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豬慘叫著又沖出去七八步,終于倒地。 專門騰出來殺豬的院子血流滿地,朱砂裙子上也濺了血,手里還拿著把滴血的殺豬刀。 終于殺死了。簡直比救活十個人還費勁! 一時間院子里極為安靜,于是院門口那聲重物墜地的聲音也就極為明顯。 “有人昏倒了。”王五驚慌失措地跑出去扶住暈倒的少年。 院子里的三人都是神醫徒弟,面對人可比面對豬鎮定多了。 南星不緊不慢地擦了擦手,說:“來來,我看看。” “啊,是他。”朱砂喊了一聲,剛想過去,一看自己滿身是血和塵土的樣子,又糾結地停了下來。 “你院里的病人啊?”南星手指搭上那少年的手腕。 “師兄你先看著,我去換身衣服去!”朱砂提起裙子轉頭跑了。 南星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朱砂居然也會叫他“師兄”? “師姐好奇怪啊,這會兒換什么衣服。”蘇合過去幫忙把那少年扶到椅子上,順手摸了摸脈,這少年先天體弱又受了驚嚇,倒是沒大事。 蘇合看了看這一片狼藉的院子,便沒叫醒這少年,而是叫了幾個人把這少年抬回住的地方去了。 朱砂換了衣服回來,發現那少年已經被送走了,于是便有些心神不寧。 朱砂一邊學拔豬毛一邊跟蘇合說悄悄話,“你覺得他長得好看嗎?” “他?”蘇合正專心思考著王五說的拔豬毛的水溫問題,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剛才那個?” “哎呀,什么這個那個的,人家有名字的,叫朱慶渠。” 蘇合轉頭看著朱砂,忽然發現師姐剛才不僅換了衣服,還撲了粉。朱砂這兩年抽條一樣的長個子,已經比她高了半頭,臉也長開了些,開始綻放出少女的嬌艷,此時紅著臉,漂亮的像朵花一樣。 蘇合剛才還沉浸在殺豬成功的復雜情緒中,壓根沒注意那朱慶渠的長相,不過這也不是重點,重點是……“師姐,你喜歡他啊?” “哎呀,討厭,不跟你說了!”朱砂害羞地錘了蘇合一下。 蘇合顯然不能理解師姐主動撩撥又拒絕談論的心理,生氣地往旁邊躲了半步,“師姐,你把豬毛都弄我身上了!” 南星看了一眼朱砂春心萌動的樣子,不屑地哼了一聲,什么眼光! 師兄妹三人學了一天的殺豬,累的腰酸背痛的。傍晚的時候決明來檢閱,卻只說了一句,“明天繼續,什么時候能用巴掌大的小刀把豬剃干凈,什么時候算學成。” 多少能明白師父這是為了讓他們對骨骼肌rou更加熟悉,可是真的學的好痛苦。用巴掌大的小刀把豬剃干凈,所有的骨頭都要一節一節分開,這要學到什么時候! 三個徒弟都十分痛苦。 更痛苦的是朱砂。那位朱慶渠公子是富貴人家的獨苗,從小體弱多病,被家里所有人捧著,今天是頭一次見人殺豬,還殺的暴虐無比,滿地都是血。回去就發起了高燒,被決明弄醒之后,就哭著喊著要換到別的院去,堅決不讓殺豬的大夫來治他。 決明看這朱慶渠的慫樣,也懶得勸,正巧西院有空房,就讓他搬過去了。 朱砂第二天早上知道了,巴巴地跑去想解釋,把人家小公子嚇的哭著躲在房里不敢開門。 于是朱砂懵懵懂懂的初戀就這么無疾而終了。 師兄妹三個連殺了十天的豬,殺的都快吐了。決明終于高抬貴手,放過了三個小徒弟。 蘇合調整了下心情,繼續去找江莊主學春曉劍法。 練了幾遍劍,蘇合總覺得有點別扭,明明拿著云光劍,練著優雅的春曉劍法,卻總覺得自己好像還握著殺豬刀一樣。 江韶在旁邊提點,“記住現在的感覺,雖然也算不上正途,但終于帶了點殺氣了。” 江莊主一邊喝茶一邊點頭,跟江韶說:“我就說藝多不壓身,韶兒你真應該跟蘇合一起去學學殺豬的,終歸是有用的。” 江韶撫額,有點后悔提起這個話題了。蘇合缺殺氣,他又不缺。 “……”蘇合僵住,“江叔叔,你怎么知道我前些天去學殺豬了?” 還有“藝多不壓身”什么的,怎么聽起來這么耳熟,這不是軒轅信的口頭禪么?前幾天才聽說軒轅信因為欠賭債被打斷了腿,又來求醫了,江莊主你堂堂正派大俠,跟軒轅信混在一起真的好嗎? 江莊主逗小姑娘,“大家都知道了啊。你們這幾天殺的豬,決明神醫都讓谷口的林大娘做熟了給我們加餐了。大家都盼著你們多學幾天呢。” 