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秦懷與慕長豐縱使不甘如此功虧一簣,也領命將自己的人揮退。 層層將士頓時自覺讓出一個出口來,林淑兒的刀比著皇后的脖子,一面退后去,一面直直注視蘇墨弦。這樣一個殺伐果決的男人,叫她如何不愛?如何自拔呢? 傾儀則是縱聲大笑,不過是失敗者可憐的僥幸罷了,但他心中所想和蘇瑜慕離并無區別,只是這一次的全身而退,他卻儼然已看到來日的卷土重來,大獲全勝。 傾城想,他可真是樂觀啊。 傾儀慕玨等人緩緩退去,這邊大軍亦步亦趨跟著,一路到了宮門口。慕玨覺得這樣局勢仍舊相持不下,倏然奪過林淑兒手中的刀,親自挾持了皇后,對蘇墨弦道:“備馬?!?/br> 蘇墨弦神情莫測看了慕玨一眼,便轉頭對身邊的人低聲吩咐了一句。很快,那人便牽了兩匹馬回來。 慕玨雙目微瞇。 兩匹馬,五個人,一匹最多兩人,那么,要扔下哪一個? 皇后,夜闌,還是林淑兒? 這個時候,除了留下皇后,誰留下,誰就是死??墒腔屎?,那可是永久的保命符,必定不能留下。 慕玨冷笑,“好個jian詐的蘇墨弦!再送一匹過來!” 蘇墨弦淡道:“只有兩匹?!?/br> “是嗎?”慕玨手中的刀離皇后的脖子近了近,皇后緊緊咬著牙齒,臉色已白得不成模樣。但她心中一計較也明白蘇墨弦這是在救她,便也并不呼救亂了陣腳。 “我不信偌大的皇宮,坐擁天下財富,就只拿得出兩匹馬來!”慕玨譏諷道:“沒想到,事關生母,睿王竟也吝嗇至此?!?/br> 蘇墨弦目光盯著慕玨的刀,眼中幾不可察略過寒意,仍舊泰然自若地說:“如今確實只有兩匹了,因為,方才我已命取馬的人將剩下的馬全部殺光,不信你自己去看一看。” 在場所有人心中頓時躥過莫名的寒意。 宮中馬廄,千里好馬少說也有上千匹,蘇墨弦今夜似乎是話最少、最溫文爾雅那一個,沒想到眨眼之間竟可以心狠手辣至此,想來此刻馬廄那個地方的確是血流成河了。 傾城卻知道,此刻不過是殺馬,若是需要,恐怕就是殺這么多的人,蘇墨弦也眼睛都不會眨一下。蘇墨弦最恨什么?最恨他在乎的人被人拿捏在手中。慕玨傾儀今夜勢必要被迫留下一個人,只要那人不是皇后,蘇墨弦定要他后悔為人。 這是一場博弈,蘇墨弦本處于全然被動的地位,然而殺馬卻讓他反被動為主動。慕玨心中恨蘇墨弦,卻更恨起自己來,因為,他竟不得不入蘇墨弦設下的這明目張膽的一局,因為,他不能殺了皇后來個魚死網破。 蘇墨弦就是這樣狡詐,若是他一匹馬都不給,慕玨四人既毫無生路,也好果斷讓皇后陪葬。但他偏偏給了兩匹馬,就是說,給了他四分之三的生路,反倒狠狠將了他一軍,讓他進退維谷。 傾儀則是再一次后悔當年沒趁著自己為帝時不計一切代價將蘇墨弦除了,眼下他也醒悟到自己或許過于樂觀,蘇墨弦真是個讓人恨之入骨卻束手無策的敵人。 傾儀雙目陰冷,看向慕玨,意思不言而喻。 皇后是必須帶走的,只要皇后在一日,他們就永遠立于不敗之地。 林淑兒也必須帶走,因為林淑兒體內情蠱,與傾儀同生同死,傾儀只要不想死就不能扔下林淑兒。 那么剩下誰?不就剩下夜闌嗎? 慕玨目沉如水,還未決定,林淑兒的目光已帶著譏誚,肆無忌憚看向了夜闌。夜闌則是默默垂下眸去,不知心中如何做想。 傾城遠遠瞧著夜闌,心情微妙。雖然為敵,雖然一開始就是利用,但夜闌的確曾經幫助過她,在她最無能為力的時候。她可不像傾儀那么樂觀,曾經昏天暗地生不如死的日子里,多虧有夜闌陪伴。更重要的是,同為女人,傾城對夜闌心中那一片情意真懂得不能再懂。 若是有一日,蘇墨弦為了旁的目的,也要放棄她的性命,她會怎么樣?