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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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瓚愣神的時間,朱厚照怒火更熾,隨手又抓起一只石硯,狠狠砸向跪在地上的僧人和道士。 “爾等該死!” 石硯挾著風聲砸下,一名僧人慘呼著倒地,額頭直接被開了口子,鮮血汩汩直冒,頃刻染紅僧袍。 余下幾人面現懼色,汗洽股栗,抖得比先時更加厲害。 “陛下!” “陛下息怒!” 見朱厚照又抓起一方鎮紙,谷大用和丘聚連忙上前,不是為僧道求情,只擔心朱厚照氣壞身子。 這些僧道心懷不軌,冒以“仙藥”為名,向陛下進上紅丹,其行之惡,千刀萬剮都不為過。然大行皇帝喪期未過,陛下衰服未除,乾清宮見血已是不祥,鬧出人命更是非同小可,傳入前朝,恐將難以收拾。 張永和谷大用壯著膽子攔下朱厚照,拼命向楊瓚使這眼色。 楊侍讀,救命??! 知道情況緊急,不能繼續保持沉默,楊瓚上前兩步,躬身下拜,道:“臣翰林院侍讀楊瓚拜見陛下。” 聽到聲音,朱厚照抬起頭,表情中閃過一抹驚訝。 “楊侍讀為何至此?” “陛下今日未上早朝?!睏瞽懞敛粡U話,單刀直入。 “這……”朱厚照抓著鎮紙,頗有些尷尬。 在弘治帝神位前,朱厚照立志要做一個明君。言猶在耳,隔日便自顧食言,出爾反爾,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 “朝堂諸公皆憂心不已?!睏瞽懤^續道,“臣擔心陛下,故斗膽奉先帝御賜牙牌金尺,無召覲見,還請陛下贖罪?!?/br> 話落,目光定在朱厚照的手上。 牙牌,金尺? 朱厚照咽了口口水,下意識放下鎮紙。 劉瑾被抽得凄慘,至今仍滿臉青腫。不只張永谷大用等警鐘長鳴,時刻自省,朱厚照事后回想,也是歷歷在目,頸后發涼。 “孤……朕是被這些妖人氣的!” 喚楊瓚起身,指著跪在地上的幾人,朱厚照怒火又起,到底沒控制住脾氣,抓起鎮紙砸了下去。 這次沒傷人,卻直接嚇昏兩個。 “這些妖人害了父皇!見朕年幼,以為朕好欺,又想來害朕!” 猛然甩袖,朱厚照黑著臉走回暖閣,仍是怒氣難平。任由那幾個僧道跪在庭中,跪死算是便宜! “陛下,可是這些丹藥?” 楊瓚跟進暖閣,謝過賜座,攤開五指,掌心赫然躺著兩粒血紅的丹丸。 “是!” 盯著兩粒丹藥,朱厚照怒容滿面,牙關緊咬。 “這些妖人謊話連篇,膽大包天,朕恨不能將其全部凌遲!” 收回手,楊瓚嘆息一聲。 “此事,陛下是如何得知?” “孤……朕早先便有覺察。” 沉默片刻,朱厚照面上閃過戚色,低聲道:“父皇久病不起,太醫院束手無策。可每次朕請安,父皇的氣色都很好。朕覺得奇怪,父皇只說見到朕便覺得舒暢,氣色自然就好……” 話到中途,朱厚照已是語帶哽咽。 “朕后悔……有前朝之事,朕早該想到……朕后悔!” 朱厚照再說不下去,坐在椅上,當場哭了起來??蘼曋袔е鵁o盡的懊悔和悲傷,錐心泣血。 “朕要殺了他們,一定要殺了他們!朕要將害父皇的人一個個找出來,千刀萬剮!” 楊瓚沒有出聲。 他幾乎可以肯定,朱厚照話中的“他們”,絕不只幾個僧人道士。 唏噓之后,楊瓚開始皺眉。 處置僧人道士也好,追究背后之人也罷,憤怒悲傷都可以理解,卻不是隨意罷朝的理由。 登基第二天就不上朝,滿朝文武的反應,楊瓚都看在眼里,憂心更甚往日。 無論如何,必須勸服朱厚照,想算賬不是問題,早朝必須上。不能再予群臣留下“任性”,“怠政”的印象。 一味率性而為,不顧后果,無論本意為何,都難為朝臣理解,他今后的路定會越來越難走。甚者,早晚有一天,會同內閣六部產生更大的爭執,發展成不可調解的矛盾。 縱然改過,也只能是一個結果,江心補漏,為時已晚。 “陛下,此事可交由錦衣衛和東廠詳查。” 