如果將來有一天他們師兄妹三人中有人成為一代名醫的時候,被人提起這些殺豬往事,不知道會不會嚇到像朱慶渠那樣的病人啊。不過蘇合倒不是很擔心,反正她成為一代名醫的可能性也不大。 蘇合很快地調整了心態,跟江莊主開玩笑自我調侃,“我可能成為不了武功最高的大夫,也不是醫術最好的俠客,但說不定有一天會成為最會殺豬的大夫呢。” 這小姑娘心真寬啊!聽了蘇合的自我期許,江韶真為蘇合以后的病人感到悲哀。 ☆、第5章 坐診 很快又到了義診的時候,這次輪到蘇合跟決明一起去。 藥童趕著裝藥材的車先走了,蘇合跟決明慢悠悠的背著隨身的藥箱慢悠悠的往前走。 他們已經夠早,卻沒想到有人比他們還早。蘇合和決明走到一半的時候遇到江韶從鎮上買了早點回來。正在抽條的少年身形有些單薄,修長的腿上還綁著沙袋,跑的熱氣騰騰的。江韶停下來禮貌地打招呼,“決明神醫、蘇合,需要幫忙嗎?” “不必,你回去吧。”決明看了一眼朝氣蓬勃的少年人,點了點頭。 江韶也不多啰嗦,拿著早點回枯榮谷了。 決明看著少年的背影,對小徒弟說:“江莊主這個兒子很孝順,也很刻苦。” 決明不是會閑話家常的人,說這話讓人莫名的覺得有深意。 蘇合眨了眨眼,無辜地看著師父,“師父,你不會也每天早上都想吃鎮上得月樓的早點吧?” 就算是想吃,求別逮著一個徒弟使喚,這話回頭也跟師兄師姐說說啊! 決明伸手彈了下蘇合的腦袋,“在任何一門技藝上想要有所成就,三分靠天分,七分刻苦。你師兄和師姐如今已經各掌一院,你怎么打算?” 天分難道只占三分嗎?蘇合十分不認同師父的話,不過也沒有爭辯,只是抓著重點問:“師父覺得我也有能力掌一院了嗎?” 決明白了她一眼。 蘇合于是攤了攤手,“能力還差得遠,所以我怎么打算都沒用啊,師父。” “你就不能想辦法自己爭取爭取?”決明有點怒其不爭。他這個小徒弟,資質不算頂尖,但畢竟是師從于他,比那些外面的大夫還是強的,只要不遇上特別的疑難雜癥,醫術如今也算夠用。她倒也不是不努力,但就是沒有那種一定要爭第一的心氣兒,所以總是顯得平庸。 “我也想來著,可是自己能力不夠啊。萬一師父你真答應了讓我去治病,我豈不是害人么?”蘇合平日里雖然很敬畏師父,但說實話,她覺得自家師父不算有原則的人。 決明有點頭疼,她還真以為他會什么也不管地放她去草菅人命啊? 本來決明一直壓著蘇合,連診脈開藥方都不許,顯而易見的偏心,就是想逼出她的不甘來,不過這丫頭知足常樂,這么幾年踏踏實實的背書,一句也沒找他提過。 決明想了想,嘆氣,還是算了吧。第一永遠只有一個,可是他有三個徒弟。南星和朱砂都是爭強好勝的性子,這幾年越發不和,小徒弟軟和些,也算是有個人能在中間調和一下。 “今天義診,隨我診脈開方吧。” “咦?真的?師父我可以給人診脈開方了?我真的可以了嗎?”蘇合驚喜地抓著決明的袖口。她也很期待能學以致用。 “可以了可以了。”決明無奈地說:“一會兒面對病人的時候穩重點。” “我很穩重的!”蘇合愉快地背著藥箱加快了腳步,“師父,咱們走快點啊。” 在鎮上義診,來看病的多是附近的鄉親,有曾經來過的,蘇合就笑瞇瞇的一邊診脈還一邊跟人聊天。 朱砂和南風為了讓人信服,總是會裝作一副很穩重的樣子,這幾年端著架子臉色一沉,頗有些小神醫高深莫測的氣勢,不管是在鎮子上還是在枯榮谷里,大家都不大敢開他們玩笑。可蘇合不一樣,總是笑嘻嘻的,雖然很討人喜歡,但這幅樣子卻很難得人信任。 師徒兩個開始坐診,看了幾個病人,然后來了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中年農夫,面黃肌瘦滿臉病容。 決明摸了摸病人的脈,提點了蘇合幾句,讓她也摸了摸,示意她開方子。 蘇合提筆開了方子,決明掃了一眼,沒什么問題,就直接遞給了面前的病人,“去抓藥吧。” 中年農夫聞言愣了一下,結結巴巴地說:“神醫,我是青山村的,昨天夜里趕了幾十里的山路,排了半宿的隊才排到,你……你能不能再給我看看?我這兩年看了好多大夫,把家里的田都賣了,吃了好多藥,也沒治好。” 那中年農夫帶著久病的凄煌和熱切,翻來覆去地說他的各種癥狀,不甘心巴巴跑來求醫,卻幾句話就被神醫十幾歲的小弟子打發走。