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節
副掌事不敢笑出來,強忍在肚子里,面上一片恭敬地回道:“屬下確實沒有接觸過這樣的事例。”多一句他都不說,他只說事實。 “既然如此,你為何不照實回話!”把困難丟給上級的下屬,都是屁! 左宗令心里很是不滿,不由琢磨起這個倒霉蛋的過往,想著年中考核要不要給他打個中評,還是差評…… 副掌事看不到左宗令大人的眼神,無法判斷他對這件事的看法,但無論如何,這事也不是他能擔得下來的,畢竟有法典條律擺在那里。人家不知道的,他還能蒙一蒙,糊弄糊弄,可這小童明顯有備而來! 再說,也不看看人家娘是誰! 那個女人是他能得罪的么?他還不想被掛城墻上去喂烏鴉! “呵呵呵,大人,您看,這不是人家拿了條例來么。屬下無能,法典不熟悉,當真第一次知道還有這么幾條,這不是拿不準主意,只好來請教您了么?” 這事堅決不能往自己身上攬。要知道一個案例沒處置好,千千萬萬個案例都會效法,到時候自己成了罪魁禍首,罪惡的源頭,他才不這么干呢。 沒用的東西! 左宗令大人心里狠狠地罵了一句,卻連眼皮也沒抬,只淡淡說了句:“放這罷?!?/br> 副掌事擰了下眉頭,他實在沒聽清楚,上頭到底說得是‘放著罷’,還是‘放這罷’。這兩個可是很有講究的…… “是!”他退了兩步準備下去,不過又想起什么來似的,住了腳,小心地補充道:“那小孩兒還坐在堂里等著呢,說是特地從宗學請了假來的,今天等不到明天繼續來等……” 話音未落,隨著一聲大吼‘滾!’,一個茶碗迎面飛了過來…… 第230章 第二百二十九章燙手 左宗正對這個下屬極度不滿了! 憋了半天,敢情兒給他埋了這么個響雷呢,真他娘的瞎了狗眼!格老子的…… 這是讓他進退不得啊! 這筆錢算起來確實不多,可真要是從他手上走了這第一份,估計隔天他就得被各王公府邸的唾沫給淹死。不補上人家該得的那份,他就別想從唾沫里游上來。 可這錢是他想動就能動的么?舔著臉跟圣人去要錢?!還不如吐他一臉唾沫了! 格老子的! 左宗正氣得滿地亂轉了起來。若是楚溆來了,他還能拿個強調,哼哈一番打發了去,若是管事的來了,他完全可以不見直接回掉;可偏偏是楚溆媳婦是個油鹽不進的…… 真是又燙又粘手啊,這可怎么甩得掉呢! 眼瞅著滴漏一刻一刻過去,都到吃午飯的時候了,下頭的人偷偷來稟,那小少爺竟然揣了點心,就著茶水吃了起來…… 這是打算長久作戰??! 小小年紀,跟他娘有得一拼了! 左宗正早讓掌管典籍的掌事去查有關法典內容了,他本人也記不清那些個瑣碎的條款,大致知道是有這么回事而已。如今兩個掌事前來回話,還抱來了幾本法典書冊,把相關內容一一指給他瞧了。 …… “王爺,您瞧瞧這條,這都是太宗皇帝時候的條款了,還有這條,這都多少年的老皇歷了,這……”左宗正跟康王爺抱委屈。鎮國將軍夫人可真是好記性啊,這么深的海,居然都能給她挖出寶來。嘖嘖! 康王爺年紀大了,悠閑久了難免腸油肥壯,如今挺個大肚子,塞在寬大的扶手椅里,聽著左宗正嘀嘀咕咕。 他抬起眼皮,撩了左宗正一眼,唾棄他道:“海不深能有什么寶?既然人家挖出來,該怎么辦就怎么辦,你怎么就知道圣人不打算給這個錢? 要我說,以往沒給,那也是你們下頭的人沒往上報!”所以,真要是論起來,圣人也能一推二凈,反正錯都是下面干活的。 康王爺說完便闔上了眼睛,微微搖晃著腦袋,手指輕輕敲打著桌幾,很是陶醉的模樣,遠處正有飄渺的戲曲之音傳來。 京城里不少人都知道,康王爺就這么個愛好。聽戲偏不肯好好聽,非要這般遠遠地讓人搭了臺子唱,不能太遠了聽不見,也不能近了聲音太響,須得這般余音裊裊的,若有若無的才好。 光是這距離和音量就讓人費盡了心思! 聽話聽音,左宗正哪里不明白這宗正令大人的意思?說不得這個黑鍋必須得有人背了! 左宗正慢慢地踱回宗人府后堂,一路上把自己下巴上的胡子都快捋光了,也沒想出個十全十美的法子。 認真計較起來,雖然是圣人無恥了些,可他們這些人也不是那么無辜的。畢竟是他們“揣測圣意”,沒有上報這些貲費,圣人可以根本不知道這回事! 