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陸小愛和原來的鋼伴練時,兩人就常對不上節奏,一不小心變賽馬,不敢想象遇上從沒磨合過的祝微星,場面又會如何演化。她甚至連他會不會彈都不知道,也是瘋了。 第一小節響起,陸小愛腦中還充滿如上廢話,嘴巴手指全憑本能。祝微星讓她管自己,陸小愛不可能輕易做到,耳朵忍不住關注背景音,當發現祝微星真的會彈,陸小愛大松口氣,發現他能跟上自己,又輕緩幾分,發現節奏速率都很好,陸小愛終于放心。 那伴奏不跳脫不搶戲,技巧嫻熟指法輕盈,真如樹梢間的風,精靈背后的翅,夏日林中的綠,不動聲色又無處不在的綿密細膩。 不懂行的聽來會覺長笛被琴襯得無比靈動跳躍,搭配和諧。懂行的才知,這哪里是什么配合默契,是鋼琴一直在細微改變追逐適合長笛的節奏,尤其后期,陸小愛顯然吹得上頭,速率加快,若琴也跟著快,兩人就成了考前擔心的競速賽馬,行板變快板。 關鍵時刻,琴的節奏慢了下來,中間甚至停了幾拍,留出空白,將高光全留給長笛,避免堆疊感,也中和了結尾過快的節奏,平衡全段。時機還安排得如此恰當且自然,反而像陸小愛在結尾故意設計的小高潮,效果極好。 一曲畢,臺下人面面相覷,都在對方眼里發現見了鬼的表情。 弦樂系還好,看個熱鬧,管樂系體感明顯,都聽出陸小愛不少錯漏被這優秀伴奏掩蓋。最驚訝屬鋼琴系幾個鋼伴,要不是分明看著臺上人是哪位,他們會以為琴后又坐了個姜來,不,或許比姜來更厲害。 不過再訝然都比不上在座專業老師,尤其木管組組長,他就坐宣瑯身邊,能看到宣老師手里拿著這表演的原譜,更能知道全曲經過那鋼伴多少細節更動,才成了如今演出效果。特別是最后四小節臨場調整,展示了極其高超成熟的職業能力素養,在一流音樂學府里偶遇如此拔尖人才,或可想象。 但他們u藝?! 開什么玩笑。 “這學生……了不得。”組長沒忍住愕然,看了眼臉如鍋底的陳周,語氣也略復雜。 開學初祝微星向系辦反應陳周不教課時的糾紛他也在場。祝微星當時表現雖給他留下極深印象,但組長對這過去沒腦子,現在沒記憶的學生并不看好。故而系主任問他可否有新長笛老師能給他另做安排,組長裝傻推脫了。誰知,才一學期,對方這長笛水平大為進展不提,竟還多了鋼琴技能?就這水準,絕不可能后天自學,哪怕是宣瑯親授也不可能,該是本來就會。 但有這本事為何之前不表露,組長還沒時間探究猜度,他只遺憾這種千載難逢的天才學生生生從自己手里錯過,也是可惡。 不過再看身邊宣瑯,對學生精彩表演不僅無贊揚,反而從頭到尾垂首盯譜,怔愣不言。 組長奇怪,輕喚他:“宣老師?宣老師?” 那頭趁著宣瑯發呆,祝微星等人已下臺,面對辛曼曼疊聲驚嘆夸贊,祝微星只淡定謙虛,面對陸小愛感激請客用餐,祝微星搖頭婉拒。 “很多年前練過一段時間,后來意外中斷,最近又重新撿起,彈得還磕絆,需要多練習。”對自己為何會琴,他簡單解釋,“吃飯下次吧,以后有機會。” 告別她倆,沒管投在自己身上的驚異目光,祝微星徑直向演奏廳后排走去。 臨到角落站定,祝微星對那里的人露了出場至此第一個淺淡微笑。 有人眼尖發現,那里竟坐著姜翼?! 姜翼看著眼前人,瞳仁映滿兩旁幕布的紅,熾烈得幾近錯覺, 見姜翼盯著自己良久未動,祝微星學他語氣:“難看?” 姜翼瞇眼:“不然?表演完還不舍得脫,站過來臭美干嘛?” 祝微星開啟姜式非人言自動過濾裝置,表情如常道:“那你等二十分鐘,我去換下。” 姜翼不爽:“怎么那么久?” 祝微星:“后臺更衣室人多。” 姜翼煩躁,像經過心里掙扎:“穿著走。” 祝微星卻不愿:“路上弄臟,我要還人家。”雖然賀廷芝說不必,但祝微星暫不打算領這份情。 姜翼:“麻煩精最麻煩!” 