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整個忠勇伯府,自老太爺走后,就一直是楚老夫人在當家。 楚臨風雖無意于此,卻不好拂了老人家的面子,只得硬著頭皮作陪。 穿著打扮十分講究的婦人毫不遮掩的打量著他,眼中盡是滿意之色,隔著一扇屏風,他也感覺到有人在后面悄悄打量他,偶爾還會傳出細碎的交談聲,其中一個是他的meimei。 楚臨風偶爾會覺得,自己就仿佛一件貨物一樣,由人待價而沽。 一頓飯吃得無比的煎熬,散席之后他以還有公務在身為由,匆忙告辭。 他在書房中枯坐了許久,手中書卷卻始終未曾翻過一頁。 即便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他始終難以接受那個人真的死了。 哪怕明知道新帝處處受制于人,他還是會忍不住冒出大逆不道的想法,認為宋承鄞枉自為帝,卻連自己的母妃都護不住。 自從年少時驚鴻一瞥將人記在心上,無意中又被她所救,再加上后來清明詩會被她的才華所折服,這些年來,楚臨風的心上,再也放不下任何人。 即便后來知曉了她的身份,明白他們之間永遠沒有可能,他也始終放不下,甚至他一度想要成為御前侍衛,后來陰差陽錯的進了五成兵馬司。 沒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他也不敢將心思告訴別人。 夜里的時候,楚老夫人特意來書房尋他。 楚臨風放下手中書卷,起身去攙扶楚老夫人,“祖母,您老人家怎么親自過來了?” 楚老夫人坐下后,拍了拍他的手,語重心長道,“陛下后宮如同虛設,充實后宮是必然之事,你在朝堂上,可曾聽到什么消息?” 楚臨風知道她心中所想為何,直接拒絕道,“祖母,楚家如今并無身份合適且適齡女子可以送入宮。” 卻見楚老夫人搖頭,“你忘了,還有一個宛彤。” 楚宛彤,他的嫡親meimei,生得花容月貌,年齡又與陛下相仿,身份也夠得上。 可也正因為那是他唯一的嫡親meimei,他才不想犧牲她一生的幸福。 “祖母,宛彤將來只需要嫁一戶門當戶對的人家即可,宮中不適合她。” 楚老夫人依舊搖頭,“這并非我授意,是宛彤自己的意思。” 楚臨風聞言,只覺得一瞬間渾身發冷。 他并非懷疑楚老夫人所說的話真假,而是心里清楚,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的祖母竟然悄悄說服了他的meimei,一改初衷,愿意去蹚后宮的渾水。 再者,他的婚事,她卻從來不過問他的意見,可想而知,在他的祖母眼中,兒孫的幸福并不重要,她關心的唯有權勢。 —— 先帝下葬一個月后,柳紅終于出了芳華殿,來到朝陽宮中給謝錦曦請安。 “奴婢柳紅,參見太后娘娘。” 謝錦曦看著跪在下首的人,不過一個月的時間而已,原本長相秀麗的女子,如今滿臉憔悴,整個人更是瘦了一圈,唯一不變的便是始終恭敬的態度,低眉斂目的跪著,讓人跳不出一絲錯來。 “起來吧。”謝錦曦淡淡道,又問,“你求見哀家,所為何事?” 柳紅聞言站起身來,卻始終低垂著頭,“奴婢斗膽,請太后娘娘開恩,放奴婢出宮。” 因為曾經爭鋒相對,是以對于顧傾城身邊最得力的兩個侍女的情況,謝錦曦多少是知道一些的,是以問道,“哀家若是沒記錯,你除了一個meimei以外,再無家眷,離開皇宮后能做什么呢?” 柳紅低聲應道,“主子生前住過的屋子一直空著,奴婢想要照看著。” 聽她提起顧傾城,謝錦曦也沉默了片刻,心中思緒繁雜,最終點頭應允,“倒是個忠心的,哀家允了。” 柳紅當即跪下謝恩,“奴婢叩謝太后娘娘恩典。” —— 柳紅去求謝錦曦的消息,宋承鄞很快就得知了,他聽完后,摒退了身邊伺候的人,獨自在空曠的御書房中坐了許久。 