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賴光耀：“……”

    車夫聽得這話，這才覺得解氣了不少，意味深長的瞥了書生一眼，負(fù)手道謝之后，手撐著翻身躍上馬車。因為知道顧傾城將方才的話一字不落的聽了進(jìn)去，便也沒再多嘴稟告。

    那位年輕公子諷刺完了書生，這才轉(zhuǎn)過頭來看向顧傾城他們的馬車，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開口道，“你們不是源縣本地人吧，賴光耀方才是不是與你們說了書院的規(guī)矩？可別聽他的，雖說的確有這么一條規(guī)矩，但凡事總有例外，可他們這些窮人啊，最是愛把這當(dāng)一回事兒來看。”

    名為賴光耀的書生氣得不行，一手指著年輕公子，“陸不凡，你別欺人太甚！”

    馬車內(nèi)，顧傾城聽得這一番話，面上表情不見什么變化，略微思索了片刻之后，轉(zhuǎn)頭看向宋承鄞，后者不知道她想說什么，坐正了身子，一副任憑吩咐的樣子。

    顧傾城見狀，不由得露出一抹淺笑來，伸手拍了拍他的頭，道，“下去吧，規(guī)矩之所以定下，總是要人遵守的。”說罷，親手替他披上了厚厚的披風(fēng)。

    宋承鄞點了點頭，順著車夫撩開的簾子一角鉆了出去，又扶著車夫的手下了馬車。只是淡淡掃了一眼年輕公子，也沒與他搭話，自己往前慢慢走著。

    年輕公子在這片地界上也算得上是一霸了，這還是頭一次被人這么無視，被氣得不行，倒是書生賴光耀見宋承鄞這般作為，便對他升起了好感，連帶著對他身邊的人也有了好感，立馬負(fù)手朝車夫賠不是。車夫沉默著點了頭，又翻身坐回馬車上。

    書生賴光耀便自來熟的與宋承鄞說起了盛霖書院的種種。

    年輕公子在一旁看了，只覺得憤怒不已，放出狠話，“你想去盛霖書院是吧，本公子告訴你，別做夢了！”說罷，反身回到車內(nèi)，車夫手中鞭子一甩，揚長而去。

    宋承鄞對此渾不在意，反觀賴光耀，竟是面露擔(dān)憂之色。這大約就是身份的差距決定彼此的顧慮。宋承鄞身為皇子，雖然與其他皇子有著差距，但也不是賴光耀一介窮苦平民能比的。

    “陸不凡是書院山長的孫子……”賴光耀擔(dān)憂道。

    宋承鄞聞言，看了他一眼，冷靜道，“沒事，他只是山長的孫子，而不是山長。”

    賴光耀被他這番話說得哭笑不得，擔(dān)憂之色消散了不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像你這樣寬心些也好，實在不行，還有白鹿書院可以去，只要你有真才實學(xué)，何愁進(jìn)不了書院。”

    宋承鄞點點頭，兩人就這般一邊說著話，一邊向前走著。寒風(fēng)依舊凜冽，卻吹不進(jìn)心中。

    而顧傾城坐在馬車中，慢悠悠的跟在兩人身后。

    期間賴光耀頗有些好奇的扭頭看了一眼，湊到宋承鄞耳邊悄聲問道，“這馬車之中是何許人也？”

    “是我母……母親，以及她身邊伺候的兩位jiejie。”他差點脫口而出“母妃”這個稱呼，稍作停頓之后硬生生的改口。

    賴光耀也是個大條的人，不曾察覺到什么不對，聞言點點頭，繼續(xù)疑惑道，“我以前瞧見別人家少爺都是由家中父兄或是仆人陪同而來，怎么你家卻是伯母親自前來？”

    宋承鄞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父親他近來比較忙。”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jīng)。賴光耀表示理解，不再繼續(xù)發(fā)問。

    一行人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這才遙遙看見盛霖書院的大門出現(xiàn)在道路的盡頭。

    賴光耀一掃之前的疲憊，興致勃勃的與宋承鄞說道起來，“看見沒，盛霖書院的牌匾，乃是先帝在世時親自寫下的！整個晉國僅此一份，就連白鹿書院都沒有，山長可寶貝它了，每天都要親自監(jiān)督下人將之擦拭一遍，大家私底下紛紛說他對自家孩子都沒這么關(guān)心！”

    宋承鄞點點頭，心中卻是想起了顧傾城，她最為推崇的便是先帝的字，為此特意去尋了先帝遺留下來的墨寶，讓他照著臨摹。

    很快走到書院大門前，遠(yuǎn)遠(yuǎn)的便看見之前遇到過的陸不凡正堵在大門前。

    賴光耀見狀，忍不住又擔(dān)心起來，宋承鄞卻依舊一臉淡然。兩人準(zhǔn)備越過陸不凡，卻見后者邁步過來，又堵在了他們面前。

    賴光耀咬牙道，“陸不凡，你這樣堵在這兒是個什么意思！”