這種心照不宣的事,向來都是靠默契的,如今擺到明處去分辨,自然是下頭的人背黑鍋了。 因為圣人從始至終沒有說過不給!當然也沒有說過給…… 所以,最后追究起來,只能是下頭的人辦事不力! 不管怎么樣,掙扎一下總是要的,不然也太沒面子了。左宗正眼珠轉了轉,想出一個點子來。 …… “是適哥兒?”這位新來的掌事揣著手,笑瞇瞇地說話。 適哥兒一聽這人的稱呼,就警醒地打量了來人一番,然后跳下椅子,一拱手,道:“這位大人可是我家親戚?” 宗室里都是姓楚的,自然都是親戚,可親戚和親戚還不同,超出三五服的那且有得遠了,跟路人也差不多了。沒點實在親戚關系,一般叫不這么熱乎。 那大人點點頭,表示孺子可教,道:“你曾祖父和我祖父是堂兄弟?!?/br> 適哥兒聰明,小腦子一繞就明白了,這至少是五代上的親戚了,這也不能算是很近的親戚,如此來跟他一個小兒攀扯,只怕…… 適哥兒作了個揖,直起身子道:“這位伯伯可是有事?” “呵呵,自然是有事。伯伯恰好在此當差,聽說適哥兒來辦事,特地來瞧瞧,恩,你小小兒郎已經能為父母分憂,當真不錯?!闭f著,他覷了小兒一眼。 又道:“你小小年紀能為父母分憂自然是好,可咱們宗室也得為圣人分憂,為大楚分憂啊。你還小,不知道國家艱難……”扒拉扒拉,這位伯伯坐在上首,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真是上下兩百年講得跌宕起伏的。 最后,他咽了一口茶,道:“所以,適哥兒啊,咱們得體諒上頭的不易??!”總之,意思就是這錢你不該要。 適哥兒點點頭,瞇了瞇大眼睛,很是欽佩地拱手道:“伯伯好淵博,知道的真多。我娘還說,宗人府里頭怕是缺少有知識的人,特地讓我背了幾條幾款的,好佐證。如今伯伯這么有知識,想來是都知道的,這可太好了。 我娘說了,我們大楚宗法大典最重執行,這幾條幾款寫得清清楚楚,如今又有伯伯這么有知識的人在,想來他們也該公事公辦了。 伯伯說了這么多,錢呢?”適哥兒伸出小嫩手,眼巴巴地盯著那掌事,要錢! 那掌事的氣噎,敢情他白費了這許多唾沫了…… 適哥兒瞅了瞅刻漏,眨了眨眼,小手托了下巴悠悠地說道:“東馳啊,我記得咱們出來有三個多時辰了罷?這天也快黑了,也不知道我娘想我沒?要是娘見我這么久還沒回去,會不會找我來??? 唉,娘這幾天忙,脾氣不太好,容易發火。要是看我故意磨蹭時間,耽誤了她辦事,說不定把你掛樹上晾晾翅膀……” 東馳往外頭瞅了瞅,這太陽明晃晃的,也就剛偏了難么一點兒,最多是剛到下午晌,離天黑至少得兩個時辰呢罷? 不過見小主子這般作態,他配合第苦著臉道:“少爺,您辦事不力,夫人為何晾小的?再說,小的也沒翅膀要晾曬啊?!?/br> 適哥兒瞥了他一眼,“本少爺辦事不力,自然是你瞎耽誤工夫造成的,不晾你晾誰?沒翅膀有什么關系,給你胳膊綁成翅膀就行了,嗯,說不定還能當風箏放到天上去呢,多好的視野??!”說完,適哥兒還向往地往外頭的天空看了一眼。 掌事的心里咯噔一聲,雖然‘勸降’不成功,可他也算盡力了,想來大人也不能怪罪于他了。趕緊找個借口溜出去。他還不想飛翔! …… ============================ 適哥兒騎著‘小白馬’,一路翹著嘴角,一雙星目顧盼生輝。 云飛和東馳對視一眼,小少爺真實越來越得夫人的真傳了,瞧這坑完了人的得意勁兒,一點都不掩飾啊…… “小少爺,咱們是回府還是……?”東馳見適哥兒拉轉了馬頭,往右邊拐了過去,連忙跟上詢問。 適哥兒拍了拍胸襟兒,“去兵部。少爺我的差事辦成了,自然得去爹爹那說一聲。娘說了,我爹臉皮薄,要錢這種事,當兒子的也得盡點心力去。走著!” 六部離宗人府不算遠,不過是隔了兩條街而已,很快主仆三個便到了下馬之處,再往前就是往宮城去的,他還沒資格在這條道上打馬。 適哥兒牽著‘小白馬’一路引來不少好奇的目光。六部衙門可不是閑逛之地,一個小兒來倒是稀奇了。 “我找我爹,我爹是新任南外海參將楚溆!”適哥兒一揚下巴,云飛立刻出示一面鎮國將軍府的銅牌,亮閃閃的白銅腰牌,鐫刻著鎮國將軍府的字樣。門前的守衛兵卒見了一叉手,道:“參將大人往戶部去了。” 