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妃淡淡一笑，道：“第一次見面，無非就是問些年紀(jì)，平常里愛吃什么，家里有什么人這些問題，你不用緊張，照實(shí)說便是。”

    黛玉點(diǎn)了點(diǎn)頭，瑞定又道：“要是皇后娘娘不說話，光看著你，你也不用緊張。你想想，頭一次見面，你不知道怎么答，皇后娘娘也一樣不知道怎么問。”

    瑞定的語氣很是輕松，“你怕答不好，皇后娘娘還怕問的不好掃了她皇后的威嚴(yán)呢，你說不出話來，還能解釋成見了皇后緊張，人人都能理解，可是她萬一……她也一樣緊張。”

    “你要是看她穿著皇后大裝出來，指定是想嚇唬你的。”

    果真黛玉輕松了許多，臉上也不那么緊繃繃的了。

    吳妃道：“編排皇后，仔細(xì)回頭她又給你下絆子。”

    “我年底就出宮了，也就是兩個月的事情，她還能怎么樣？”

    又夏進(jìn)屋，吳妃又吩咐了兩句，黛玉和又夏跟著皇后派來的人走了。

    瑞定站在大廳里，看著幾人走出承乾宮的大門，跟吳妃道：“雖然是意料中事，只是事到臨頭，難免緊張。”

    “誰說不是。”吳妃表示贊同，“我們自己跟皇帝說不得，你的婚事可就看皇后的了。”

    瑞定嘆了口氣，又道：“黛玉天資聰慧，人長得又有靈氣，我心里忐忑不安，生怕皇后又起了別的心思。”

    吳妃笑，“你真是上心了。”

    她轉(zhuǎn)臉又收了笑容，道：“皇后只見黛玉一面，能看出來什么？只有人還不到年紀(jì)，瘦弱，還在病中，甚至請了太醫(yī)給她瞧病。”

    吳妃瞧他一眼，“太醫(yī)院可打好招呼了？”

    瑞定點(diǎn)頭，吳妃又一條條數(shù)著。

    “皇后能看見的，只有她是喪母長女，身子還不好。至于她的家里，父親雖是個三品官，也得盛寵，只是全家就他一個，林大人又是已經(jīng)年過半百，還能活幾年？他一死，又沒兒子，早年累積下來的關(guān)系不過三五年就一點(diǎn)不剩了。”

    “至于黛玉的母親，賈府出身，賈府是個什么光景？表面風(fēng)光，門上還掛著榮國公府的牌子，但是內(nèi)里呢？聽說他們家襲爵的那個，將將識字而已。而且皇后怕是比我們還要清楚，不然就不會拼死了也要讓賈元春到你府上了。”

    瑞定一邊點(diǎn)頭，一邊又氣又笑，“母妃這么一說，我怎么覺得你也要不同意了？”

    吳妃看他一眼，正色道：“早先我的確是不同意的，只是聽又夏說了幾次，又見了她兩面，況且這又是你自己看上的。我只希望你們兩個將來好好過日子，莫要再生事了。”

    “那是自然。”瑞定很是堅定，“自己的媳婦兒，自然是要好好過的。”

    不過瑞定又嘆了口氣，道：“雖然以我的身份，誰嫁進(jìn)來都是高嫁了，不過皇后肯定是要在這里面找一個最低的，只盼著莫要再生波瀾了。”

    吳妃覺得好笑，“當(dāng)初你怎么說的？擱皇后這兩年的行事，是必上鉤的，你擔(dān)心什么？況且她也不敢太給你沒臉，總不能在街上隨便找個七品小官的女兒塞給你。林姑娘家里的身份夠了，只是不足之處也不少，所以皇后定會給你辦的妥妥的，你就等著娶她進(jìn)門吧。”

    瑞定點(diǎn)頭，雖然知道這計策不會出什么問題，但是心中難免不安。

    “等婚事定了，明年開春送她回家去，省得住在賈府，我也鬧心。”

    吳妃不想搭理他，坐著喝茶去了。

    承乾宮離坤寧宮并不很遠(yuǎn)，不過走了小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

    又夏等在殿外。

    黛玉站在高大寬曠的宮殿里，原本的確是有些緊張的，只是想起來瑞定說的皇后也緊張的言論，又看著地方明顯是用來給人下馬威的，心里便又信了他三分。

    默念幾遍皇后也緊張，便安安心心等著她出來了。

    宮女進(jìn)去回報，不一會，翠竹便扶著皇后進(jìn)來了。

    黛玉并不敢抬頭，只覺得眼前一片黃色，又想瑞定說過的話來，越發(fā)的放松了。

    等到見過了禮，皇后賜了座，果真又是一陣沉默。

    黛玉看不見上頭，并不知道皇后看著她正皺眉，像是很不滿意的樣子。

    皇后看了一會，這才張口緩緩道：“你便是林大人的女兒了？”

