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春壽躬身答道,“回陛下,師父他在他自己住的地方呢。”李湛聞言也不在意,站起身來朝外面走去,“朕去找他。” 紀無咎在宮中地位超然,原本他跟在李湛身邊伺候,但后來李湛發現他還有更大的用處,加上春壽也慢慢成長起來了,于是一些小事情就不讓他去做了,紀無咎也就不像之前那樣隨時待在他身邊了。 紀無咎住的地方是離掌乾殿不遠的一處小院子,叫棠棣。李湛來過很多次了,這次也一樣輕車熟路,連個跟隨的人都沒有。走進去一看,紀無咎正躺在院子里的花從前看書,聽到聲響,他抬頭一看,雪白的臉上露出一個淺淡的笑意,好像春雪初融般沁人心脾,“陛下這樣子,可是事情已經辦成了?” 他跟李湛兄妹從小一起長大,李湛在他面前也相當隨意,從未將他當做宮人一般看待,行不行禮也從未放在心上過。李湛聽了,也是一笑,徑自走過來坐到紀無咎旁邊坐下,笑道,“無咎你當真神機妙算,朕按照你說的,姜賦淳果真答應了。” 即使姜素素已經跟李湛有過夫妻之實,但若是姜賦淳咬死了不松口李湛也無可奈何。他總不可能沖進姜府把人給搶回來吧。如果一開始直接就去要,那就相當于將自己的底牌早早地擺出來了,姜賦淳久經沙場,自然不會答應。就算要同意,恐怕又要趁機提出新的要求,來鞏固自己的權力。但如果一開始不說,只說要分他的權力,或者不讓姜風荷進宮,他為了保全自己必然會犧牲一個小小的姜素素。 兩相博弈,看的不過是誰先把底牌亮出來而已。 李湛是文人脾性,對這些陰謀手段并不清楚,紀無咎只是略施小計便讓他心悅不已。 他得了稱贊,也不說些推辭的話,只是笑著給李湛斟了一杯茶,說道,“陛下可算是放下一樁心事了。”把姜素素送去碧瑤園也是他提出來的,不過是為了給今日的事情多一重保障罷了。如果沒有姜風荷橫生枝節,姜賦淳一味不肯,那可能就要直接叫破了。若是姜素素未婚先孕或者無媒茍合,就算進了宮,那也是她的一個黑點。況且姜素素性格內向沉靜,縱然嘴上不說,心里肯定也會介意的。如今有了更好的解決方法,之前的打算自然是用不到了。 李湛也高興,但又有些后怕,“姜賦淳不會后悔吧?” 紀無咎搖了搖頭,“他到底是一國宰相,這點兒臉面還是要要的。況且,他若反悔,便是抗旨,姜相不會這么做的。”還有個原因他沒有講,姜賦淳熱心名利,縱然不愿意姜素素進宮,但多一個女兒就多一重保障,為了他的權利,就算不想,他最終也還是會答應的。 *******************************我是分隔線**************************** “啪”地一聲,姜風荷被上面砸下來的茶碗打得臉一偏,溫熱的水灑在臉上,連擦都不敢擦一下。盧氏剛想要站起來,卻被姜賦淳一個眼風給嚇得又坐回了原地。坐還坐在那里,只是怎么樣都坐立不安。 “哼。好大的膽子!自己不帶招子出門,想死別拉著全家人跟你一起陪葬。”如果不是她不日即將嫁入皇家,姜賦淳可能早就一巴掌扇過去了,哪兒能讓她就這么輕松地跪在這里。整整三百萬兩白銀,被她就這樣輕輕松松地甩了出去,但凡她能機靈一點兒,也不至于原本就板上釘釘的事情還要被皇帝拿出來三番五次地轄制他。 姜賦淳越想越氣,忍不住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伸手指著她,“如此招搖,如此輕浮,你往日的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嗎?”那手指就快戳到姜風荷臉上去了,她下意識地躲了躲,姜賦淳看了她一眼,冷冷地哼出一聲,續道,“我在家里說過多少次了,你馬上要成為皇后,一族榮辱系于你身,居然還這么不知檢點。