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她不清楚岳清歌跟封四姐之間究竟什么交情,也的確沒有指望過岳清歌肯馴服地奉她為主。只是被岳清歌如此明白地點出來,還是難免有些難過。 蘇合深吸一口氣,安慰自己,岳清歌肯跟她說這樣的話,至少是表明中立吧。 她其實也并不打算讓他們馴服,只要肯給她一些尊重,一點身為監察令的容身之地。 所以岳清歌這樣的態度,已經足夠。 她只要忍耐到找到機會收服封四姐就好。 蘇合該干什么干什么,除了不再去給封四姐扎針之外,日常相處一如往常。如今全是組建監察處的雜事,蘇合需要用到封四姐的地方幾乎沒有,只是偶爾需要指揮封四姐手下的那幾個姑娘辦些事罷了。好在,那些姑娘蘇合還是能指揮的動的。 受了岳清歌的威脅,封四姐倒也是收斂了點。但是見蘇合竟然也悄無聲息,仿佛是真的打算忍氣吞聲認慫了,封四姐又覺得十分不爽,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蘇合越軟弱,封四姐就越是覺得憋屈。 她不敢跟蘇合有大沖突,只是在岳清歌不在的時候,挑釁的小手段小花樣層出不窮。 蘇合應對這些事情的唯一方式就是無視。 這樣的應對方式當然不足以讓封四姐服氣,可是卻保障了監察處所有事情順利推進,把蘇合與封四姐的正面沖突一再往后推。 ☆、第55章 藥方 從北邊采買的孩子陸陸續續的送過來,由監察處的守衛帶著先學一些粗淺功夫打基礎。 經過戰亂的孩子,各個面有菜色,驚魂未定,身體瘦弱。蘇合很懷疑這些孩子就算不吃有速成內力的藥,生病死掉的比例也不會太低。于是吩咐廚房做些滋補藥膳,先給這些孩子調養身體,天氣漸冷,她又找了裁縫給這些衣不蔽體的孩子每人做幾身衣服。 蘇合想了想,覺得自己手底下培養的人決不能像封四姐一樣是個文盲,于是又派人抓了個落魄的秀才來教這些孩子識字。 蘇合研讀那些殘卷,在那些基礎上,慢慢摸索,配出兩套方子。 她開方子用藥頗為循規蹈矩,天分所限,很難有令人驚艷的創新。這兩套方子她琢磨了很久,但也差強人意。蘇合估摸著,在死亡率上不超過過去監察處的方子就不錯了。 蘇合仔細斟酌了那套她覺得成功率應該高一些的方子,仍是沒多大把握。然而卻容不得她多猶豫。 陛下派人催了兩次,蘇合終于再也拖不下去,命人熬了藥,盯著那些孩子日日喝下去。 為了降低那些藥的副作用,蘇合每日里給那些孩子針灸。 目前監察處總共有一百多個孩子,蘇合給他們分成五組,每日針灸二十多個孩子,還有一堆雜事,足夠蘇合忙到就算長八只手也忙不過來的地步。 蘇合忙的連吃飯睡覺的功夫都沒有,更顧不上理會封四姐了的挑釁了。 這些天不斷有孩子撐不住死掉,這些都很容易勾起岳清歌往昔一些不愉快的回憶。岳清歌本以為自己會漸漸討厭此時坐在監察令位置上的那個人,從此斬斷心里那點令人煩擾的情愫。 然而看蘇合寢食難安日漸消瘦,岳清歌有點看不下去了,“蘇合,你這樣就算是累死,也不可能照顧到所有人。如今才一百多人,可是還有孩子陸陸續續不斷的送來。到一千人、兩千人甚至更多的時候,你要怎么辦?” 蘇合也知道自己這些天有點意氣用事了,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當初我師兄為了治瘟疫,拿人做試驗,幾乎毀了一輩子。如今我也在拿人做試驗,我……” 蘇合一步步走來,對自己要做的事情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但臨到事上的時候,還是有點接受不了。 從服藥第十天起,就開始有孩子突然暴斃。 