八歲以后,陪伴他最久的人,其實不是顧傾城,而是柳紅與柳綠。 從最初的時候輪流為他啟蒙,到后來衣食住行無微不至的照顧,即便后來他遠赴西北邊境參軍,每月從源縣千里迢迢送去的東西,基本都是她們姐妹倆親手準備的,衣物之類的更是親手縫制。 后來柳綠嫁做人婦,只有逢年過節回到府上走動,那些便只由柳紅獨自準備。顧傾城雖然有心,卻實在不擅長女工,或者說完全不會。 如今,柳紅也要走了。 她可以去到顧傾城曾經待過的地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守著。 而他卻什么也做不了。 總有一天,顧傾城存在于后宮之中的痕跡會被完全抹去,他唯一剩下的,就只有曾經的記憶。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僅有的記憶也會漸漸模糊,最終面目全非,只剩下滿心的愧疚與悔恨,伴隨他一生。 八年的時間,他從一個名不符實的皇子,變成了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坐擁萬里錦繡山河,卻連心愛之人也護不住,最終成了孤家寡人,這世上再難找到一心為他好的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很快傾城就會再度入宮 不過第三朝的事不會寫得很詳細,因為過程比較虐心 斷斷續續寫了一整年,真的快完結了呢 ☆、106|第106章 柳紅離宮后,并未在京城停留,當日便雇了馬車,一路疾行幾乎未曾停下歇息,于傍晚日落之前趕到源縣。 回到住了八年的宋府后,那兩扇原本就時常緊閉的大門,更是鮮少有再開啟的時候,即便是日常的采買,也都是府上的下人在管著,柳紅幾乎再未踏出過大門一步。 文武百官親眼看著顧傾城的棺槨被抬入皇陵,是以如今根本沒有人懷疑她是否詐死。 若是有人細心的話,就會發現,緊鄰宋府的那座原本空置了多年的宅院,忽然之間住進了人,還是一個獨身女子。 這座宅院也是顧傾城當年置下的產業之一,當初在買下宋府之后不久,旁邊的人家就搬走了,顧傾城便順便買下了,并且并未落到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的戶頭上。 兩座院子只隔了一座矮墻,顧傾城便雇了人對院子進行改造,在那堵墻不起眼的一個角落里開了一道門,旁邊種上繁茂的植物進行遮擋,若不是事先知道哪里有道門,根本無從察覺。 如今她就取出當初藏下的鑰匙,住進了這座院子,每當入夜后,便會通過那道隱秘的門進入宋府。 —— 從京城回來后,柳紅便一直在等顧傾城回來。盡管知道她還活著,可是不親眼見到人,終究是無法放心。 夜幕低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家家戶戶接連亮起了燈。 柳紅坐在廂房中等待,越發的焦急,忽然聽得叩門聲從那道隱秘的暗門處傳來,她忙起身去開門,便見到了熟悉的身影。 “主子!”懸著的心終于放下,她的語氣難掩激動。 顧傾城穿著一襲樣式普通的長裙,青絲挽髻,簪了一朵素雅的絹花,膚色也作了掩飾,被涂得暗黃,眉目看似描畫粗劣,實則是故意為之,方便修飾五官。 如今的她,只要收斂了一身氣勢,即便走在大街上,也不會引得人多看兩眼。 除了離開皇陵時吃了一點苦外,此后她一直安好,反倒是柳紅,整個人消瘦了一圈,看起來憔悴不已。 “這段時間,辛苦了。”顧傾城這句話,并非敷衍,而是發自內心。 這么多年走下來,如今她身邊就只剩下一個柳紅了。 而她這么一句普通的話,卻叫柳紅當即紅了眼眶,搖頭道,“奴婢沒事,反倒是主子你受苦了。” 在外人看來,顧傾城永遠是風光無限的,唯有她們這些身邊人才知道,這些年來,她過得究竟有多不容易。