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這樣干脆利落的拒絕,杜飛白嘴角的笑有點掛不住。他明白蘇合不可能僅僅因為“適合”就開始一段感情,但千算萬算還是漏算了一條。 蘇合這個年紀的小姑娘顯然是無畏的,并不打算留一個無怨無悔等待的備胎來給自己當后路。 風水輪流轉,這也是老狐貍遇上青澀新手時的悲哀。 杜飛白懊悔,他應該說完就走的,不留給她拒絕的空間。可笑他還是有幾分自負,以為自己能讓小姑娘有幾分動心。 杜飛白笑容有點苦澀,“我不好嗎?” “杜大哥你很好,又會做生意,人又溫和。可是這世上很好的人有很多。我……” “阿合。”杜飛白黯然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你年紀還小,是我cao之過急了。我回去先處理之前的婚約,否則也沒資格同你說這些。” 這次杜飛白吸取教訓,說完之后趕緊轉移話題,不給蘇合撇清的機會。 “谷外的酒樓我已經著人做匾了,叫枯榮樓如何?” “好啊。”蘇合并不善于給酒樓起名,她剛想再就剛才那個話題再聊點什么,明確自己的態度,杜飛白就繼續又說起別的了。 “阿合的藥膳方子,能否先給我些幾個?我回去之后就選一些合適的大廚練習。” 之后又雜七雜八說了一堆重要的不重要的事。蘇合也看出他是故意顧左右而言他,她畢竟是個姑娘家,也不好揪著之前的話繼續聊。 杜飛白東拉西扯了半天,終于他那個很有眼色的青衣仆從背著個包袱恭敬地說:“公子,東西都收拾好了,馬車在外面等。再不啟程,晚上怕是錯過宿頭。” 杜飛白終于松了口氣,同蘇合告辭,“阿合,我走了。” “杜大哥,一路順風。”蘇合猶豫著要不要把他送到谷口。 但是杜飛白已經帶著他家青衣仆從飛一樣溜走了。 看他離開時候利落的腳步,蘇合覺得之前對他病情的估計看來還是有誤,其實這家伙身體恢復的已經不錯了。 蘇合路過江莊主房間的時候忽然想起來,杜飛白有未婚妻的事還是江韶跟她說的。少言寡語的江韶突然說起這事,她還覺得奇怪。如今想想,難道江韶那么早就已經看出杜飛白對她的心思了? 還有師姐也很早就看出來了。這些人到底是怎么看出來的? 明眼人這么多,蘇合覺得還挺不好意思的,這世上到底還有沒有秘密可言了。 ☆、第15章 力所能及 蘇合本來以為朱砂失戀傷心個十天八天的也就該過去了,誰知道那陳星耀走了還不安生,還差人送信過來。 朱砂起初不肯看信,然而伯陽候府顯然是有錢沒地方花了,一封接一封地往這邊送,送了有十來天,朱砂就撐不住了。 這一看信,態度就開始軟化。 于是又有新的糾結,到底要不要跟陳公子繼續啊,繼續下去好像也沒有什么在一起的希望啊……朱砂每天有一堆的糾結要傾訴。 蘇合被朱砂纏的沒辦法,只好練就了一心兩用的神功,在朱砂的嘮叨中干自己的事情。 安靜的夜里,朱砂坐在蘇合床上,臉上涂著黑乎乎的保養皮膚的東西,對月長嘆自己坎坷的愛情。 蘇合點了蠟燭坐在書桌前,一張小臉同樣被涂的黑乎乎的,一邊心不在焉地應和師姐兩聲,一邊若有所思地在紙上寫寫畫畫。 “你在寫什么呢?”朱砂對師妹不專心的態度十分不滿意,看蘇合也不像是在默寫背書的模樣。 不談陳公子,蘇合還是很有興趣跟師姐好好聊的,當下拿著自己琢磨了好幾天的東西給師姐看,“師姐啊,我最近一直在想,很多慢性的病之所以難愈,一方面可能是一些庸醫不得法,另一方面還是治療的時間太長,長期尋醫問藥花費巨大,又耽誤時間,讓病人都失去了治愈的信心。很多人都久病成醫,但又多少不得法,我想總結出一套自醫的辦法。” 蘇合興致勃勃地講自己的思路,“這自療的方法,一方面自然是日常的調養藥方,可以藥性弱一些,適用范圍廣些,不過目前這個倒也不是最緊要的,畢竟我們這邊的病人離開的時候我們都會開一些方子囑咐他們視情況更替。另一方面最有效的自然就是針灸之術了。我想針對一些癥狀,總結出一套通用的針灸之術,讓病人離開以后,可以找親友施針。效果或許差一些,但對于長期調養的慢性病來說,不失為一種好辦法。” 朱砂雖然沉溺兒女私情,但專業性還是有的,敏銳地問:“你要如何使針灸之術通用?” 蘇合說起這些,就一點也不困了,黑亮亮的眼睛在燭火下顧盼生輝,“拿簡單的傷風為例,分為風寒、風熱、暑熱、外寒內熱幾種大類型,同時根據癥狀不同,季節不同,用藥以及針灸的xue位也略有不同。但是,終歸是有幾個主xue位是重合的。擯棄輔助xue位,取通用的主xue位,例如印堂、太陽xue等。入針盡量淺,療效當然不可能針到病除,卻勝在簡單宜掌握,不必辯癥。” “這個想法很好。”