    黛玉答道：“正是臣女。”

    “嗯。”皇后道：“看著還是個小姑娘。”

    接下來，皇后又問“什么時候來的京城？”、“在外祖母家里住的可習(xí)慣？”，還有“進(jìn)宮幾次了？”這樣的問題。

    吳妃也早跟她說過了，因此黛玉答的雖不快，不過的確一點(diǎn)兒都不緊張了。

    皇后叫她來不過是想看看人，眼下看過了，不禁心里有些失望，說了幾句便道：“你來見我也不能空手回去。剛好要到中秋了，御膳房新作的月餅跟你拿兩盒子回去。”

    “多謝皇后娘娘。”

    皇后看了翠竹一眼，道：“我也乏了，你去吳妃宮里吧。”

    等到黛玉出門，皇后嘆了口氣，道：“早先我還以為是瑞定看上她了，心想不如將她賜給老六，橫豎她跟老六是一年的。你想，老五因?yàn)橘Z元春跟老二打了一架，又因?yàn)榱止媚锔狭粚Ω叮瑒荼匾湟粋€在女色上不清不楚的名號來。”

    翠竹猶豫了一下，還是勸道：“這怕是不太妥，兩個人看著身子都不強(qiáng)壯，趙妃怕是不會答應(yīng)的，陛下興許也……”

    皇后點(diǎn)頭，“看了她的模樣，我這才下定決定，還是要說給瑞定的好。林姑娘長大了興許是個美人，不過……若是她進(jìn)了瑞定府上，賈元春應(yīng)該又能抖起來了。”

    翠竹笑道：“這才是一石兩鳥之計，這位姑娘身量小，怕是一時半會也生不出來孩子，王爺都多大了？這時候便要抬舉王妃的親表姐賈元春了。”

    “這一位一旦生下庶長子來，肯定也是要養(yǎng)在自己身邊的。”皇后嘆了口氣，“人人都說親戚可靠，殊不知在后院里，最怕的就是姐妹共侍一夫了，算計的比陌生人還要厲害。”

    翠竹道：“娘娘好計策。”

    兩人正說著話，外面宮女帶進(jìn)來一個人。

    給黛玉請脈的太醫(yī)。

    太醫(yī)給皇后行了禮，皇后問道：“今兒林姑娘來給我見禮，我看她略有不足，又聽說是你給診的脈，想問問她究竟是個什么病癥。”

    這兩天不停的有人來問林姑娘，太醫(yī)也有點(diǎn)受寵若驚。

    皇帝問了，吳妃問了，王爺還親自來了太醫(yī)院好幾次，恨不得把方子里每味藥的功效都問一遍。

    今天又被皇后宣召了。

    這個時候，為了自己的功勞，林姑娘沒病也得夸大三分了。

    這便是瑞定的計策。

    太醫(yī)院的這幫子太醫(yī)，唯一能得夸獎的時候，便是瞧好了病。

    黛玉的病，現(xiàn)在還不能說是病，最多也就是吃錯了補(bǔ)藥帶來的燥火，以及一系列相關(guān)癥狀而已。

    太醫(yī)聽見皇后問話，想想這已經(jīng)是宮里第四個來問的人了，仔細(xì)斟酌片刻，道：“林姑娘先天不足，又長期失眠，加之體內(nèi)還有燥火，須得小心調(diào)理才是。”

    皇后聽了很是滿意，又問：“那壽數(shù)呢？還有她在生育上……”

    太醫(yī)一想這位林姑娘年紀(jì)還小，離出嫁怕是還有兩三年呢，小心道：“若是調(diào)理好了，自然是與壽數(shù)無礙的，至于生育……怕是還得再吃上幾年的藥。”

    皇后嘴角翹了起來，生怕自己言語里帶了笑意出來，便給翠竹使了個眼色。

    翠竹道：“娘娘知道了，大人請跟我來。”

    等到翠竹送了太醫(yī)離開，皇后一見她進(jìn)來便道：“這可真是天作之合，嫁進(jìn)去生不出孩子來，小小年紀(jì)再夭折了，若是到時候皇位未定，老五還能得一個克妻的名號。”

    皇后都要笑出聲了，“克妻雖不是什么大事兒，不過想當(dāng)皇帝，八字不好可不成。”

    翠竹故意道：“就怕皇帝不答應(yīng)這門親事。”

    “陛下怎么會不答應(yīng)？”皇后反問，“若是他不看好這兩人，怎么會去年就差了瑞定看林姑娘去，況且我聽太子說，瑞定到了江南，還在林大人家里住了幾日呢。”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笑了。

    皇后小聲道：“我得好好想想，怎么跟皇帝開這個頭。”皇后沉思片刻，道：“過兩日便是中秋了，又是我的生辰，那一天說，皇帝必定答應(yīng)。”

