楊瓚至翰林院點卯,每次遇到謝丕和顧晣臣,都能聽到類似的抱怨:太子殿下忽然對兵書興致濃厚,經史子集全都丟到一旁,捧著《孫子》和《六韜》問個沒完沒了。 “不瞞賢弟,為兄實是被陛下問得拙言,日日回家苦讀兵書,實在是……” 謝丕苦不堪言,顧晣臣亦然。 以詩詞文章揚名的狀元榜眼,捧著兵書苦讀不輟,畫面委實太美,常人難以想象。 如果謝遷看到,會不會以為自己的兒子要棄筆從戎,正如當年被王守仁氣得肝疼的王狀元? 作為“始作俑者”,楊瓚默默退后兩步,下定決心,今后到翰林院點卯,見到謝狀元和顧榜眼一定繞道走。 必要時,值房都可以換一換。 又五日,天子除服。京城的酒樓茶肆重新熱鬧起來。 吏部批條終于下來,許楊瓚回家省親。 楊土高興得蹦高,楊瓚只能苦笑,身負皇命,不查清丹藥之事,一天都不能離開京城。 “四郎,真不能走?” “不能走。” 楊瓚狠心搖頭,楊土垂下頭,再無心蹦高。 詔獄中,顧卿正翻看校尉呈上的口供。 宮中的道士僧人俱被押入詔獄,連日審訊,多數熬不住,膽子被嚇破,幾乎是問什么答什么。 供詞足有百頁之多,牽涉在京道士十一人,番僧十九人。西番灌頂大國師、憲宗信任的真人一并牽連在內。 更甚者,有僧道供出,太醫院內藏鬼蜮,診治先皇病情,方子雖然對癥,用的藥卻有問題。 此事非同小可,非但顧卿不能決定,連錦衣衛指揮使牟斌都無法輕下論斷。 “來人。” 放下供詞,顧卿喚來一名校尉,令其迅速往楊瓚府上,將人請來詔獄。 “楊侍讀問起,便言事情已有眉目,請來相商。” “是。” 校尉領命離開,不到片刻,另有一名百戶匆匆請見。 “千戶,數名番僧道人糾集獄外,意圖不明!” 番僧道人糾集? 顧卿沉吟片刻,當即按刀起身,道:“隨本官來。” 他倒要看看,這些僧道聚集詔獄,意圖為何! 詔獄門前,數十名僧道盤膝而坐,或執拂塵,或敲缽盂,念誦經文聲不絕。 百姓不敢靠近,多圍攏在四周。 隨人群數量增多,有虔誠信徒認出僧人中有西番大國師,道人中有憲宗皇帝親敕封號的陳真人,當即跪地伏面,口中念念有詞。 京城之中,詔獄之前,從未出現過此等場面。 僧道不動不怒,只是安坐在地,一味念經,縱然是錦衣衛也輕易奈何不得。 丹藥之事尚在暗查,僧道勾結藩王,只有口供,尚無實據。 詔獄前的僧道,雖有居心叵測之徒,亦有德高望重之輩。無憑無據,錦衣衛也不能當場抓人。否則,六科和都察院的上言能淹沒乾清宮。 見顧卿現身,番僧中一人眉眼稍抬,暗黃的眼底閃過狠意,嘴角現出一抹譏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