朱砂偏頭想了想,暫時忘記了陳公子的事,跟師妹認真討論,“只是一般的病人,學認xue也不容易吧?這個只適合有一定針灸基礎,比如外面的大夫,或者一些學武之人。唔,學武之人所掌握的xue位跟醫道還有所差別,也還要再學習一番。” “認xue……”蘇合有點苦惱地皺了皺眉,她倒是忽略了這一點,針灸對于xue位的準確度要求是比較高的,那么這對于普通人而言就是一個比較高的門檻了,無法實現她之前想的通用性。若是目的是教給外面的大夫,那么追求通用性的這套針法,又太缺乏專業性了。 蘇合呆呆地坐了有一刻鐘,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個想法的確是很雞肋。 “好了,別想了,睡吧師妹。”朱砂洗掉臉上的黑泥,就著燭光對著銅鏡自戀地欣賞自己,顯然不打算回自己房間睡覺了。 蘇合失落地也洗了把臉,吹滅油燈與師姐同塌而眠。 蘇合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朱砂打了個哈欠拍了拍她,“我這個失戀的人還沒失眠呢,你失眠什么啊。” 蘇合又翻了個身,腦中靈光一閃,忽然坐了起來,“師姐,我想到了!” “什……什么啊?一驚一乍的。” “針灸對xue位的準確性要求高,可是拔火罐要求就相對寬泛些,有大致位置就好啊。”說完,又有些遺憾,“可惜這樣一來,療效就要再打個折扣了。” 朱砂撐著瞌睡,仔細想了想,終于認可了師妹,“這倒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蘇合從床上爬起來,“不行,我要把這想法好好記下來,不然明天早上萬一忘了就糟糕了。” “喂……”朱砂撐起身子,看小師妹披散著頭發,光著腳跳下床,點了油燈,穿著白色細棉布寢衣認認真真在書桌前奮筆疾書起來。 曾經的小姑娘已經有了少女的清麗,溫暖的燈光照著晶瑩剔透的肌膚,長長的睫毛覆下,映出濃密的陰影。 其實小師妹也挺漂亮的,又頗有些美貌不自知,不怎么當回事的灑脫, 朱砂欣賞了片刻小師妹的美貌,終于忍不住再打個哈欠,“好了沒,師妹你還睡不睡了啊。” 蘇合又寫了兩行,把腦子里的東西都記錄下來,才又吹滅了燈,上床睡覺。 黑暗中,朱砂有點不解地問:“師妹,雖說給因故不能堅持治療的病人提供一套自療的方法也很有意義,但你不覺得做這件事很枯燥嗎?” 這件事請其實是沒什么技術含量的,僅僅是需要大量的歸納總結。做出的東西也僅僅是對那些得了常見的慢性病,卻又沒辦法堅持接受長期治療的病人有用,對真正的醫者而言,參考意義不大。 蘇合卻是有點困了,閉著眼睛聲音帶著濃重的睡意說:“我本來就天分不高,不求能解決疑難雜癥,起死回生什么的,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很高興了。” 過了八月,南星還沒回來。 決明突然收到一封信,急匆匆地叫來朱砂和蘇合。 “我有急事出谷一趟,蘇合一個人暫管西院和南院,東院以及北院朱砂去管。多看病歷,盡量不要妄作調整。東院有五個危重病人,病例上處理要點我都寫清楚了,朱砂你多注意點。我……大約兩日能回。” “什么?!”朱砂和蘇合幾乎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師父你去哪兒?” 蘇合還好,最近跟朱砂分掌南院,情況已經掌握的差不多,朱砂卻急的跳腳,“北院都是真正的疑難雜癥,師父,我不行的!” “兩天而已。”決明板著臉,“此事就這么定了。我立刻就要出發。北院今日的藥還沒配完,朱砂你趕快去接手吧。任何事,盡量拖到我回來再說。” 決明說完,竟真的轉身就走。 “師父!師父!”朱砂追在后面叫。 決明轉過頭,不近人情地說:“回去,該干什么干什么去。” 師父這般匆忙又堅決地離去,蘇合和朱砂都有點驚惶,然而顯然決明主意已定,不可能回心轉意,兩個人心里縱然又百般疑惑,也只能暫且壓下,分頭忙各自的去了。 蘇合找藥童打聽了下,似乎送信的是秦州那邊的人。難道……是南星出什么事了? 南星出谷已經快兩個月了。一直也沒什么消息,是瘟疫的事情搞不定,還是別的什么? 蘇合心里忐忑,卻也不敢露出來,兢兢業業地看顧好南院和西院。 只是兩天時間而已,又有師父寫的病例作指導,即使真有病人病情轉急,她和朱砂想辦法拖上兩天等師父回來也是沒什么問題的。 然而師父不在,兩個人就有點失了底氣,難免戰戰兢兢,繃緊了神經,連晚上也睡不安穩。 蘇合晚上睡在朱砂房間,兩個人討論了半宿,做了各種猜測,對于師父這么急匆匆地離開,還是一頭霧水。又擔心,又緊張。 