    陸不凡冷笑道，“賴光耀你滾開，本少爺今兒個就要讓這小子知道為人最基本的禮貌問題，他若是不給本少爺賠禮道歉，就別想踏進(jìn)盛霖書院半步！”

    賴光耀氣的不行，“你……”

    陸不凡一把將他推開，一步跨到宋承鄞面前，“小子，說吧，你人不認(rèn)錯？”

    宋承鄞抬頭看他，“我何錯之有？”

    陸不凡冷笑，“行，本少爺就看你能橫到什么時候！”他說到做到，幾次阻了宋承鄞前進(jìn)的道路。

    顧傾城看不下去了，吩咐車夫過去。

    車夫本是御前侍衛(wèi)，就是十個陸不凡也不在話下，幾步走過去，二話不說伸手?jǐn)r在了陸不凡前方，像他之前為難宋承鄞一樣，這一會輪到他寸步難行。

    宋承鄞順利越過陸不凡，與賴光耀一同步入書院大門，卻不想竟是被守門的人攔住了。

    “這位公子，非書院學(xué)子，還請止步！”其中一人說道，話聽起來挺在理，態(tài)度卻不是那么回事，傲慢的很。

    賴光耀沒想到陸不凡竟是這般無恥，居然事先囑咐過守門之人。“這……”他扭頭去看宋承鄞，只見對方也蹙著眉，一臉不愉。

    陸不凡囂張的笑聲從后方傳來，“小子，你家的車夫攔得住本公子，可攔不住這書院眾多守衛(wèi)，你還是乖乖跟本公子賠禮道歉吧！”

    宋承鄞是絕不會為這莫須有的事向人賠禮道歉的，正想轉(zhuǎn)身去問顧傾城該怎么辦，便見得馬車簾子被撩起，顧傾城披著一襲雪白狐裘披風(fēng)，戴著面巾，由柳紅扶著下了馬車，一步步走來。

    “走吧，去白鹿書院。”她的語氣淡淡的，神色亦是如此。

    賴光耀瞧見她這番打扮，頓時驚訝的瞪大了眼睛。這般穿著與作態(tài)，顯然不可能是伺候人的丫鬟，那就是一定是宋承鄞說過的母親，而他之前與宋承鄞提起這人的時候還尊稱了一聲伯母，此刻見了，卻覺得不可思議，雖然隔著面巾看不清真實容貌，但也看得出來這不過是個雙十年華的女子，且還梳著閨中女子的發(fā)式！

    宋承鄞大約也瞧出了他的疑惑，卻沒有解釋，朝著他搖了搖頭，便轉(zhuǎn)身走到顧傾城身邊，又回過頭來對他道，“你以后若是有事，可以去白鹿書院尋我，我名宋承。”

    宋承鄞話音才落下，便又聽得另一道聲音從不遠(yuǎn)處傳來，“這位小兄弟是要去白鹿書院嗎，與我一道同行如何？”

    眾人聞聲，紛紛看去，只見一名樣貌英俊的少年倚在大路上停著的一輛馬車旁，滿面笑容。

    接著賴光耀與陸不凡的聲音先后響起。

    “竟是楚兄！”

    “楚臨風(fēng)！”

    那邊，楚臨風(fēng)負(fù)手，笑道，“賴兄，陸兄，好久不見了啊！”

    賴光耀笑著回禮，陸不凡咬牙切齒。

    顧傾城徑直回到馬車內(nèi)，宋承鄞則是行至少年身旁，客氣道，“煩請楚公子帶路。”

    楚臨風(fēng)笑道，“我也只是順路而已。”說罷，便領(lǐng)著宋承鄞轉(zhuǎn)入了另一條路上，期間裝作不經(jīng)意似的回過頭去看了顧傾城乘坐的馬車，心中驚喜不已。他怎么也沒想到，一別月余，他竟是又在此處遇上了那個女子，心中好奇她與宋承鄞的關(guān)系，卻不曾冒然問出。

    白鹿書院位于半山之上，從直通盛霖書院的大門拐過彎之后的道路，就顯得有些崎嶇了，且最后是一條頗為險峻的山路。

    馬車行到山腳下，便不能再前行了，顧傾城索性下了馬車，讓柳紅柳綠扶著，跟在后方慢慢行走。

    楚臨風(fēng)一路上與宋承鄞談及書院之中的各種規(guī)矩與趣事，卻始終不提顧傾城的身份，因為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懷疑。