傾城簡直不敢想。 慕玨現在的確沒有決定,但他不是猶豫了嗎?對于一個愛他的女人而已,猶豫已經足夠。 傾城默默看向蘇墨弦,此刻方覺得他真的有些狠。 蘇墨弦似有感應一般,立刻便轉頭對上了她的視線。傾城覺得自己這時因為同情敵人而覺得他狠并不理智,便狀似無意地又將目光移開。 手卻忽然被他牢牢握住,只聽他的聲音近在耳旁,低啞卻無比堅定。 “對你,我從不猶豫,過去沒有,將來也不會。” 傾城的心跳瞬間亂了一拍,不由自主就有了甜蜜的感覺,而后便覺得他并不是那么狠了,多情的男人怎么會狠呢? ……她可真是個沒有風骨的女人。 多情的男人這時又寬宏大量地示意侍衛繼續退后,這個動作儼然就是直白地對慕玨說:“放心走吧,你看,我已經讓人退下了?!?/br> 虛偽又囂張,真讓人咬牙切齒。 這時,夜闌輕輕一笑,對慕玨道:“公子,你們先走吧,夜闌隨后跟來。” 此刻她的目光如清風過處,輕淡干凈,風過無痕,然而眼底深處的眷戀、繾綣和貪戀,仿佛是在貪戀此生看慕玨的最后一眼。是啊,一旦留下,哪里還有什么隨后呢? 基本上,花容就是她的前車之鑒了。 傾儀見夜闌這丫頭如此識大體,當下便對慕玨道:“還等什么?” 夜闌笑了笑。 但傾城想,她心里應該已經在泣血了。 傾儀說著就要拉慕玨上馬,一面示意林淑兒將皇后也帶上馬去。 慕玨身形沉靜如山,一動不動。 蘇墨弦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望著慕玨。 只見慕玨倏然直視向傾儀,道:“你帶林淑兒先走。” 傾儀震驚,“你想做什么?” 話落已立刻醒悟過來,若是皇后在手,還分什么先什么后?蘇墨弦投鼠忌器,根本不敢追。除非…… 除非他是果真要中了蘇墨弦的計,將皇后留下來! “你是在發瘋嗎?”傾儀恨極,咬牙切齒地看了夜闌一眼,“你竟為了個下人,你不是我兒子,你不是我兒子!” 傾儀一連說了兩個“你不是我兒子”,咬牙切齒,恨之入骨的樣子,慕玨冷笑一聲:“我倒希望我不是。” 傾儀再無話可說。 夜闌已默默流下眼淚來,望著慕玨,流著淚卻笑了,“公子不用管夜闌,帶皇后走吧,不能將皇后留下,更不能為了夜闌一個小丫頭將皇后留下?!?/br> 傾城想,這下好了,若是夜闌果然被留下,憑這句話她也真的死定了,蘇墨弦絕不會放過她。 慕玨淡淡看了夜闌一眼,“如今連你也不聽我的命令了?” 夜闌的眼淚頓時流得更洶涌,咬著唇,直直地瞅著慕玨。 慕玨揚聲對蘇墨弦道:“讓你的大軍全部放下武器,退后五里,我才好將皇后留下?!?/br> 蘇墨弦笑得胸有成竹,毫不猶豫揚手,便讓大軍退了。 傾儀無力阻止,只能不甘心地與林淑兒上馬,兩人一騎飛快離開,眨眼消失不見了。蘇墨弦雙目微瞇看了眼那方向,慕離拳頭握緊,無奈之下恨得臉色發青,最后只將妻子默默攬在懷中,傾城心嘆,也是惋惜不已。 只差一點,這不共戴天的仇恨就可以了結,竟然錯失。 慕玨直到傾儀走遠,又讓夜闌上了馬,他挾持著皇后一步步后退,蘇墨弦等人不敢前去,直到兩方距離足夠遠,慕玨忽然拉著皇后飛身上馬,兩腿一夾馬腹,馬兒便飛快地跑了出去。 蘇墨弦等人始料未及,俱是一驚,想再是好馬,一旦承受了三個人的重量也根本跑不快,最后只會落得三個人一起被追上的下場,慕玨不至于連這個道理也不懂。 卻只見馬上一人忽然被重重往回扔來,蘇墨弦大震,當即施展輕功去接,這才堪堪將皇后接住。 皇后安然無恙,望著蘇墨弦叫了一聲,“兒子……”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 蘇墨弦眉頭緊皺,將皇后交予追上來的兩名嬤嬤照料,自己則是立在原地沒動,良久。 