適哥兒心知他爹這也是要錢去了。幾個人轉了一圈又到戶部,據說他爹又去了器械司了…… “先回去罷!”適哥兒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他爹這差事可真是不容易。瞧瞧,這才半個多時辰,已經跑了幾個地方了?接下來指不定還得去哪兒呢,他還是先回家吧。 …… “娘,您說我爹這么大年紀了,整日里忙這些得多累啊,要不我快點長大,替我爹辦差去,讓我爹也像張爺爺那樣,每天遛鳥看魚什么的好不好?”適哥兒猴在他娘身邊,一臉糾結。 這孩子有些心疼他爹了。 石初櫻數著兒子帶回來的銀票,很好,這下連內務府的也一并給了:駐邊安家費兩千百兩、車馬費五百兩、爵位和誥命補貼加給每人每月十五兩、公服及誥命服差補各每年二十兩、薪碳火燭貼補每月十五兩、車馬轎及馬料隨從貼補每月十兩、紙筆貼補每月每人二兩、未成年嫡出子女米糧補貼每人每月五兩,子女就學補貼每人每月五兩……從任命之日起算給。 這些小錢看起來不多,可細水長流,加起來五年也不少了。 石初櫻心情大好,白了兒子一眼,鄙薄道:“沒眼光!什么叫你爹那么大年紀了?!你滿大街上瞧瞧去,你爹這個歲數的人,哪個不是大腹便便,滿肚肥腸的?再看看你爹,跟十年前比,哪里見老了?”誰見了楚溆不羨慕他十年如一日啊! “娘啊,十年前我在哪兒?”適哥兒攀著他娘的胳膊問道。 “娘也不知道啊,十年前你還不是我兒子呢,娘才不cao心那個心呢!”適哥兒被他娘打擊得不要不要的。 石初櫻卻一笑,把銀票往適哥兒手里一塞,指了指桌上的簿子道:“當兒子的該為娘分憂了,把這些細目一樣樣錄上去,上了賬,合出以后每月應得的總數,再把大賬合來給娘聽?!?/br> “娘啊,您不是有青蒿姑姑么?”這么使喚小孩兒不太好吧? 石初櫻戳了兒子一指,“凡事交給別人干之前,自己必須得先有個數兒,這樣才能明察秋毫。即便是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那首先也得不能是真瞎。記住了沒?” 適哥兒認命地盤起小腿兒,蘸了墨,一筆一畫地錄了起來。沒法子,別人想做事也許會找許多理由,而他娘向來只需一個! 這天楚溆回來得很晚,孩子們都已經睡了,他才披星戴月地回了府中。 “吃飯了沒?怎的這樣晚?”石初櫻迎到廊下,見楚溆略顯疲乏地臉上掛著笑容。 “隨便弄些吃的就行,都沒吃呢。”楚溆攜了櫻櫻的手著往里走,眼睛掃了掃,問道:“小的都睡啦?” “都這個時辰了,可是睡了唄。他倆等爹爹困得東倒西歪也不肯去睡,好不容易才哄走了。悠悠還哭了幾聲。”石初櫻親手替楚溆解了衣裳,催他去洗漱了,自己張羅著擺了飯上來。 吃過飯不能立刻去睡,石初櫻便陪著楚溆消食,又提了茶壺給兩人斟了。云谷殼茶最能緩解疲勞,補充精力,因此,石初櫻特地讓回雪煮了一壺給楚溆。 楚溆滿飲了一盞,才緩了口氣,靠在軟枕上,聽石初櫻說話。 “……適哥兒還特地跑去兵部衙門去找你來著,找了一圈也沒找見?;貋磉€跟我說,想讓你早點學張老爺子,提籠遛鳥清閑些呢。” 石初櫻好笑,適哥兒這孩子雖然有些小傲嬌,但特別知道心疼人,還一肚子心眼兒,比他爹的心眼兒還多呢。連楚洌都說,這孩子真是楚家的好苗子! 楚溆長腿一身,舒服地嘆了口氣,得意地說道:“沒白心疼他,八歲就能登堂辦事了,比我小時候強。你是不知道,他拿了錢走了,傍晚兒左宗正大人就把我請了去,好一通倒苦水?!?/br> 石初櫻眼睛一亮,難怪回來的這么晚呢。“哼,他們有什么苦水可吐的?宗人府和內務府可是一個銅板都沒多給。” 楚溆微微一笑,“我借了你們娘倆的光了,上頭已經批了銀子下來,估計三天走完程序就能到手了。這幾天我也能安心準備了。” “對了,過兩天張蒼和陳天保的媳婦可能會來拜訪,到時候你給她們也說說,南外海那邊的情況,該主意些什么,讓她們也準備起來?!?/br> “他們倆也跟著你去?還有誰?”石初櫻知道楚溆和張蒼、陳天保是老搭檔了,這次一起去也不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