    顧傾城在后面聽著他們談笑風(fēng)生，偶爾也會露出淡淡的笑容來。

    誰也不曾想到，意外會突然而至。

    這一條上坡路，再走幾十步便是一個轉(zhuǎn)彎處，一行人慢慢走著，忽然聽得上方傳來車輪滾動的聲音，不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便見得一輛馬車忽然從轉(zhuǎn)角處冒出來，朝著下方疾馳而來。

    隨行兩名侍衛(wèi)只跟了一人過來，見狀一邊喊了一聲小心，想也不想的便先伸手拉過顧傾城，往旁邊不甚明顯的凹陷處推去，接著再如法炮制，又拉了宋承鄞，接著是柳紅柳綠，才堪堪將人都推開，馬車已經(jīng)行至了身前，山路太窄，之前的幾人已經(jīng)占了唯一的凹陷處，侍衛(wèi)根本無從躲避，胳膊被馬車車廂撞上，當(dāng)即發(fā)出一聲令人心寒的響聲，他自己清楚，這是骨頭斷了。

    馬車越過他們一行人，不受控制的直接奔下了山崖。

    侍衛(wèi)心想著好在主子平安無事，然而回過頭去卻見得緊閉著眼睛歪倒在內(nèi)，頭磕在一塊尖銳的巖石上，血流如注。

    饒是侍衛(wèi)平日里再鎮(zhèn)定，此刻也被嚇得愣了神，而摔得七葷八素的柳紅柳綠等人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亦是嚇的瞪大了眼睛，片刻之后才反應(yīng)過來，著急喊道，“主子，主子……”一邊喊著，兩人小心翼翼的摟過她的身子，查看了她的傷口，發(fā)現(xiàn)是頭上被磕了一道口子，看起來十分的駭人。

    “快，快去帶個大夫過來，快！”柳紅吼道，一邊小心翼翼的掏出絲巾輕輕擦拭顧傾城臉上的血跡，因為害怕，手甚至有些輕微的顫抖。

    侍衛(wèi)聞言，這才回過神來，匆匆應(yīng)下，也顧不得隱藏身份，以一種常人所無法想象的速度奔向山下。

    宋承鄞什么忙也幫不上，呆呆的守在旁邊，眼眶微微有些泛紅。

    片刻之后，有人自山上而來，走在最前面那瞧見這邊的情況，喊道，“那邊可是有人受傷了？我們這里有大夫！”

    幾人聞言，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大喊道，“我家主子受傷了，快來人，快！”

    那個喊話的年輕人沒想到竟然真的有人受傷了，先行趕了過來，“讓開讓開，我祖父馬上過來了！”一邊喊著，順便掃了一眼受傷之人，這一眼便呆住了，“怎么是你們……”他吶吶道，只是聲音極小，幾不可聞。

    這年輕公子不是別人，正是顧傾城一行人幾日前在京城聚福樓的樓內(nèi)有過一面之緣，與顧傾城視線對上之后看得呆了去的那位客人。

    然而更為巧合的事還在后面，待這位年輕公子口中的祖父走近后，柳紅抬頭一看，驚訝出聲，“李太醫(yī)！”

    來人正是李太醫(yī)，聽聞有人道出自己的身份，仔細(xì)瞧了一眼，才認(rèn)出是柳紅，聯(lián)想到方才聽到的話，對于猜想著受傷之人的身份生出了不妙的感覺，往她懷中看去，竟是真的印證了他的猜測，受傷的人真就是顧淑妃。

    再顧不得問什么，忙俯身去查看顧傾城的情況。

    ☆、第31章

    柳綠一行人能在此處遇見李太醫(yī)，是因為他之前受白鹿書院的山長所托，于今日到山上來替老夫人問診，這會兒正準(zhǔn)備下山，不想才轉(zhuǎn)過一道彎便瞧見路邊圍了幾個人，伴隨著焦慮的喊聲。

    出于醫(yī)者本心，既然碰見了這事，便不能置之不理，他便讓家中孫子遠(yuǎn)遠(yuǎn)問候了一聲，自己也隨后趕到。卻不想，受傷之人竟會是本該呆在距離此處有百里之遙的皇宮之中的顧淑妃。

    李太醫(yī)心中疑惑，動作卻一點不含糊，俯下身去查看顧傾城的傷勢，發(fā)現(xiàn)她身上僅有頭側(cè)被巖石磕出了一道口子，血流不止。外行人見著這般情形十之八|九都會覺得不好，然而他仔細(xì)探過卻發(fā)現(xiàn)傷口很淺，遠(yuǎn)遠(yuǎn)沒到致命的程度，顧傾城之所以會昏迷過去，是因為頭部突然受到劇烈撞擊，很快就能醒過來。