蘇瑜慕離這兩人彼此雖是宿敵,但傾儀又是兩人共同的敵人,眼下讓共同的敵人跑了,兩人皆是扼腕。 蘇瑜長嘆一聲,終于不甘心地轉身回宮。 慕離小心扶著夕顏離去。 傾城走到蘇墨弦身邊,握住他的手,見他一動不動立在原地,還望著慕玨等人消失的方向,柔聲道:“先回去吧?!?/br> 蘇墨弦反手將她握住,卻仍舊沒動。 傾城正要勸慰,卻聽見前方黑暗中傳來快馬的聲音。 所有人俱是一驚,無不停下腳步,回身望去,這便見前面阿不領著一隊人,騎著快馬而來。 所有人這才恍然發覺,阿不是蘇墨弦的近身護衛,今夜這樣大的一個局,生死一線之間,而這個人之前竟然一直沒有出現。 難道竟是一早就布下了這樣一個后招? 蘇瑜、慕離霎時一掃扼腕,如見曙光。 …… 那一夜,慕玨、傾儀、林淑兒終是逃了,阿不帶回來的人是夜闌,身中數箭,奄奄一息的夜闌。 蘇墨弦雖沒能算到傾儀劫持皇后,但他設局之初便安排了阿不帶人在離開的必經之路埋伏,就是為了萬無一失置傾儀于死地,助慕離報下大仇。其實若是那晚慕玨帶著皇后走了,蘇墨弦設的埋伏也是徒然,因為投鼠忌器,最后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然而慕玨果真沒讓蘇墨弦失望,五個人里選四個,他最終將皇后放了。 所以,傾儀和林淑兒一出現便遭到了圍追剿殺,兩人都身受重傷,最后對傾儀致命一擊時,慕玨卻出現了。但慕玨既要護傾儀,又要護林淑兒,顧此失彼,而阿不帶來的卻全是蘇墨弦身邊最得力的人,將慕玨等人一網打盡不過是時間問題。 于是,在四個人一起死和犧牲自己至少讓慕玨可以活之間,夜闌選擇了后者。她用一己之身將阿不拖住,為慕玨三人爭取了時間離開。 阿不帶回夜闌時,夜闌明顯是強撐著最后一口氣趴在地上,一雙眼睛卻是越過蘇墨弦,直直盯著他身側的傾城。 傾城心中有些酸,抬步就要過去。 蘇墨弦將她攔住了,眉梢眼底盡是冷意。 傾城嘆,“她這個樣子還能做什么?其實如此強撐著還不如一口氣咽了,她必定有話想要對我說?!?/br> 蘇墨弦并不退步,“三年前就是因我的疏忽,才讓你受了這樣多的苦,今日我絕不容許你有一絲閃失。她有話要說?好,你就在這里,讓她說?!?/br> 傾城見蘇墨弦態度堅定,心嘆一聲,便也不再堅持。 這時,眼角余光一閃,竟見夜闌手中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來,蘇墨弦幾乎是本能地就以身攔在傾城身前。卻不想,那把匕首并未朝傾城飛來,夜闌竟是拿它狠心斬了自己的手。 血光飛濺,怵目驚心。 傾城嚇得臉都白了。 夜闌臉上也濺了血,她卻仿佛渾然不覺疼痛一般,遙遙望著傾城,笑道:“你看,這樣,我就沒有辦法傷害你了。” 傾城眼角的淚已不自覺流了下來,“值得嗎?” 慕玨值得你這樣嗎? 其實,傾城心中多少猜得到夜闌要對她說什么。這個時候,人之將死,心心念念的,除了心中摯愛那一個,還會有誰呢?來來回回,不過是慕玨罷了。 傾城早已含淚快步走了過去,蘇墨弦心中動容,也不再堅持。 此刻的夜闌,模樣是有些可怖的,但她的眼神,柔情繾綣,充滿了對心中那個人的眷戀和愛意,傾城只覺無比美麗。心中有愛的女子,總是美麗的。 夜闌對她說:“傾城,若有朝一日慕玨終是落到你們手中,你放了他,好嗎?” 果然是這一句。 傾城紅著眼睛,沒有應對。既沒有答應,也沒有譏諷,只是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