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宋鴻逸想也沒想便拒絕了,“你回去告訴她,朕今日沒空,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也都沒空。” 見他果真如顧傾城所預料的那般拒絕了,柳綠險些又沒忍住笑出來,忙把頭壓得更低,片刻之后才回道,“娘娘讓奴婢轉告您說,皇后還沒好。” 宋鴻逸聞言,手上的動作一下子僵住,眼底騰起怒火,愈燃愈烈,只是又不想叫顧傾城的人看了笑話,是以強行壓下滿腔怒火,聲音低沉不辨喜怒,“你回去告訴她,朕隨后便過去。” “奴婢遵旨。”柳綠磕過頭之后起身退出殿外。 之后在殿門關上的一瞬間,宋鴻逸再也壓制不住一腔怒火,將手中的筆狠狠摔到地上,只覺得仍舊不解氣,又伸手將案上的東西盡數掃落到地上,一腳踢翻了旁邊的椅子擺件等。 殿內伺候的人一個個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低眉斂目簡直恨不得有條地縫讓他們鉆進去。 半晌之后,宋鴻逸的怒氣才稍稍平復下來,抬腳越過案桌,朝外面走去,頭也不回的道,“去芳華殿。” 李奉祥聽得這話之后,這才小跑著追上去。 —— 柳綠先回來了,將宋鴻逸的原話轉告給顧傾城之后,便退到一旁候著。 顧傾城淡淡掃了手腳依舊被綁在邢架上的容妃,提醒道,“聽到了嗎,皇上馬上來了。雖然你身上看不到任何明顯的傷痕,只要稍微叫人打理一下就可以粉飾太平了。不過你放心,我不會這么做的,你現在是什么樣子,他過來的時候依舊還會是這樣子,你不是慣會扮柔弱裝可憐弄得跟成天都被人欺負了似的么,這下你可是真的被我欺負了,可千萬拿出真本事來,好叫陛下憐惜你的同時也看清我的丑惡面孔。” 顧傾城說罷,又轉過頭去對柳紅道,“看了許久的戲了,本宮都有些餓了,去準備些簡單的吃食過來。” 柳紅領命離開,很快便拿著兩個食盒回來。 于是宋鴻逸到了芳華殿,由人領著來到這間偏僻的院子里,推開門進到屋子里的時候,第一眼瞧見的便是正面無表情吃著東西的顧傾城,怔了片刻之后,才瞧見被綁在邢架上的容妃。 宋鴻逸當即便皺起眉頭,語氣頗有些不善,“顧傾城,你這又是在做什么!” 顧傾城聞言,放下手中的湯匙,淡淡掃了他一眼,回道,“自然是在審問疑犯。她之前嘴硬不肯配合招供,我只好動刑了。喏,供詞在那邊。這案子已經可以結了。” 顧傾城說著話的同時,一旁的永寧便捧了供詞過來讓宋鴻逸過目。宋鴻逸接過去看了一下,就是尋常的供詞,沒什么特別的,只是看到最后,他愣了一下,指著尾端處問顧傾城,問道,“怎么不見畫押?” 顧傾城湊過來看了一眼,便從宋鴻逸手中拿過來,不以為然道,“哦,忘了。永寧,拿過去讓她畫押。” 寧永接過顧傾城遞來的供詞,拿著過去容妃面前,用印泥在她指尖涂抹過后,拿著供詞直接按了上去,接著又拿回來遞到宋鴻逸前面,恭敬道,“請陛下過目。” 還是第一次有人就這樣當著他的面明目張膽的弄虛作假,宋鴻逸愣了片刻之后,怒不可遏道,“顧傾城,你別太過分了!” 顧傾城面上表情十分平靜,“我請你過來不是跟你討論這個問題的。因為楚念容不相信我說的話,所以請你過來親口告訴她,你放棄她了。” 她說罷視線落到容妃身上,只見她目光空洞,顯然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雖然宋鴻逸還不曾親口說出放棄她的話,但是他從進門后只看了她一眼,甚至連問候都沒有一句,之后又默許顧傾城的一系列行為,就已經算是表明了態度。 她入宮已有十余年了,第一眼便愛上了這個男人,之后苦心經營,終于得以常伴在他身側,夜里相擁而眠。她從不奢望他會愛她,只求他能喜歡她,比起別的女人更加憐惜她兩分。然而今日她終于得到了答案,卻是她不能接受的。 而這一切,卻是顧傾城一手促成的。她此刻才真正見識到這個女人的可怕之處。若是早知如此,她當年就不會招惹她了…… 宋鴻逸到底有些不忍心,沒親口那句話,甚至看也沒再看容妃一眼,轉身便要離開,卻又被顧傾城叫住。 “等等,你之前不是叫我少為難她一些嗎,也好,這次我就饒了她的命,只是這個容妃之位她卻是不能繼續占著了,降為從五品的貴人吧。這樣一來含光殿她卻是沒資格住了,不過念在她如今有傷在身,暫且讓她繼續住著,待將養好了身體再搬走。” 宋鴻逸無心與她爭執,點頭應下之后,便匆匆離去。 顧傾城也隨后起身離開,臨走前吩咐了一句,“將容貴人送回含光殿去。” 皇后暗遭毒手這件事就此過去了。 當天夜里,顧傾城又去了朝陽宮,回來之后就病了,這一病就是大半個月的時間。 ☆、第23章 容妃因為御下不嚴,使得皇后去參加她生辰宴的時候被有心人暗中下毒,小產之后險些喪命,故撤去其妃位,降為貴人,以及,顧淑妃又病了,這兩個消息仿佛長了翅膀一般,飛快的在后宮之中傳開。 剛開始的時候,眾人只敢談論容妃被降為貴人的事,畢竟她失寵了是有目共睹的事,今后就只是從五品的貴人了,大多數人都可以踩上一腳。而談論顧傾城的,卻都只敢悄悄拿她的身體來說事,在心里暗自詛咒她一病不起的人不在少數,但沒有流言蜚語傳出。 顧傾城病了十來天了,皇上不僅一次都沒去芳華殿看過她,甚至也不曾差人去問候,反倒是成日里招幸之前在御花園中偶然間遇見的孫榮華,這段時間里,那孫榮華風頭可是一時無兩,聽雪閣里伺候的宮女內侍個個揚眉吐氣,瞧得人眼熱。 漸漸的,顧淑妃終于失寵了的流言在后宮之中傳開。。初始的時候,談論的人還較少,因為她榮寵近十年,期間陛下從未冷落過她一次,是以,大家都覺得不敢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才漸漸有人開始懷疑,等到后來,最開始的流言已經被編纂成數十種不同的版本,聽起來還都挺像是一回事兒,有理有據像模像樣的,唯一相同的就是都在陳述一件事——顧淑妃失寵了。 然而事實卻與大多數人猜測的相反。 宋鴻逸很長時間不曾踏足芳華殿的真正原因,除了他自己不愿意來,更多的是因為顧傾城事先便派人去知會過他,讓他這段時間內不要到芳華殿來打擾她養病,且回到芳華殿后,便叫人將大門關上了,除了御膳房的人送新鮮的食材過來時,大門會開出一條恰好能讓裝食材的籃子進去的縫以外,其他時間一律不開門。 宋鴻逸如今也暫時沒有事需要求到她頭上,索性不去觸這個霉頭。 至于新寵孫容華,不過是個打發時間的玩意兒而已,若是有人仔細看的話,便能從她身上找到些許容妃的影子。當然,宋鴻逸不是真的愛容妃,他身為帝王,卻連一個女人都護不住,心中難免生出一些特殊的情緒來,說不上是愧疚還是別的什么。他大約是想補償容妃的,只是礙于答應過顧傾城不插手這事,以及他暫時也不想面對容妃,是以便將這種補償嫁接到相似的人身上,為的不過是心安罷了。 流言仿佛瘋長的野草一般,沒有人制止,便越發的放肆。 芳華殿中卻是一派寧靜祥和。 顧傾城之前將宋承鄞身上的病轉移到自己身上之后,身體還沒有完全調理好,這次又將皇后身上的奇毒轉移到自己身上,兩者相加,使得她的身體更糟糕了。不過這次是整個人顯得十分虛弱,就連睜眼睛這種小事都仿佛需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辦到,但是相比之前昏迷不醒呼吸微弱的情況來說,要好上許多。 之前宋承鄞開蒙一事因為顧傾城的身體突發狀況而被擱置,期間又出了莊才人自盡一事,顧傾城醒過來后,便借機去了宮外打聽消息,不想剛回來卻又出了皇后遭人暗下黑手一事。這事情一件接一件的,一時之間也就顧不上宋承鄞了。 如今顧傾城也算是閑了下來,于是宋承鄞的事就又提上了日程。 顧傾城原本是想照之前安排的那樣,由柳紅柳綠輪換著過去教導宋承鄞,只是這一會兩人卻是死活都不肯去,成日里守在她身邊,就怕她又像上次那樣出個什么意外,夜里休息的時候,兩人都是輪換著守在門外的,里邊稍微傳出一點動靜,當值的人就會進去查看情況。 顧傾城拗不過她們,索性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叫人在她床邊安放了一張方桌,將開蒙的書籍全搬了過來,整整齊齊的擺放到桌面上,筆墨紙硯也一一準備好。