換了衣服出來,姜翼去取車,為了提衣服今天坐公車上學的祝微星站樓前等他。 一抬眼,一人來到身前。 對方看過來的眼不復曾時倨傲,薄冰燃火,面上孤冷隱現裂痕。 祝微星和他對視,問:“有事?” 賀廷芝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人,輕喃:“原來是你,那晚在教室彈《鐘》的人。” 祝微星沒否認:“所以呢?” 所以呢? 賀廷芝也在問自己。所以呢?彈得像,氣質像,目光像又如何,所以呢? 他這自疑迷茫的表情看得祝微星還是軟了眼神,把借的衣服遞去,祝微星說:“找個時間聊聊。” 賀廷芝卻不理,仍怔怔看他,半晌才伸出手,沒接衣服,而是要抓身前人胳膊。 在要觸碰到時,卻被一股巨力重重撞開! 賀廷芝一八五的個頭,直被撞出半條道的距離,勉強扶住棵大樹才保住貴公子形象。 他狼狽站穩匆匆抬頭,見祝微星身前擋了一個極高的男生,站姿隨意,若無其事地取了火機正低頭點煙,察覺自己看他,瞟來鄙薄一眼,透出滿身的排斥輕慢。 賀廷芝極怒,往日被尊被捧的大少爺,養得心高氣傲何時受過這種粗魯待遇,羞憤交加欲上前和這野蠻人對峙理論,誰知對方動作更快,沒廢話半句,直接貼近一把揪起他衣領就往地上摁去! 關鍵時刻一只手橫插而入,一折就斷的白胳膊細手指,卻一把擋下了即將起始的暴行,嚴肅阻止:“姜翼!不可以!” 祝微星嚇一跳,這土匪怎么忽然動手,再見眼前人神情,祝微星更驚。姜翼往時火暴,多是不耐得一時興起,沒幾人能真惹得他往心里去。可現在,那眼底兇光,火紅戾氣,他是真對賀廷芝有敵意,還不淺。 “姜翼……”一聲下去,動作是止了,但人沒放,祝微星不得不再開口,倒沒多強硬,反而帶了勸意,“松手。” 姜翼目光轉向身邊人,笑著問:“你和他一邊?” 那笑容配著眼中森冷,異常可怖,駭得賀廷芝臉皮都白了兩分,但祝微星仍面不改色,淡淡重復:“松、手。” 姜翼盯了祝微星,眸里殘橫一閃而過,不過兩秒,伴著嘶啦一聲,賀廷芝前排的衣裳被扯出個大口,姜翼卻也松了手。 彈了彈煙灰,姜翼退開一步,轉身就走。 祝微星看著他背影,輕嘆口氣,撿起地上掉落的衣服,仍固執地還了回去。 “抱歉。”他對賀廷芝說。 賀廷芝臉帶余怒,可看向祝微星又全化作茫然,似要開口。 祝微星對他搖頭:“我說有時間聊聊,但沒說現在,廷芝……” 最后兩個字,喚得賀廷芝徹底怔愣。 第90章 你是樓家的誰? 姜翼生氣, 拔腿就走,連自行車丟小道上都不要了。祝微星替他扶起,一路推著回了羚甲里, 終于在弄堂口趕上了車主人。 瞧著前方兩手插袋沿路亂晃的背影, 祝微星無語, 輕輕朝他摁了摁車鈴。 路邊人繼續前進,裝聽不見。 祝微星覺得好笑,疑惑地問:“有什么好氣的?”人家也沒招惹他。 姜翼看天,半晌轉頭, 白他一眼。 祝微星無奈,忽然說:“那天……我看見了。” 姜翼步伐一止。 祝微星慢慢上前, 和他并肩:“你電腦搜索引擎上的內容, 我看見了。” 姜翼眉頭深皺,一臉意料之中,嘀咕:“腦子傻, 眼倒尖。” 祝微星問:“你怎么知道是哪個樓家?” 姜翼:“你那破吸塵器都送我家來了,當我蠢?” 祝微星又問:“那你搜了樓家些什么?” 姜翼反問:“樓、少、爺……自己沒搜?” 突如其來的稱呼喊得雖輕,卻讓祝微星心口重重一跳,腦子都反復嗡鳴,半晌才找回平和語氣。 祝微星:“我搜了, 所以想問問你,看有沒有遺漏, 當交換信息。” 姜翼這時都不肯吃虧:“憑什么我先說。” 行吧,和他計較就不是祝微星了。 “樓家挺有歷史淵源, 先做官, 后教書,再從商, 算四代富貴。” 祝微星當先說到。 “身家最大時公司業務涉及房地產、工業制造、貿易和現代服務業,更創出fo電器斬獲國內相關品牌龍頭,風頭一時無兩。