幸好你遇上的皇上,要是換成其他外男,你這樣撞上去,說你不守婦道都是輕的!” 這話說得有些重了,盧氏也有些不高興,擦了擦眼淚,抬起頭來看向姜賦淳,“老爺,到底是自己的女兒,況且又沒有什么大錯,她在皇宮里受了那么多苦,也知道自己錯了,你就讓她起來吧。妾身往后一定好好教她,一定不會讓她給姜家丟臉的。” 她的話非但沒有澆滅姜賦淳的火氣,反而讓他的火氣越發上漲了。他猛地轉過身來,沖盧氏沉聲道,“我還沒有說你呢。你身為當家主母,自己的女兒不教,還能做什么?這次的事情如果不是太后娘娘在后面施壓,你以為可以這么輕松地就了結了嗎?若是你不愿意坐這主母位置,趁早說出來,我好換人!”像是看也不愿意看到她一樣,姜賦淳丟下一句“愚昧婦人”之后便拂袖而去,連看也沒有再看她們母女一眼。 第六章 第六章 盧氏看著姜賦淳遠去的背影,手中的錦帕都要被她攪爛了。眼見著姜賦淳離開,姜風荷才敢從地上站起來,撲到盧氏懷里,哭道,“娘,女兒不想進宮了,女兒不想……”說了兩句,就被盧氏拿手堵住了。她伏低了身子在姜風荷耳邊輕聲道,“我兒這是說的什么糊涂話。你沒看到你爹為了你進宮的事情費了許多心力嗎?千萬不要再胡言亂語讓你爹聽見,要不然你等下又要受罰了。” 姜風荷連忙噤聲,只是伏在盧氏懷里哭個不停。盧氏看著自己女兒尚且稚嫩的臉龐,心下一酸,知道這些事情也不是她說了算的,就算她將這件事情告訴哥哥,哥哥也不會同意的。當皇后,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可身為母親,她卻實在不想將自己女兒推進那個火坑里。更何況,這次進攻,一起進去的,還有二小姐姜素素。那個jian婢,跟皇帝早有茍且,皇帝做這么多事情還不是為了她?可憐了自己的小女兒,就這樣被他們當成了筏子。 盧氏愛憐地看了一眼姜風荷,在她耳邊說道,“荷兒,你的委屈,娘都懂。但皇帝不是平常男子,你若是進宮成了皇后,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就連爹和娘,將來都要仰仗你生活呢。”見姜風荷慢慢止住了哭聲,盧氏又續道,“至于你二姐……她不過一個殘花敗柳,皇上念舊,將她接進宮中,無論是身份還是地位,萬萬都不能跟你相比的。你不要同她置氣,皇上后宮里人不多,進去之后你要跟你jiejie相互扶持……” 她還沒有說完,姜風荷就已經轉頭過去,不想再聽,“要我跟姜素素和好,那怎么可能?”姜素素以前在家時,處處壓了姜風荷一頭。同樣是嫡女,姜風荷是繼室所出,聽上去就是沒有姜素素名正言順。 盧氏早就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連忙一把抱住她,“我兒,你馬上就要成大人了,怎么還耍小孩子脾氣?以你的品貌,想要得陛下歡心其實并不難。只是……”她看著姜風荷的臉,第一次后悔怎么把女兒教成了現在這幅什么都不懂的模樣。眼看著就要進宮了,皇宮那種吃人的地方,她這個樣子,怎么活得下來……可如今卻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能讓她在最短的時間里以最快的速度成長起來。盧氏微微收斂心神,把姜風荷抱得死死的,“荷兒,娘知道現在跟你說的話你有些接受不了,但想要陛下喜歡你,想要你的后位穩固,你只能照為娘說的去做。” 姜風荷聽她說得鄭重,也收起了自己的小性子,看著盧氏。“你也知道,經過了御花園的事情,陛下恐怕對你心有芥蒂。原本就不喜歡你,恐怕還會對你心生厭惡。但你也不要著急,你年輕貌美,又出身高貴,不知道比其他女子好了多少。陛下只是暫時不喜歡你,等到將來他見了你的好,自然就會戀慕你。” 姜風荷面露不信,“還有jiejie呢。” “你聽娘說。”