侍衛們擔心每天扔死人去亂葬崗惹人注目,就直接將死人扔到莊子后面的懸崖下。蘇合曾經考慮的退路,如今成了墳墓。 那一個個瘦的豆芽菜一樣的孩子每日里驚慌失措地面對死亡,然而他們知道蘇合給他們扎針可以讓他們有更大的幾率活下去,他們總是乖乖地排隊等著蘇合給他們針灸,不哭不鬧,充滿信任地看著蘇合。 被那些吃著她配的藥方,每天受痛苦煎熬的孩子用那樣期盼信任的眼神看著,蘇合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蘇合有一次忍不住抱著一個快要斷氣的小女孩哭,可是她越哭,心里就越厭惡自己的偽善。 即使岳清歌不說,她也熬不下去了。 蘇合放棄了給每個孩子針灸的想法,編了一套針灸自療手冊,努力教給這些孩子,讓他們互相幫助。 這些孩子們每天掙扎在生死邊緣,求生意志讓他們有了超乎年紀的成熟與刻苦。蘇合教完一遍的時候,就有人掌握了。蘇合教完第三遍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掌握了。 蘇合忍不住想想她七八歲的時候在做什么?一本書讀十遍二十遍也背不會。 如果這些孩子能夠生活在枯榮谷,想必會比她出息太多。 可是她已經艱難跋涉至如今,卻也無論如何不能半途而廢。 從北邊送來的孩子漸漸多起來,到第三個月的時候,蘇合遇上了一個難題。她終于想明白,為什么兩套藥方,明明第二套死亡率更低一些,當初的監察處卻選擇先用第一套藥方篩選一遍。 沒別的原因,只是缺錢。 第二套藥方每副藥的價錢,是第一套藥方的一倍。 這么多的孩子,每日吃飯需要錢,天冷了做棉衣要錢,吃藥更是一筆極大的費用。皇帝陛下的內庫并不富裕,如今隨著北邊送來的孩子越來越多,每月撥給蘇合的錢,已經供不起這么多的孩子了。而且看朝廷這情況,皇帝陛下也絕不可能再拿出更多的錢了,甚至可能會日漸減少。北邊亂成那樣,這些錢養一支精兵,比養些十年后才能見成效的殺手可實用的多。 何況,如今蘇合往北邊撒出去建立情報網的人,也是月月在問她要錢。 蘇合算了算,如果監察處維持著兩千孩子的規模,就算她再節約,一年最少最少也需要十三萬兩白銀左右的開銷,而如今皇帝陛下一個月只給她五千兩,一年就有六七萬兩的差額。 這些缺口的金額之巨大,絕不是蘇合克扣些孩子們的口糧,縮減些衣物就可以解決的問題。 蘇合想了很久,她能想到的賺錢方式還是只有賣成藥一途。但是光是賣藥,恐怕也補不上那巨大的缺口。當初枯榮谷出的藥有些的確是能賣得出天價的。然而物以稀為貴,她一沒有師父的名聲,二若是打算長期靠這個賺錢,肯定賣不上太高的價。 她這時候倒是想起來杜飛白曾說過,她當初寫的藥膳方子,賺錢了給她分成。 自從跟封四姐鬧翻之后,蘇合就極不愿見杜飛白。 杜飛白總讓她聯想到枯榮谷那些明快安寧的時光,以及諸多和善又護著她的人。 如今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她咬著牙一步一步走下去也就罷了,她不愿讓那些過往的人知道她的窘迫。 可是她現在要去問杜飛白要錢,如何開的了口呢? 蘇合輾轉反側了一夜。 偶爾也會想,既然有前例可循,她也可以用第一套方子將人先篩選一遍。那樣錢雖然還有點緊巴,卻也勉強夠用了。 不過她也清楚自己還是做不出那樣的事,如今這樣,她已經被良心譴責的寢食難安了。 蘇合想了一整夜,也沒想出自己還有什么短時間就能賺錢的辦法。 第二天一早,蘇合派人給杜飛白送了帖子,約中午在醉仙樓吃飯。 然后她對鏡梳妝,小心地用脂粉遮掩眼下的青黑。 鏡子里的少女已經有即將綻放的風情,可是卻滿臉低落。 蘇合對著鏡子笑了笑,努力打起精神,給自己挑了身白色繡火紅蓮花的錦緞儒衣,領口還有一圈白色的兔毛。