決明脾氣不算好,然而面對病人的時候還是比較有耐心的,皺著眉重新寫了個藥方,基本上跟蘇合剛才寫的一模一樣。那農夫看不懂,見是神醫親自寫的,歡天喜地地拿著走了。 一天下來,這樣的情況并不少見。不管是開方、針灸、還是接骨,決明讓蘇合動手的時候,都有人會希望決明親自動手,就算是那些沒有提出換人要求的病人,也一副懷疑的樣子,有的甚至拿了方子沒抓藥就走了。 蘇合非常沮喪失落。 傍晚收工的時候,蘇合覺得渾身的力氣都仿佛被抽干了,從沒有這么累過。 當初砂和南風開始跟著診脈的時候,年紀更小,決明每次只分很少很少的任務給他們,而且大多是簡單病癥,所以雖然也遇到有拒絕他們診治的,但相對而言沒有太多。而今天蘇合面對的質疑顯然有點太過猛烈。 決明不大會安慰人,看著小徒弟蔫頭耷腦的模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頭,“有什么可傷心的,你年紀還小,就算他們信你,也只是看在你是神醫徒弟的面子上,而不是因為你本身。如今他們不信你,也不是因為你本身。醫者,在某種程度上能斷人生死,沒有人在什么也沒做的時候就值得被人以命相托。” 小徒弟不被人信任,決明心情也不怎么愉快。不過也能理解這些病人的想法。慕名而來的人,大多都是飽受疾病折磨,久治不愈,把治愈的希望放在神醫身上,對于一個十幾歲看起來就不怎么牢靠的小姑娘,自然是百般質疑的。 不被信任是理所當然的,而信任反而是彌足珍貴的。 藥童把剩下的藥材裝上車,駕著馬車回枯榮谷。 冬日黑的早,決明帶著小徒弟慢吞吞的散步回去,他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舉著手里的火把照亮小徒弟前行的路。 蘇合必須自己想通,這是醫者必經之路。 蘇合埋頭走了一段,心情慢慢平靜下來,深深的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仿佛要將所有的不愉快都通過這口氣吐出去一樣。 慢慢的就好了,慢慢的,當她醫術學好了,治好了很多的人,自然就會被信任了。 回想起來,當初朱砂和南星接手東院南院病人的時候,東院南院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很空,現在雖然依舊沒有住滿,但已經好很多了。 慢慢努力,總是會有回報的。 可是,還是很難過啊。明明她都已經那么努力學了,明明她開方的時候已經用了十二分的誠心,明明她出手的時候都是有十足把握并且得到師父首肯的。 蘇合努力把那些紛繁復雜的思緒趕出腦袋,打起精神,問:“師父,我今天開的方子有紕漏嗎?” 決明微微勾了勾唇,回憶今日所見的病癥,與小徒弟討論起來,仿佛今日小徒弟所受質疑與冷遇從未發生過一般不再提及。 回到枯榮谷,吃過晚飯已經很晚了。 蘇合洗漱完,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最后索性披了衣服,去敲隔壁朱砂的門,打算找師姐撒撒嬌。 “師姐,你睡了嗎?” 等了半天,門終于打開,蘇合眼前出現了一張烏漆墨黑的臉,在昏暗的燈火下顯得極為詭異。 蘇合嚇的往后退了好幾步,順手抓住門邊的掃把往這不知何方來的妖孽臉上拍過去的時候,忽然意識到這妖孽身形看起來有點熟悉,險險的停住掃把,幾乎把腰扭了。 “師姐,你的臉怎么啦!”蘇合大驚失色,之前的一腔委屈,完全被師姐嚇飛了。 “我臉好著呢,這是藥泥,保養皮膚的。”朱砂一說話,臉上半干的藥泥撲簌簌往下掉,她索性擺了擺手,拉著師妹進屋,也不管蘇合是來干什么的,直接把她按在梳妝臺前的椅子上,拿著剩下的藥泥給她涂了個小黑臉。 朱砂從小就愛美,這幾年越發鉆研,鼓搗出來的這些東西功效十分喜人。蘇合偶爾也會講究一陣子,從師姐這里拿些東西試試,不過她對這些沒長性,新鮮勁過了也就扔一邊去了。 朱砂給蘇合涂完了藥泥,她自己臉上的差不多也到時間了,細細的洗干凈,又坐在妝臺前一層一層地涂面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