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朱砂當年跟江韶也不怎么熟悉,更談不上什么了解,不過如今蘇合的事情也不是她能管的。朱砂沉默了片刻,又生疏地補了一句,“挺好的,你們看起來很般配。你們打算什么時候成親?” “大概還要過兩年吧。師姐,我們坐下說吧。”蘇合拉著江韶坐下。 江韶有些意外蘇合與朱砂之間相處居然是這樣,疏離又尷尬,而且朱砂仿佛有點怕蘇合似的。朱砂變了很多,跟當年在枯榮谷已經完全不一樣,過于精細的妝容讓她顯得雍容又成熟,眉間的愁緒取代了當年的明媚驕傲,讓她像是個孱弱的深閨婦人,如果在路上遇到,江韶未必能認得出來她。 “師姐。”蘇合已經習慣了朱砂這樣的態度,平靜地說:“去年的時候,我曾說過,也許今年會放你走。師姐想好走了之后做什么嗎?” “你真的要放我走?”朱砂面對蘇合的時候顯然很緊張,因為緊張,就顯得不那么機靈,她意識到自己的態度可能過于急切,連忙解釋,“我不是想走,我只是在這里沒有事情做,有點沒意思。” 蘇合沒有在意朱砂急于離開的態度,說:“如果師姐想離開,就離開吧。我可以給你些銀子,不過如今世道不太平,你一個女子孤身在外還是有些危險。我這里有一份師父過去故舊朋友的名單以及現狀,這么多年人走茶涼,這些人也未必可靠,也許幫點小忙是沒問題,師姐不要輕信。另外暗金堂的人雖然主力已經被我滅掉,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師姐若是暴露行蹤,也有可能會被他們抓了威脅我,所以我建議師姐最好能隱姓埋名。” “師姐自己想清楚,留在這里我可以保護你,如果要走,師姐就只能自己保護自己了。”蘇合誠懇地說:“師姐妹一場,這么多年,我一直是希望你開心幸福的。” 蘇合想了想,這么多年第一次道歉,“齊王的事情,我很抱歉。我對他有些成見,也沒有考慮你的感受。不過我當時可以選擇的余地真的不大。” 齊王,這么多年之后在聽蘇合提起這個人,朱砂覺得恍如隔世。她與蘇合之間的嫌隙起于齊王,但又不僅僅是因為齊王。 朱砂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蘇合,我也一直是希望你開心幸福的。” 這話是真心的,可是說的也的確沒什么誠意。歲月已經在這對曾經親密無間的師姐妹之間橫亙下難以跨越的鴻溝,讓她們再也沒有辦法觸碰到彼此的心。 “話都說清楚了。這是我整理的師父故舊的名單。”蘇合從袖中拿出一本薄薄的冊子放在桌上,“師姐若是離開,我就不送你了。我會跟封四姐交代清楚,師姐要走的時候跟她說一聲就好。” 如今面對朱砂,蘇合總有一種找不到話說的感覺,她想了想,想不到還有別的要交代,于是說:“我們不多留了,這就走了。師父葬在齊云山,師姐是知道的,若是去祭拜,代我燒一炷香。” 蘇合牽著江韶的手起身,朱砂送他們到門口。 離開的時候朱砂終于想起了自己身為師姐該說的話,對江韶說:“我師妹……性子硬,你好好待她。” “我會的,師姐。”江韶答應了一聲,與蘇合頭也不回的離開。 朱砂看著兩人的背影,有點悵然。 “你跟朱砂……”出了群芳院,江韶忍不住問。 “她算是我最后的親人了,總要帶你見見她。”蘇合神色如常,淡淡地解釋,“當初你在林城遇到我那次,其實是我暗中籌劃的,用人鴨代替了南星被處決,銷了南星的案底。不過南星也沒有到南邊來,他不方便待在我身邊,就去找了師姐。” “師姐的事你大約也聽說過一些,她先是嫁了伯陽候世子做妾,后來被齊王強搶入府。在大周南渡之后,齊王在西南稱帝,朱砂一直跟著他。”蘇合猶豫了下,最終也沒能掩飾住表情的不屑,“然后朱砂愛上了齊王,死心塌地。南星到她身邊之后沒多久就莫名其妙的死了,據說是被流矢所傷。當時我還沒有足夠的力量,也查不明白這種死無對證的事。我不知道到底師兄是不是被齊王害死的。” “我殺了齊王,當時對朱砂的態度也不怎么好,就跟師姐就疏遠了。”蘇合如今說起這些事情,已經不覺得遺憾。關于齊王這件事情,她與朱砂的分歧實在太大,完全不可能相互妥協。 “只不過這些年一直有暗金堂的威脅,我怕把朱砂放出去會出事。現在她終于可以走了,她也解脫,我也解脫。” 人流如織的街頭,江韶輕輕抬起手臂,虛虛的把蘇合攏在臂彎中。他應該早一點來,即使功夫不夠強,也該陪在她身邊。 蘇合側頭看他,微微笑了笑,眉眼溫柔平和,“這么多年,我變了,師姐變了,師兄……若是活著,大約也變了,只有你沒有變。江韶,我特別感激你一直沒有變。你是我的勇氣。” 