可惜樓家人丁單薄,又因意外人禍,短短十年接連三位董事長身故,造成股價動蕩,資金鏈斷裂,一代豪門,自此一蹶不振,于四年前宣告破產。” 這是網頁搜到的最官方也最值得信任的消息,樓氏并沒有公布三位董事長具體身故原因,但網上傳言極多。 第一位董事長樓方鶴掌權最久,三十歲從父親手中接管家族公司,他未婚無子,五十六歲中風后雙腿不良于行,便將位子傳給了當時年僅二十四歲的侄子樓明玨。 別看樓明玨年輕,卻是樓氏百年基業公認最優秀最有手腕的負責人,溫和穩重,風度翩翩。在位十年,將樓氏產業范圍拓寬百分之四百,fo品牌便由他創立。 可惜天妒英才,某次出國謀談業務時,樓明玨被一場連環車禍奪走性命,留下妻子和才三歲半的兒子,享年三十四。 而最后一位負責人,網上涉及他的資料極少,知姓名,卻沒正面照。相較對前幾位樓氏當家的褒揚,社會輿論對他多負面抨擊,結論偏向樓氏遭逢這慘烈結局皆因他無能而起。 別家豪門內斗爭位,生怕缺產少權,樓氏集團卻是偌大基業無人可接。 樓明玨去世后,本退居二線的樓方鶴再度出山掌權,到底體衰年邁,勉強維持四年已力不從心。去世前,他不得已將高位讓于樓家主支唯一適齡子孫,樓明玨的親弟,樓方鶴僅剩的小侄子——樓明玥。算起來,那年他才二十一歲。 許是年輕,許是毫無經商經驗,傳聞這位小當家接了位子,卻沒管過公司。小道消息稱,樓氏得以維系,全靠樓方鶴留下的一干老臣代理經營,中間一度撐過兩波危機,公司甚至已進入家族企業向職業經理人轉型流程,可終究仍晚一步,缺乏決策者,少了話事人,再大的集團免不了日漸動蕩風雨飄搖。 但誰也沒想到,徹底壓垮樓氏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這雖沒用但不能沒有的董事長。他未繼承樓家經商天賦,卻繼承了樓家多舛命途,接任這龐大財團八年后,這位樓家最后一位小家主,追隨其大伯長兄腳步,三十歲不到,驟然離世。 終給青黃不接十幾年的樓氏集團經營路畫上了極不圓滿的休止符。 姜翼聽罷,見祝微星神色恍惚,眼底隱痛,絲毫沒有安撫之意,反而駁斥他:“你這什么苦情戲劇本?我看得怎么不一樣?” 祝微星心領神會:“你指燕家?” 若說祝微星看的是苦情版,姜翼看得該就是陰謀論了,也最符合大眾輿論對豪門秘辛的波折猜度,甚至在某方面更符合常理。 樓、燕兩家是故交,從樓方鶴上一代就有淵源,感情甚篤。可自樓方鶴將集團主營方向從貿易轉為房地產起,成了競爭對手的兩家關系便日趨微妙。多起項目中交鋒不說,小家主才上任時甚至撕破臉面對簿公堂。 網友曾整理三大疑點直指樓家三位董事長死因可疑。第一,樓方鶴葬禮,幾十年交情的燕家竟只派了個小輩奔喪;第二,燕家次子燕百川,也就是燕瑾涼的父親前腳剛從b國離開,隔日樓明玨便在b國車禍身亡;第三,樓家小家主身故還未入殮,fo電器已轉手掉落燕瑾涼囊中。 姜翼問祝微星:“你信哪版?”苦情劇還是陰謀論?是樓家薄命還是燕家絕情? “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了,”祝微星也學姜翼看天,搖頭,又說,“或許兩個都假,又或許……都是真。” 繞了一圈,回到正題。 兩人已行到六七號樓間,祝微星將姜翼的車停在面前,道:“我查過樓明玨,他的妻子姓賀,賀廷芝隨母姓,母親也姓賀,正是‘加嵐酒業’的掌上明珠賀玲蘭。賀廷芝是樓明玨的親子,樓家僅剩的繼承人。”如果樓家還有產業的話。 “所以呢?”姜翼哼笑,“你又是樓家的誰?樓明玨?賀廷芝是你便宜兒子?” 祝微星對他的毒舌哭笑不得,沉默兩秒:“樓明玨是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