之后才到崇文軒去將宋承鄞帶了過來,就讓他暫時在這里學著。 柳紅柳綠還想反駁說這樣會影響她休息,卻被顧傾城一句話說得再不敢推脫。 “同樣的話,我不想再說第三次。記住了,他是這芳華殿中的第二個主子。” 于是,在顧傾城病倒的第二天下午,宋承鄞便被人帶了過來。踏進門內,越過紫檀邊座嵌玉石花卉的寶座屏風之前,他的心中都是忐忑不安的,因為去崇文軒接他過來的人是柳綠,他知道對方不喜歡他,是以也識趣的沒有問她什么問題,一路上安安靜靜的跟著她過來。 然而見到后顧傾城面色蒼白連唇瓣都失去了血色之后,他心中的忐忑不安瞬間便被恐懼擔憂所取代。雖然他跟顧傾城相處的時間并沒有多少,但他心里明白,這個人給予了他比從前好上無數倍的生活以及為他開拓了通往光明前途的道路,以后將也會是他最為親近的人,而在莊才人走了之后,她更是成為了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而擁有血緣關系的父親宋鴻逸卻被他排除在外。 他已經失去了將他撫養長大的親生母親,不能再失去一個養母。無論是出于感情上的考慮,還是出于利益的需要,他都不希望顧傾城出事。 宋承鄞三步并作兩步跑到顧傾城床前,蹲下|身體去伏在床邊,與她對視了許久之后,才開口道,“母妃,你怎么了?”他是真的不知道顧傾城又病倒了的事。 顧傾城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我沒事。” 見他猶自伏在床邊,臉上寫滿了不信,顧傾城艱難的抬起手去想要摸摸他的頭,然而才伸到一半便無力的滑落,宋承鄞手快接住了她的手,只是觸手所及的肌膚卻是冷得嚇人。 顧傾城臉上得表情卻始終淡淡的,“我沒事,真的。” ☆、第24章 宋承鄞拉著顧傾城的手,緊咬著唇與她對視,眼中滿是固執。顯然,他不信她說的話。 顧傾城難得有耐心,又說了一遍,“很快就會好的,像上次一樣。” 上次的事,宋承鄞也是在宮墻外的馬車上見到她蒼白的臉色才知道她染病的,而那個時候顧傾城已經度過了最危險的時期,看起來也只是有些虛弱而已,而不是像如今這樣,渾身無力虛弱到了極點。是以她舉的這個例子根本沒有說服力。 宋承鄞依舊沉默不語,將另一只手也伸過去,兩只瘦小的布滿老繭的手將她冰冷的手捂住,仿佛想以自身的溫度將她的手捂熱一般。。 顧傾城失笑,眼角微微上揚,眼中升起點點笑意,她用艱難的用力反握住宋承鄞的手,實際上卻只是指尖在他掌心撓了兩下而已,那種癢癢的感覺,亦是使得他臉上的表情再繃不住,嘴角上揚笑了起來。 待那種癢癢的感覺消失掉,宋承鄞臉上仍掛著笑意,身體卻是僵住了,明顯是尷尬了。這樣過了半晌之后,他才緩過來,問道,“母妃,你很快就會好的,對嗎?” 顧傾城點點頭。 宋承鄞伸出小指頭去鉤上她的,一個沒注意松開了手,她的手失去支撐便又滑落下去。他咬著唇將她的手拉回來,換作一手小指頭鉤住她的,另一只手托住她的手腕,再這樣的情況下完成了拉鉤的動作,他說,“拉鉤,說話算話,母妃你要趕快好起來。” 顧傾城又點了頭。 宋承鄞這才勉強寬心,之前一直困擾著他的問題再度浮上心頭,他保持著將顧傾城的手捧在兩手之中的動作,小心問道,“母妃你叫我過來有何吩咐?” “看旁邊,”顧傾城說道,視線移向床側的案桌,“我之前答應過你要為你找一位開蒙的先生,只是之后發生了許多的事,一時顧不上你,而柳紅柳綠也暫時走不開,便只能委屈你暫時在這里學著了。待我好些以后,再去與他商量你請先生與拜師的事。” 顧傾城的身體如今本就虛弱至極,連續說完這一番話之后,不由得有些喘,看得宋承鄞擔心不已,哪里還有心思去細想她說的事,胡亂點頭答應了,緊張問道,“母妃你別說話了,好好休息。” 顧傾城苦笑著點頭。 她挑中的孩子知道心疼她,總算是件叫她開心的事。 這之后,宋承鄞每天早上都會從崇文軒過來,每次都要與顧傾城說上幾句話之后,才會開始讀書識字,而每次與她說的第一句話,都是過問她身體如何。 顧傾城第一天便從柳紅的教導進度上聽出了問題,于是喚了宋承鄞過去,問道,“柳紅教的,你可是都會了?” 