盧氏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陛下現在迷戀她,不過是因為當初求而不得,她是嫁過人的,早就失了清白,我兒,天下沒有哪個男人不在乎這個。陛下只是現在不在乎罷了,等到感情過去了,他自然就會覺得你jiejie配不上他。只是之前這段時間,他必定會忽視你,你也不要著急,要時常過去找你jiejie,跟她拉好關系。一來,你們都是姜家的女兒,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情,整個宮里只有她能幫你。二來……”盧氏垂眸,“你jiejie心軟,你經常去她那里,不僅可以經常碰見陛下,還可以讓你jiejie升起對你的愧疚,將來陛下再過來,她就會把他往你那里推了。” 盧氏久居內宅,自然對這些爭寵手段信手拈來,只是姜風荷到底是個年輕姑娘,只聽見盧氏要她經常去看姜素素,心里就有些不愿意。盧氏見她面露不屑,知道她沒有聽進去,干脆出言嚇嚇她,“荷兒,你今日要是不聽娘的話,將來吃了苦想要回頭,可就沒有那么容易了。皇宮不比咱們家里,萬事有娘幫你扛著,過段時間你進了宮,真要出了什么事情,別說娘了,就是你爹,恐怕都不能救你。” “后宮傾軋從來嚴重,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娘不是在嚇你,你原本性子單純,進去之后必須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付。凡事記得一個‘忍’字,忍得了才能當得了人上人。你當了皇后之后,理應肩負起后宮之主的責任,千萬不能再像在家里這般無所顧忌了。陛下憂國憂民,你就不能鋪張奢華。他若是想要納妃,你就不能攔著,非但不能,反而還要笑臉相迎,幫他張羅。” “那這樣,做皇后還有什么意思?還不比我在家自在呢。”姜風荷聽了不耐煩地說道,“好看的衣服不能穿,好吃的東西不能吃,連自己的丈夫都要親手送到別人手上,這有什么意思?” 盧氏苦笑了一聲,回答道,“那有什么辦法呢?這原本就是我們女子的宿命,怪不得別人,要怪只能怪你投身當了姑娘家。別說你嫁的人是皇帝,就連你娘我,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夫君要納妾,她連只看著都不行,還要親自出面幫他辦好;侍奉姑婆,稍有差池便是她這個做媳婦的錯;還有妾室們有了孩子,她還要做出一副主母派頭,半份嫉恨都不能露出來。 盧氏將姜風荷往懷里抱了抱,“這些都沒什么,最要緊的是,你生下嫡長子,只要有了孩子傍身,就是將來宮中妃嬪再多,也沒有人敢動你分毫。” 且不說盧氏這些話姜風荷究竟聽進去了多少,一月不到的時間里,皇帝大婚,她一頂大紅花轎,就這樣從姜府送進了皇宮。 因為還在孝期,婚禮并不盛大。但該有的還是有,雖然之前李湛說了不要嫁妝,但姜賦淳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給姜風荷準備,尤其是盧氏,恨不得把家里的倉庫給搬空。至于姜素素,她只是普通嬪妃,早在姜風荷進宮之前半個月就被李湛接了進去,盧氏恨她恨得要死,自然不可能給她準備什么東西。姜素素連同其它幾個大臣的女兒一起被封了位分,她成了婕妤,在里面位分不算太高,但也不低了。姜賦淳知道這是李湛在給他和盧家留面子,畢竟,先納妃比剛剛大婚就納妃好了太多。況且他這次,又不僅僅只是納了姜素素一人,姜賦淳若是有異議,直接也就得罪了其他家,最終的目地已經達到了,他不會自毀長城的。 因為意識到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教導姜風荷了,盧氏并沒有將姜素素進宮的消息瞞著她。