因為有他在,她才有勇氣放開手里已經得到的權力,重新看一看這個江湖。 “可是還不夠啊,我還想下雨時做你遮雨的傘,天冷時做你御寒的衣,危險時做保護你的劍,遇到為難卻又不得不做的事時,替你臟了手。”因為發自內心,江韶這段情話說的格外誠摯動人。 蘇合牽著江韶的手,笑容里多了幾分甜蜜的味道,她偏頭調侃江韶,“你只要乖乖做好我的勇氣,其它的我來就好。我堂堂蘇盟主,怎么能讓自家男人在外面拋頭露面的拼殺。” “……”江韶無奈地看著蘇合,無語了片刻,好脾氣地配合,“蘇盟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我作為盟主背后的男人,以后就靠盟主你養了。” 蘇合笑著逗他,“江少俠看樣子不怎么情愿么?不情愿可就算了,本盟主不強迫。” “喂,適可而止啊。”江韶演不下去,抬手敲了敲她的額頭。 然而江韶這個烏鴉嘴,說了下雨,說話間的功夫竟然真的下雨了! 夏天的雨來的又急又猛,街上的小販手忙腳亂地收攤,行人紛紛往家跑。蘇合與江韶兩人沒有帶傘,幾乎是瞬間就被淋的透濕。 江韶脫了外衫擋在蘇合頭頂,半擁著她往監察處跑,然而也沒什么用。 “你倒是變成傘啊!”蘇合壞心眼地擠兌江韶。 “……”江韶無言以對,一轉頭看到路邊正巧有一家賣傘的,如見救星,連忙拉著蘇合說:“你等一下,我去買傘。” “哎呀,沒有多遠啦,還買什么傘,反正都已經被淋濕了。”蘇合笑著踏過一處積水,水花高高地濺了起來。 在夏天的雨里奔跑,蘇合覺得有一種掙脫束縛的感覺。好吧,她最近心情好,做什么都覺得開心。 明廷舉著傘匆忙跑出來接自家大人,正巧看到自家大人興高采烈地在踩水坑。 明廷扶額,為什么自家大人最近好像越來越幼稚了呢? ☆、第96章 質問 蘇合跟江韶冒雨回來,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干凈衣服。 剛想看看最近的帳,明廷就跑來匯報,“岳大人回來了。” 明廷匯報這個事情的時候特意背著江韶,做賊一樣。 蘇合看著自己新任的貼身侍衛,兩個人都詭異地沉默了片刻。 岳清歌竟然回來了,沒有拋下她,蘇合當然是高興的,可是……她的院子里,岳清歌原本的房間,她讓江韶住了。 這也實在怨不得她涼薄,她功夫不濟,身邊一直都離不開侍衛,以免被人鉆了空子。她院子里的這個房間,如果不讓江韶住,也得讓明廷住進來日夜護衛。如今她跟江韶是未婚夫妻,自然還是江韶住進來合適一些。 可是如今岳清歌回來了,這事就顯得略有些尷尬了。 蘇合等著明廷善解人意地繼續匯報,然而明廷關鍵時刻居然毫無眼色。 最后蘇合只好尷尬地問出口,“他……知道江韶住進來了嗎?” “屬下把岳大人帶到竹院了。”明廷意識到自家大人在憂慮什么,連忙說。 蘇合看著明廷那一副“屬下很機靈”的樣子,特別想訓他。就這樣問一句說一句,他難道還指望得到表揚嗎?! 不過現在也沒工夫訓明廷,蘇合暴躁地扯了扯頭發,問:“他沒生氣?” “哦,沒看出來岳大人生氣。他問最近有什么任務,打算要去出任務。估計明天就要走了。大人如果想見岳大人,就今晚去吧。” 見?她哪敢見岳清歌!蘇合沒好氣地瞪了明廷一眼。 心里忍不住地想要逃避,不知道該怎么面對。 岳清歌肯回來,大約就是消氣了。可是她讓江韶占了他的房間,又避而不見,未免會讓人誤解她的態度。 蘇合思來想去,拿不定主意。 江韶看她皺著眉一會兒扔掉一張寫廢的紙,終于忍不住說:“你是因為我,疏遠岳清歌的嗎?” “啊?”雖然蘇合沒有想故意瞞著江韶,不過還是有點驚訝江韶怎么知道岳清歌回來了。 江韶抬手敲了敲墻,“你這墻,太薄了。” 蘇合與江韶的房間一墻之隔,本來就是方便護衛貼身保護,對于耳聰目明的高手而言,她這邊什么動靜都瞞不過那邊。 不過住隔壁的人一直都太過安靜,蘇合一直沒發覺這一點。 蘇合震驚又疑惑地看了那墻半天,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沒什么說夢話之類的不良習慣,總算放了心。 “想去就去。我……”江韶本來想說自己沒那么小心眼,不過想想,心里其實真的挺介意的,又不甘心那么說。 他猶豫了一下,說:“你這樣心神不寧,我更覺得擔心。” 她跟岳清歌之間的不對勁,原來江韶也察覺到了啊。 “你……,”蘇合搖頭,有點艱難地措辭,“明廷他們一直覺得我是因為你疏遠岳清歌,可能岳清歌也這么覺得,但實際上,不是這樣的。” 