還好蘇合和朱砂運氣不錯,這兩天各院都挺安靜的,沒什么突發事件,也沒有病人病情突然變化,連那幾個危重病人,情況也都還算穩定。 一直到決明回來的時候,兩個人提著的心才算終于放下,只覺得這兩天像過了一年那么久。 “師父,你終于回來了!”哪怕師父平日嚴肅,兩個人見到師父風塵仆仆的樣子,也忍不住歡呼著撲了上去。 然而決明卻一點也沒感染到兩個徒弟的喜悅,兩天時間去秦州跑了個來回,幾乎晚上都沒有合眼,他是身心俱疲,整個人都顯得有點憔悴。 決明看著兩個女徒弟,臉上沒有半分喜色,反而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重,“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書房,我有話要跟你們兩個說。” “師兄……沒跟師父一起回來嗎?”蘇合看了看決明身后,又看決明面無表情的樣子,心里的不安沖淡了剛才的喜悅。 提到南星,決明微微閉了閉眼睛,掩去眼里的神色,卻沒回答蘇合的話,徑自前行。 路上遇到有病人打招呼,決明也視而不見,腳步如風地進了內院。 蘇合與朱砂對視一眼,兩人也不敢多說,加快腳步跟決明進了書房。 ☆、第16章 逃犯 決明坐在上首,看著兩個女徒弟,微微嘆了口氣,低聲說起秦州的事,“秦州瘟疫,死者數以千計。秦州郡守本想請我過去,然而我走不開,有意讓南星歷練,就讓南星代我去了。但是南星年少,初到秦州,又沒能立刻有所建樹,秦州郡守心下不安,又去請了鬼手圣醫。” “鬼手圣醫……醫術還是不錯的。當年我年少氣盛的時候,曾與他賭斗,他輸了,這么多年也許還懷恨在心。南星……受他所激,一時急功近利,竟然拿活人試藥,被當眾人贓俱獲。本是死刑……后來打傷獄卒逃脫在外。”決明兩鬢染了風霜,說起這些事的時候語氣平板,有些頹唐,似乎所有的憤怒都在這兩天兩夜的奔波當中消耗殆盡。 這次的事情,南星是著了鬼手圣醫的道。決明心里清楚。但是有些事情,不能沾就是不能沾。身為一個醫者,拿活人試藥,又被抓個正著,背后還有鬼手圣醫推波助瀾。在朝廷律法下保住南星的性命已是難得,南星這輩子,實在不宜再從醫。 “我已將南星逐出門墻,你們兩個……也要引以為戒!” 朱砂和蘇合看著師父,懵了。 決明一直不算溫和,很少講鼓勵的話,也沒時間循循善誘,但幾個徒弟心里其實都明白師父是個極心軟的人,即使他們犯了錯,他的懲罰也總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他們從沒想過,師父有一天會決然地將他們中的某一個人逐出師門。 蘇合當即忍不住求情,連一向與南星不和的朱砂也有點慌了,一起跪下求情。 然而這一次顯然跟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樣,跟那些年少時闖出的無關痛癢的禍事都不同。 看的出來決明也同樣傷了心,跟徒弟交代完經過之后,就沉默下去,任由他們一再苦求,卻一言不發。 蘇合看著兩鬢斑白的師父,忽然覺得無所不能的師父好像突然老了許多,連脊背都不似從前筆挺。 “師父,師……南星他現在在哪兒?”蘇合苦求無果,見師父一副不可能回心轉意的模樣,只好先問明白南星的情況,退一步懇求,“就算,就算他不再是我們的師兄,難道就不能呆在神醫谷嗎?” 決明微微皺了皺眉,“他身上背了人命,如今是逃犯。” 蘇合與朱砂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俠以武犯禁,他們跟江湖人打交道多了,雖然沒見過殺人,但也沒覺得朝廷律法對他們有多少約束。他們沒想到有一天“逃犯”會跟南星扯上關系,也從未想過“逃犯”這個身份會成為南星不能回來的約束。 江湖豪客于曠野無人處殺幾個人官府自然無可奈何,然而南星卻是在秦州郡守眼皮子底下,拿活人試藥,被抓的人贓俱獲。雖然因決明與秦州郡守的私交,秦州郡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南星逃了,然而南星有名有姓,有根有底,若是再跑回枯榮谷公然露面,恐怕秦州郡守也要被牽連進去。 決明看著兩個徒弟六神無主的樣子,微微皺了皺眉。他這三個徒弟自小養在枯榮谷,除了去鎮上采買,只有朱砂出過一次遠門,還是陳娘子一直護著。醫之一道的天賦心性都還算好的,只是少不經事,沒經過風浪,被人稍微一激,或是遇上點事,就不知道怎么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