彼時她尚且還在繡樓中繡嫁妝,聽到了這些居然只是扔了幾個杯子,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舉動了。盧氏一面辛酸,一面又略微放下心來。人總是要慢慢長大的,不可能被父母保護一輩子。姜風荷能夠慢慢控制自己的情緒,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因為皇帝大婚,宮中到處都張燈結彩。姜風荷被送到了李湛的寢殿里,今天累了一天,原本初為人婦的喜悅已經被疲憊沖淡得所剩無幾。要不是丫鬟飛雪三番五次耳提面命,她恐怕早就要大發雷霆了。 飛雪是盧氏一早就給她準備好的丫鬟,這次進宮,她帶了兩個人進來。另一個□□芽,長得甚是貌美。姜風荷知道盧氏是什么意思,這本是大戶人家的慣常手段,況且春芽的父母弟兄都還在盧氏手中,不怕她將來生出些其他心思。因為知道春芽是盧氏送過來希望將來能夠幫她固寵的,所以姜風荷對她并不親近,反而有種淡淡的嫌惡,倒是頗為依仗飛雪。 耳畔傳來一陣腳步聲,感覺到前面有一片陰影,姜風荷還沒有反應過來,頭上就一輕。她抬起頭,燭光中李湛俊朗的面容看不出所以來,只覺得高深莫測。李湛看了她一眼,一旁的喜娘連忙給他端來合巹酒,李湛瞥了一眼,并不伸手去接,還是姜風荷,接了過來,又遞給他一杯,“陛下,臣妾知道你心悅jiejie,娶臣妾不過是無奈之舉。但身為女兒家,何嘗不希望夫君能夠只喜歡自己一人?臣妾也不奢求有生之年在陛下心中能有jiejie的十之一分的分量,但也希望能夠占據一個小小的位置。”她將那杯合巹酒舉到李湛面前,繼續溫婉言來,“今晚于陛下或許只是千千萬萬個夜晚中的一夜,并無不同。然而對臣妾來講,卻是今生只有一次,意義非凡。所以,還請陛下圓臣妾一個小小的夢,將這杯合巹酒喝了吧。” 李湛眼中露出幾分驚訝來,這樣的姜風荷,跟那天在涼亭里大發雷霆、刁蠻驕縱的姜風荷完全不同。他并非鐵石心腸,也知道姜風荷進宮不是出于她的意愿,想到將來恐怕還要冷落她,心中愧疚更甚,伸手接過那杯合巹酒,一飲而盡。 喝完酒,姜風荷俯下身子,給他行了一個禮,口中稱道,“臣妾恭送陛下。” 李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后還是轉過身,離開了寢殿。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姜風荷才沖宮殿里其他人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下去,卻獨獨留下飛雪一人。 殿中只有她們兩人,姜風荷連忙轉身拉住飛雪的手,臉上是止不住的笑容,“飛雪,照你說的那樣,陛下果真不再厭煩我了。” 飛雪笑了笑,拉住她的手,安撫道,“小姐,只要你按照飛雪說的來做,別說一個二小姐,就是再多的‘二小姐’都不足為慮。將來你不僅有后位,還有陛下的無上寵愛,都在那里等著您呢。” 窗外,一個小太監收回貼在門上的耳朵,一個轉身,隱沒在了黑暗當中。 第七章 第七章 “不玩兒了不玩兒了。”遲遲將手中的雙陸推到,精致的臉上滿是不耐煩。“你每次都贏,就不能讓讓我嘛。老是贏,有什么意思?” 紀無咎卻沒有說話,只是笑意盈盈地看著她。那雙眼睛光滑流轉,好似絕代寶石一般耀人眼睛,遲遲被他盯了一會兒,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自在地偏過頭,小聲又別扭地問道,“你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