宋承鄞點頭,“嗯,都會了。” 顧傾城隨便choucha了幾個字,確定宋承鄞是真的都會了,只覺得有些驚訝,她怎么也沒想到,不過是心血來潮挑中的孩子,竟會這般聰慧。 顧傾城沉默不語低垂著眼簾在想事情的時候,表情一貫是叫人分辨不出喜怒的,宋承鄞不了解她的習慣,是以見得她這樣得反應,不由得一顆心提了起來。 因為在來芳華殿之前,別說有人教導著讀書識字,他甚至連書籍都基本接觸不到,只是遠遠的見過幾次別的孩子湊在一起談論學識,或是有說有笑,或是爭得面紅耳赤,他永遠都只能遠遠看著,心生羨慕。 芳華殿內就他一個孩子,沒有了比較,他也就無從知道自己的學習進度是快是慢,柳綠之前教導他的時候也什么都沒說,如今顧傾城也是沉默不語,他不由得有些害怕,半晌之后終于鼓起勇氣道,“母妃你不要失望,我還可以學得更快的!” 顧傾城被他的這句話從思緒里拉了回來,心下雖然驚訝,卻并沒有表現出來,而是問道,“還可以更快?那你方才可是刻意放慢了速度?” 宋承鄞看著她的臉,想要看出她是否在生氣,但卻只是徒勞,顧傾城的臉色很是平靜,語氣也是淡淡的,根本無從分辨喜怒。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因為我擔心以后會忘記,所以想要多讀一遍。” 顧傾城這才露出一絲笑意,“你別擔心,我不是失望,反而很開心,你的聰慧程度超過了我的預想。” 聽到這段夸獎的話,宋承鄞的第一反應并不是欣喜,而是松了一口氣,因為他的要求很低也很單純,只是希望顧傾城不會覺得他很笨而失望,這樣好了。 這段小插曲之后,一切照常。顧傾城偶爾會在宋承鄞的讀書聲中沉沉睡去,叫柳紅柳綠看了驚訝不已。 這般過了五六天的時間,顧傾城的身體好了許多,已經能夠下床游走幾步了,卻是繼續讓宋承鄞留在她屋內學習,沒叫他回崇文軒去,只是書桌由她的床前挪到了屏風外面。 顧傾城有的時候心血來潮,會喚了宋承鄞進來,隨手抽了一本之前積攢下來沒看的傳奇話本遞到他手中,叫他在床邊坐下逐字念給她聽。 而識字跟通讀文本是兩回事,是以宋承鄞總是讀得磕磕絆絆的,還有些吐字不清,斷句也斷得亂七八糟毫無章法。顧傾城卻聽得有趣,比自己看有意思多了,一邊聽著他讀,自己則又在腦中重新劃分原本的句子。 宋承鄞也很喜歡這樣,因為每每遇上不認識的字,他只需稍稍停頓一下,顧傾城便知道他有不認識的字了,接著便會叫他將話本拿過去給她過目,她便會教導他。而等他將一整本話本讀完之后,她又會從頭到尾教他重讀一遍,告訴他怎么斷句。 到了后來,柳紅柳綠已經不再教導宋承鄞,全由顧傾城一手包辦了。 ☆、第25章 這一日午后,到了顧傾城的午休時間,柳紅柳綠慣例退到殿外去候著,僅余下宋承鄞一個人呆在屋內。 不過十來日的時間,他便把《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規》《幼學瓊林》等開蒙的書籍給識全了。初始的時候只是單純的認識每個字,合在一起就不知道意思了,不過后來應顧傾城的要求為她讀話本之后,在她的教導之下,對于字詞的理解更進幾分,雖然仍舊比不得別的同年齡層的孩子,但是以他的資質,要不了多久便能趕上了。 宋承鄞伏案練完五十張字以后,單手托腮撐在桌上發了一會兒呆,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扭頭朝屏風那邊看了一眼,過了片刻,像是下定決心,一咬牙站起身來,輕手輕腳的越過紫檀邊座嵌玉石花卉的寶座屏風,走到顧傾城的床前。 她的膚色比起初見時已經好了許多了,蒼白之色消褪,已經有了血色,唇瓣也變回嫣紅之色。她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繡富貴牡丹的錦被蓋過肩膀,頭枕著柳紅親手縫制的軟枕,額前有幾縷發絲散落下來。 宋承鄞遲疑了片刻,還是伸過手去將她散落的發絲攏到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