弘治帝服用丹藥之事,閣臣和六部九卿怕都知曉。然要處置這些人,卻不能通過刑部大理寺。 自秦皇漢武,丹藥就同求仙脫不開關系。 經有有心的人口,世人不會想天子病入膏肓,服用丹藥只為拖延時日。多會以為天子聚集僧道煉制丹藥,是求仙問道,沉迷于“長生不老”。到頭來,必將損傷一世英名。 楊瓚能想到這點,朱厚照自然也能想到。 “此事不宜交由前朝,東廠錦衣衛,朕也用得不順心?!敝旌裾盏溃半抻麑⒋耸陆唤o楊侍讀?!?/br> “臣?”楊瓚愕然。 “朕只信得過楊侍讀。” 朱厚照沉下表情,道:“張伴伴,你們先下去?!?/br> “奴婢遵命?!?/br> 張永彎腰領命,暖閣內的中官和宮人陸續退出。 暖閣門關上,朱厚照方才開口:“這些妖人害了父皇,又膽敢向朕進獻丹藥,定是圖謀不軌!” 擦掉眼淚,眼圈仍是通紅,朱厚照的聲音更顯沙啞,“朕起初沒察覺異狀,是錦衣衛查到密信,又有父皇身邊的寧大伴給朕提醒,才知曉個中端的。事涉多名宗室藩王,朕的兩個舅舅竟也牽連其中!” 新仇舊恨疊加到一處,朱厚照切齒咬牙,恨不能將主謀之人揪出,生啖其rou。 “不管是誰,朕都要下其詔獄,治其死罪!” 楊瓚沉默了。 壽寧侯和建昌侯的姐夫是皇帝,外甥是皇太子,有做皇后的親姐罩著,已享盡世間榮華。除非要謀朝篡位,否則不會不曉得,弘治帝活著,他們的日子才會好過。 然朱厚照信誓旦旦,兩人怕真的脫不開干系。 最大的可能,是利欲熏心,聚斂無厭,被人以錢財打動。 如有人以為錢財珍寶利誘,加以媚言游說,捧得這對兄弟不知今夕是何夕,向宮中推薦幾個僧道,不過順手而為。 想到這里,楊瓚不禁一頓。 此事,張太后是否知情? 太后不會有害先帝之心,卻很容易被張氏兄弟利用,為兩人大開方便之門,無心鑄下大錯。 心頭發顫,耳激嗡鳴,冷汗緩緩自鬢角淌下,楊瓚不敢深想,卻不能不想。 “臣……” “臣”字出口,楊瓚喉嚨發干,嗓子里像堵住一塊石頭,進退兩難。 推拒嗎? 天子之命,豈容違背。 然事涉藩王外戚,哪怕手握御賜金尺,也將千難萬險。最壞的打算,活不到明年今日。 “楊侍讀?” “臣……領命!” 左思右想,楊瓚終是起身,鄭重下拜。 他終于發現,被天家父子“信任”,絕非百分百的好事。太子殿下的禮,當真不是那么好受。 弘治帝臨終的舉動,怕也大有深意。 難不成是做爹的發現兒子會坑人,才提前打好預防針? 楊瓚搖搖頭,事到如今,哪怕知道弘治帝為了兒子,早早挖坑給他跳,也只能硬著頭皮,閉著眼睛跳下去。 “臣以為,此事牽連甚廣,如要詳查,恐遇多方阻力。”楊瓚道,“臣請陛下賜一道手諭,許臣辦事期間,行事皆可便宜。宗室功臣不可妄加干預,否則以同謀論罪!” 既然要查,便一查到底,查出個子丑寅卯。 與其高舉輕放,虎頭蛇尾,兩面不討好,不如鐵面無私,嚴查到底,直至刨出根基。 楊瓚知道,此事查到后來,必將遭遇反撲,根本無法全身而退。但他沒有選擇,如果不領命,朱厚照那關就過不去。 兩相比較,只能下定決心,堅定站在少年天子一邊。 畢竟,以朱厚照的性格,認準了誰,絕對會一門心思的對誰好。查了或許會遇到麻煩,不查,失去朱厚照的信任,麻煩只能來得更快。 楊瓚想樂觀一些,事情或許沒那么糟糕。可默念幾次,心中依然只剩下一個念頭:坑人啊,當真坑人! 朱厚照則是真心高興,當即寫下手諭,蓋上寶印,其后取出三封書信,一并交予楊瓚。 “這些都是從壽寧侯家中搜出?!敝旌裾盏溃板\衣衛北鎮撫司呈上?!?/br> 信封蓋有寧王府和晉王府長史印,內容看似沒什么出奇,卻幾次提到“丹藥”和“真人”。 越看,楊瓚表情越是嚴峻。 證據確鑿,難怪朱厚照想殺人。 “陛下,臣必詳查!” “朕信楊先生。” 什么人能被天子稱呼“先生”?必須是劉健李東陽謝遷這等級別。退一萬不,也該如劉機楊廷和一般,曾在東宮為太子講學,做過太子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