蘇合沉吟片刻,似乎想解釋什么,但想了想還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那些曖昧,也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跟江韶解釋。 最后她只好對江韶說:“我清楚的知道我愛你,江韶。所以……對岳清歌,你不必擔心。” 蘇合隔著桌子探身牽住江韶的手,“再給我一些時間,我會處理好所有事。” 蘇合心里覺得有些愧疚,她總是讓江韶等她。 如果這八年里,江韶身邊有一個類似岳清歌這樣的人存在,即使江韶心意如初,她也很難容忍吧? 蘇合想了很久,最終沒有去見岳清歌。 岳清歌第二日就領了任務走了。 蘇合對監察處的管理一直很松散,每人每年只要完成一定的任務量,除了長期離開需要報備行蹤之外,想做什么都可以。當然如果超額完成任務,會有一定的金錢獎勵。 所以當雙方都不大想見面的時候,岳清歌與她竟然有大半年都沒有打照面。 江韶一直以來都是朋友遍天下的人,劍法好,脾氣也不錯。可是在監察處卻莫名的沒有人緣。 監察處的殺手性子大多比較孤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這些人顯然更加喜聞樂見自家大人能跟岳清歌在一起。 蘇合時常聽到有人無意間在自己面前念叨,岳清歌最近在做什么,去了哪里。 前線的戰事倒是十分順利,監察處輔助著龍大將軍,屢立奇功。蘇合與龍大將軍都不是搶功的人,相互間協作十分默契。尤其有蘇合暗中坐鎮后方,軍需糧草的事情也順利許多。 最近朝中已經在討論要不要遷都回去了。不過這當然是還很遙遠的事情,文臣總是習慣未雨綢繆的閑磨嘴皮子。 不過蘇合覺得最多再過半年,大的戰事應該會告一段落,監察處已經差不多可以功成身退了。之后可能還有局部的小戰役,不大需要監察處插手龍大將軍應該也能應付。她已經在安排善后事宜了。 蘇合靠在江韶肩上,有些拿不定主意地說:“當初武林會盟的時候,雷老家主不顧自己的聲譽給我做托。他不宜再在江湖上露面了,也沒辦法回雷家。現在就住在監察處的牢房里,我也不怎么管他,他還順便充當牢頭幫我看看牢房。我一直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這老頭。” 雷老家主在江湖上名號十分響亮,不同于其它做托的小魚小蝦,過個幾年風頭過了改名換姓在江湖上行走也不會有人認出來,雷老家主估計這輩子都要離群索居地生活了。 若是把他交給監察處的那些殺手處理,那些人恐怕只會有一個建議——殺掉,畢竟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若是蘇合一直做監察令,讓雷老家主這么當著牢頭也不錯,可她也想走。 江韶無聊地晃著蘇合的算盤珠子,一點也不覺得這事有什么值得糾結的,想了想說:“我家有處偏僻的莊子,回頭問問雷老家主的意見,若是他愿意,可以去養老。”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不過整個大周最嚴密的情報組織都掌握在蘇合手里,只要從此雷老家主不再露面,蘇合想要抹掉他的蹤跡還是很容易的。 可是,當初雷老家主投靠她,也是情勢所迫,如今安穩下來,當她不再是監察令之后,雷老家主就甘心那么隱居一輩子嗎?若是岳清歌知道,又要被她的愚蠢氣的不想理她了吧? 蘇合強迫自己把這些懷疑的心思壓下去,理了理思緒,除非她下決心把雷老家主殺了,不然江韶的建議無疑已經是她能做的最好的安排了。 “好吧。”蘇合點頭,“不過要麻煩你跟著跑一趟。別人送他去我不放心。” “好。”江韶無所謂地答應了。那莊子離金陵并不遠,來回也用不了幾天。 蘇合雖然理論上是殺手頭子,但日子過得離那些刀光劍影實在是太遠。整日里就是處理各種賬目以及查看那些即將成為殺手的小孩的情況。殺人越貨什么的事情雖然每天都有,不過都是存在在紙面上的,并不需要直面什么危險。 所以江韶走的很放心。 其實這些天,江韶也難免有些無聊。他從小就東奔西跑,很少有這么在一個地方待很久的時候,尤其是這里除了蘇合之外的所有人,幾乎都在有意無意地孤立他。當然,對于他來說,有蘇合就已經足夠,可是蘇合也是很忙的,從早到晚,他只能在旁邊看著她,等著她偶爾閑暇時給他一個眼神。 一日一日的重復,眼睜睜地看著很多不大符合他道德標準的事情發生,又明白這些事情無法避免,不能阻止,江韶偶爾也想出去透透氣。 然而那天江韶剛走,久未謀面的岳清歌就過來找蘇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