特別是近段時間,她費盡了心思送宋承鄞登上帝位,卻換來一桌加了料的晚膳。 依柳紅對顧傾城的了解,只要宋承鄞當初愿意開口,假死一事她未必會拒絕,而他卻選擇了欺騙的方式,親手將她送入棺中。 遇上這樣的事,即便再冷心的人,也會覺得難過吧。 卻見顧傾城微微搖頭,“無事,都過去了。”她說完話,邁進了屋內。 柳紅順手將門關上,隨著顧傾城一道進了隔間,在紅木圓桌旁坐下。 “主子今后有何打算?”柳紅問道。 很久以前,顧傾城曾與她們姐妹兩人說過,若是有機會,她想親自走遍這萬里錦繡山河,去見一見煙雨江南的風光,在秦淮河上泛舟。不僅是晉國,其余幾國,她也想去走走。 當初她們姐妹倆聽聞她的話,紛紛笑了,不說她皇妃的身份不允許,她身為女子,又生了這樣一張傾國傾城的臉,更是走到哪里都不安全。 一晃十多年的時間過去了,當初覺得遙不可及的愿望,如今卻是唾手可得。 “待他坐穩帝位后,我會再入宮。” 柳紅以為顧傾城就算忘了當初說過的話,也會有差不多的想法,卻怎么也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為何要再入宮?即便發生了那些事,主子你依舊放心不下他嗎?”柳紅沉默片刻后,問道。 顧傾城聞言,微微一笑,搖頭道,“若是真的放心不下,我就不會等他坐穩帝位后才回去。之前在皇陵之中,我意外記起一些往事,得知我的仇人還安安穩穩的活在這個世上,我怎么會甘心就此罷休呢?想要她死很簡單,但我怎么舍得這么便宜她,當年我所經受的一切,都會原封不動的還給她,我要她,生不如死!” 柳紅是知道顧傾城記憶全失的事的,八年前在白鹿書院外發生意外后,她說她記起了一些事,具體如何她從不曾透露半分,她卻能感覺到,那之后她仿佛完全變了一個人。 而如今,她再次提到尋回遺失的記憶,竟然主動透露了其中內情。 “主子你的仇人,怕是到了兒孫滿堂的年紀了吧?”柳紅不太確定的問道。 顧傾城的容貌十幾年如一日沒有任何變化,至今看來,仍是初見時的模樣,與十七八歲的女子毫無二致。就算十幾年前她們初見時,她就真是十七八歲,如今過了這么多年,她的仇人,至少也是近四十歲的人了。 顧傾城聞言,心中算了一下年頭,而后點頭,“是啊,她而今風光尊榮,兒孫滿堂……” 柳紅曾經也是身負滅門之恨的人,被顧傾城所救后,得以報仇雪恨,是以她能理解顧傾城的想法。 “奴婢雖有心,卻不能繼續再陪著主子你了。”顧傾城若要再入宮,必然要露出本來面貌,若是她這個侍女再陪著,便會露了底細。 顧傾城卻不這么認為,“若我再入宮,自然會有人查我底細,可是他們卻查不出什么來,到時候你就會被列為懷疑對象,不用我提出,便會有人將你召入宮,送到我身邊。” 在熟悉的人面前,人總是會無意識的露出某些破綻。一旦她再次現身,那些之前動過手腳的人,又怎么會放過柳紅這個線索。 “如此一來,免不得又要耽擱你了。” 柳綠早入嫁為人婦,子女承歡膝下。柳紅年紀已經不小了,如今卻孤身一人,此后再度入宮,再出來時,已不知過了幾年了。 柳紅卻是不在乎,“只要能陪著主子你,便足矣。” 兩人又交談了許久,直到夜深了方才作罷。顧傾城未曾留宿宋府,從來時的暗門回到隔壁的院子。 —— 永平二年。 一年一度的清明詩會臨近,各地才子齊聚源縣,原本安靜的小縣城一夕之間熱鬧起來,茶樓酒肆中時常人滿為患,來往者多為文人墨客。 今年前來參加詩會的人,相比往年幾乎多出了兩倍,究其原因,是因為新帝將親自到場。 因為這個原因,不僅是趕來參加詩會的人更多了,連著詩會的請帖,也被炒到了天價,商賈們為了一張請帖,爭得面紅耳赤幾次大打出手,讓人唏噓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