    黛玉這一天出來，先跟瑞定在在平化街略晃了晃，又在吳妃宮里吃了午飯，還去了皇后宮里小坐片刻，再回來吳妃也不敢多留她了。

    “眼下天黑得早，這一天怕是你也累了。”吳妃等黛玉回來又坐了片刻，才道：“我讓又夏送你回去。”

    黛玉點(diǎn)頭，道：“方才去皇后娘娘宮里，娘娘賞了兩盒月餅。”

    吳妃笑道：“皇后娘娘賞的東西，你回去好好放著。”

    黛玉知道這是吳妃暗示她要擺在顯眼地方，輕輕說了聲知道。

    等到吳妃給黛玉把帶走的東西收拾好，皇后宮里果然差了人來送月餅，吳妃一看便道：“這是御膳房做出來專門賞人的，你帶回去給她們吃便是，等正日子得了新鮮的，我再差人給你送去。”

    黛玉道謝，又略有扭捏道：“怪甜的，我也不愛吃這個。”

    吳妃聽了這話，又高興了三分，除了又夏，還派了自己宮里兩個小宮女給她們提東西，走的時候一輛馬車，回來的時候便是兩輛了。

    賈母聽說吳妃派了兩輛馬車送黛玉回來，心里也是一驚。

    要說林如海的盛寵不假，可是能如此恩及黛玉，怕是有點(diǎn)過了。

    她急忙將又夏請到大花廳里，又叫上了茶點(diǎn)。

    “多謝老太君。”又夏板著臉道了謝，“宮里快要鎖宮門了，不便久留。”說著她專門指著兩個紅漆木盒子道：“今兒林姑娘還去了皇后娘娘宮里，皇后娘娘很是喜歡她，賞了兩盒月餅。”

    賈母果真又驚又喜，又夏看在眼里，微微嘆了口氣道：“我們娘娘還說林姑娘有福氣，這才第二次進(jìn)宮，便得了皇后娘娘的賞賜。”

    賈母很是驕傲的笑了，“多謝姑姑提點(diǎn)。”

    等到又夏姑姑告辭，賈母到了黛玉房里，叫幾個丫鬟都出去了，她跟黛玉兩個坐在一起。

    賈母道：“你能得了皇后娘娘喜歡，可見這些年我沒白疼你。”

    “還要多謝外祖母的教導(dǎo)。”黛玉道：“皇后娘娘賞的月餅還有茶葉，不如我們中秋的時候拿來吃，正好都沾沾喜氣。”

    賈母大喜，拉著黛玉的手，“我就你母親這么一個女兒，她也只生了你這么一個，雖說是外孫女兒，但是在我心里，你竟是比那幾個內(nèi)孫女兒都要親些。”

    黛玉聽到母親二字，不免紅了眼眶，但是心里卻想：若是真論起來，外祖母的親孫女兒其實(shí)只有大表姐元春一個。

    迎春和探春都是庶出，惜春又是寧府的……

    “你去皇后宮里，可見到你大jiejie了。”

    賈母這一句話，將黛玉從思緒里拉了出來，她搖了搖頭，道：“我在皇后宮里并不敢多看，要說見到臉的，也就是來吳妃娘娘宮里傳話的一個小宮女，皇后娘娘身邊的大姑姑，還有一位倒茶的宮女。”

    “唉……”賈母嘆了一聲，“倒是我為難你了，你外祖母進(jìn)坤寧宮里也是不能抬頭的。”

    黛玉不免于心不忍，又道：“我雖沒見過大jiejie，不過早就聽說她做了皇后娘娘宮里的女史。”黛玉皺了皺眉頭，“娘娘宮里雖有幾個立在一邊的，只是看身上服飾，不像是女官。”

    賈母又嘆了口氣，拍了拍黛玉的手，“你先歇著，一會便吃飯了。”

    等到吃過晚飯，雖然幾個姐妹都想來問問坤寧宮里，包括皇后娘娘是個什么樣子，甚至連寶玉都有幾分躍躍欲試，只是賈母發(fā)話道：“黛玉今日去了一整天，怕是累了，你們不許鬧她，等她歇好了自然會告訴你們的。”

    看見幾個孫女兒臉上都不太好看，賈母又笑道：“不許鬧她，不然皇后娘娘賞的月餅就沒你們的份兒了。”

    氣氛果然緩和了許多。

    黛玉回了屋里，三春還有寶玉陪著賈母在她的大花廳陪她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算是消食了。

    賈母有點(diǎn)心不在焉，她還想著黛玉說的沒見過元春。

    雖然是很不想承認(rèn)，但是現(xiàn)如今來看，元春怕是真的不管用了。若是這樣迎春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