以前她愛美,卻不怎么樂意花時間琢磨穿衣打扮的事情,如今,卻似乎只有用這些外在的東西,來維持自己過得很好的假象了。 蘇合精心打扮,仿佛那些綾羅綢緞成為她最后的盔甲,支撐著她維持薄弱的幸福的假象,去見過去的故人。 蘇合走出門,碰見岳清歌。 已經是冬日了,白衣清麗的少女身上繡著蓮花灼灼,旺盛的生命力讓岳清歌忍不住晃了下神。 岳清歌難得主動問:“出去嗎?” 蘇合抬起頭輕快地笑了笑,“去想辦法要點錢去。” 蘇合最近發愁的事,岳清歌是清楚的,一年六七萬兩的差額,她能有什么辦法?而用第一套方子先篩選一遍,幾乎是現成的辦法。 岳清歌問:“找誰?” “找杜飛白吧,杜家那么有錢。”蘇合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他當初拿了我的藥膳方子,一直說要給我分成的。” 岳清歌垂眸,其實那個問題根本不必問。蘇合這樣一個沒有根基的小姑娘,如今在金陵還能認識誰? 幾個月前因為封四姐調戲杜飛白一句,她就跟封四姐翻臉,如今卻要去找借口要錢嗎? 小姑娘臉頰已經完全消去了嬰兒肥,身形有些單薄。 岳清歌這些天一直冷眼旁觀小姑娘一步步在黑暗里掙扎,此時卻突然有點不忍心了。是不是真的有點太欺負人了呢? 也許骨子里終歸還是不一樣,有些人身處淤泥,也能努力向上生長,最終開出花來吧。 無論是他還是封四姐執掌監察處,都不可能比蘇合做的更好了。若是當年,是蘇合這樣的人執掌監察處,他們或許不會那么恨。 “我陪你一起去吧。”不愛管閑事的岳清歌開口。 蘇合愣了下,卻不愿多一個人來圍觀自己的狼狽,搖了搖頭,“岳大哥,你忙別的吧。我自己一個人去就可以了。” 岳清歌說:“監察令大人出行,怎么能不帶個侍衛呢?” 蘇合愣了下,發覺岳清歌剛才似乎在開玩笑?她這一猶豫,就失去了反對的機會,被岳清歌按著肩膀,帶出了門。 岳清歌送她上了馬車,沖著給她趕車的侍衛揮了揮手,然后自己坐在車夫的位置上,趕著馬車往金陵城方向去。 蘇合覺得岳清歌今天有點不太正常,掀開馬車前面的車簾,探頭出去,遲疑地叫了一聲,“岳大哥?” 岳清歌側頭看了她一眼,并沒有說話。 “你今天……” 岳清歌忽然伸手摸了摸蘇合的頭,淡淡地說:“出發了,坐好。” 這種違和感更甚了。蘇合坐在馬車里,感覺選在今天去找杜飛白是不是不太對? ☆、第56章 求財 蘇合與岳清歌到醉仙樓的時候杜飛白已經等在了那里。 一頓飯吃的蘇合心不在焉,甚至沒心思去想一會兒該怎么跟杜飛白開口要錢。 今天岳清歌真的是太不對勁了,可是真要說他有哪里不對,蘇合又說不出來。 他只是在她下馬車的時候扶了她一把,進門的時候偏過身子讓她先行,落座的時候親手給她倒了杯茶。 似乎每個舉動都很平常很不經意,但又完全沒有過去那種高手旁若無人的氣場。蘇合甚至覺得,她似乎真的是帶了個普通侍衛,而不是岳清歌。 蘇合有點如坐針氈。 一頓飯很快就吃完了,小二收拾了桌子,奉上茶水。 蘇合放下對岳清歌的疑惑,收攏心神,對杜飛白說:“杜大哥,我最近想制些成藥拿出來賣,不知道你能不能幫忙?” “阿合打算制什么藥?” “女子養顏的藥吧,利潤大些。最近有些缺錢。”蘇合態度坦然,完全看不出之前輾轉反側了一夜。 而杜飛白是極敏銳的,一向不會讓人難堪。聞弦歌而知雅意,立刻說:“當初阿合曾給我寫了許多藥膳方子,才使得這醉仙樓從眾家酒樓中脫穎而出,生意興隆。本就應該給阿合分成的,一直沒有來得及。” 杜飛白向身邊的青衣仆從示意,青衣仆從立刻出去,拿了個盒子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