    “修齊，箱子。”李太醫(yī)頭也不回道。

    年輕公子也就是李修齊聞言，這才回過神來，“哦”了一聲，忙將手中提著的箱子打開后遞上前去。

    李太醫(yī)從中取出幾塊疊放好的白布巾，又拿了一個素白的瓷瓶倒出些許透明的液體在上面，浸濕后方才拿去替顧傾城清理傷口附近的血跡，如此幾次之后才將傷口附近清理干凈，這才拿了一塊潔白的布巾輕輕壓在傷口處，再從箱子里取出一塊布條在顧傾城頭上纏了幾圈，將布巾固定住。

    做完了這些以后，李太醫(yī)這才松了一口氣，對一旁的柳紅道，“你家主子的傷勢不算太嚴(yán)重，好好休養(yǎng)些時日就是了。此處離縣上還有很長一段路，不若到書院內(nèi)暫且住下，待她清醒之后，再作打算。”這會兒得了空閑，李太醫(yī)才有心思觀察這一行人的裝扮，與尋常富戶人家沒什么區(qū)別，他便明白了她們這事刻意要隱瞞身份，再見顧傾城梳著閨中女子的發(fā)式，便也沒敢道破她的身份，只用了一個含糊的稱呼來代稱。

    李太醫(yī)與柳紅說著話，一邊的宋承鄞卻仿佛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拉過同樣閑著的李修齊往山路的外側(cè)走去。

    李修齊不明就里，但也沒掙扎，任由他拉著。

    宋承鄞小心的走到山路外側(cè)，探頭朝下張望，在尋找著什么。“你在找什么？”李修齊見狀，也隨著他一起探頭，漫無目的的四處亂看。

    “那里。”宋承鄞的目光定住，伸手指向下方某處，李修齊順著他的手看去，便瞧見雜亂的樹叢中隱隱有一道身影，“怎么會有個人在下面？”他驚訝道。

    宋承鄞道，“他是白鹿書院的學(xué)子，名為楚臨風(fēng)，方才與我們一道同行，途經(jīng)此處卻發(fā)生了意外，一輛馬車從上方疾馳而來，我們一行人險險躲避到內(nèi)側(cè)，他卻被撞了下去。”

    李修齊聞言，更是驚訝，“你說方才有馬車失控撞了人，可是我們下來的時候，卻不曾遇見馬車啊？等等！”他忽然瞪大了眼睛，指著山路下面那道身影，問，“你說他是楚臨風(fēng)？！”語氣滿是不可置信。

    宋承鄞點頭。

    李修齊得了答案，一臉見鬼的表情，扭頭朝李太醫(yī)喊道，“祖父，不得了了，楚家嫡少爺死了！”

    這天底下姓楚的人家多了去了，然而值得自家孫子這么大呼小叫的，便只有忠勇伯楚家了。李太醫(yī)當(dāng)即皺眉，吼道，“李修齊，你再胡說一句，信不信我讓人三個月回不了家！”

    因為李修齊平日李是個不靠譜的主兒，李太醫(yī)便覺得他又在胡說八道。

    李修齊聞言，嘴角可疑的抽了抽，指著山路下方道，“我哪里胡說了，這人都在這下面呢，據(jù)說是被馬車撞下去的。”

    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太醫(yī)被自家孫子這態(tài)度給氣得不行，指著他一通責(zé)罵之后，才讓人趕緊去山上通知書院的人過。

    書院學(xué)子跟護(hù)院聞訊匆匆趕來，廢了好大一番勁兒才將楚臨風(fēng)給救了上來，雖然受了很重的傷，但萬幸人還活著，又讓李太醫(yī)先行處理了傷口，余下的便只能聽天由命，等著楚家人過來。

    ——

    書院里常留有幾間空房，以接待送著學(xué)子遠(yuǎn)道而來的家眷，這些空房內(nèi)的布置都是從簡的，只有一張床，再配一張桌子幾張凳子，此外再無他物。好在鋪蓋被子都是干凈的，柳紅一行人進(jìn)來的時候，稍稍皺了下眉，便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

    小心翼翼的將顧傾城放到床上，又替她掖好被子之后，柳綠與宋承鄞兩人守在床邊等著她清醒過來，柳紅則是問了書院的廚房在哪兒，準(zhǔn)備等會兒替她熬藥。

    顧傾城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了。外面天色暗沉，烏云密布，是以門窗都緊閉著的屋內(nèi)，光線十分的暗沉。只見顧傾城眼皮動了動，而后緩緩的睜開了眼。

    恰逢柳綠與宋承鄞打盹的時間點兒，是以無人發(fā)現(xiàn)她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