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
簾子一挑,石初禾便闖了進來,急步來到白氏跟前,“娘,爹捎信來了,快,人在前頭呢。” 白氏心一顫,急切地握住女兒的手,“真的?你爹怎么了?”一般時候丈夫是不會捎信的,除非是發生了大事。 “應該不事壞事,我瞧著他們的神色很從容。而且,還帶著不少禮兒。”一般送壞消息的人都顧不上這些俗禮的。 白氏的心放了放,娘倆個穿衣換鞋,整飭了一番,石初禾才扶著她娘外院來了。 衛訥見人影再次出現,便悄然消失在窗前。 不多時,便見石初禾扶著一個頭發半白的婦人進了來。 衛訥起身的同時打量了一眼,只見這婦人面色無華,黑白相雜的頭發梳理得整齊,發飾不多,只是人消瘦的厲害,走到這里也有些微微氣喘了。 “娘,這就是給爹捎信兒的人。”石初禾見人家已經起身了,便連忙介紹了,又把她娘安頓在上座,這才去泡茶待客。石初禾蹙了下眉頭,家里也只有些粗茶了。 衛訥打量完人,朝著白氏躬身拱手道:“在下衛訥,受人之托,給石老先生送了家書來。并轉告夫人,老先生一切安好,已經找到小女兒了。” “嘩啦啦啦……”一串脆響,石初禾手里的茶具碎了一地。 “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石初禾也顧不什么嫻靜文雅了,直接奔了過來。 白氏更是直接捂著心口,急急地喘了幾口,忙道:“你說的,可是真的?!”話音未落,兩滴清淚先順著眼角的皺紋緩緩滑了下來。 衛訥從懷里掏出石誠的家書遞了過去,“夫人看信便知。” 白氏手抖得厲害,石初禾連忙接了信,放到她娘手上。她看著信封上爹爹龍飛鳳舞的大字,心里到底信了些,不由又抬眼去瞄那送信之人。 白氏終于抽出了信,看了沒幾行,便忍不住低泣起來,“禾兒,你爹真的找到你meimei了……嚶嚶嚶……” “櫻兒!我的櫻兒!……”白氏捧著信紙就好像捧著小女兒一般,完全不顧體面什么的了,啥都沒失散了十幾年的女兒重要。 衛訥望天,心話,這女人啊,哪怕是七老八十了,‘嚶嚶嚶’的魔音也是少不了的,看來他今天得準備好被水淹了。 一陣兵荒馬亂后,白氏終于住了聲,她想起件事:“禾兒,快去讓人把你哥哥喊回來。”當娘的,大事上還是先靠兒子的。 衛訥眼瞅著那姑娘輕巧地越過碎瓷片,幾乎是歡快地朝外頭跑去了。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一抬眼就瞄見兩個屬下正忍著笑呢,能不笑么,他們掌事的逛了半天鋪子,又一路走過來,結果到現在連口水還沒喝上呢。 ========================== 石初昀身后跟著好幾個擔柴的漢子正一路從宣山腳下走來。 石家的宅子臨近云深書院,云深書院如今就座落在宣山的半山腰上,石家別的不方便,買柴倒是容易。山腳下常年都有打柴、拾柴的,比在城里買還便宜些,只要招呼一聲就能送到家里去。 只如今爹不在家,東院只有娘和meimei兩個女人,總歸不方便,所以,一般于這般粗人打交道的事還是石初昀搭把手。 前兩天他就瞧著東院的柴禾沒多少了,便想著趁自己買柴一起送過來,數量多也好便宜些,最好別讓那潑婦瞧見。 石初昀正邊走邊想,便聽見meimei大聲的喊他:“哥!哥!” “初禾?meimei!”石初昀聽著meimei聲音格外響亮,不由擔心起來,別是家里又出什么事才好。他急步趕去,下坡的路有些收不住腳,他差點與人撞上。 “對不住了!”石初昀拱拱手急忙越了過去。 “這老兄可真急……”那仁兄嘟囔一句自去了。 “哥,快回家。爹來信了,meimei找著了。”石初禾剛去扯哥哥的胳膊,卻落了個空,只聽咕咚一聲,他哥跌了個四腳朝天。 “哈哈哈……哈哈哈……”石初禾已經很久沒這么開心地笑過了,笑得她直流眼淚。 石初昀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隨便撲了兩下灰,便扯著meimei往家去:“是真的?誰說的?信呢?” “是真的呢,哥,咱們一家終于團圓了。嗚嗚嗚……”這個可憐的姑娘忍不住在哥哥的跟前落下淚來。 “初禾不哭,不哭,哥給你買糕吃。”石初昀急得團團轉了兩圈,想到了什么似的,連忙把自己的腰絳扯出一段來,塞進meimei手里,“抓緊了啊,跟著哥走,咱們家去。” 石初禾看著哥哥不算挺拔的肩膀,不由又涌出淚來。 meimei給了‘拐子’不知道過得好不好,可他們逃命的那些年,雖然一家四口在一起,可真的過得艱難。又好幾次都差點沒命了,好在后來都逃了過去。 那些年他們兄妹還小,白天爹爹和娘必須出去找活計或者吃食,照顧不到兄妹倆。每當這個時候,爹娘就讓哥哥看著自己。有幾次她差點丟了,哥哥嚇得半死。 后來哥哥也不知怎么想出來的,干脆拿根腰帶把自己拴在腰上,走到哪兒都牽著……磕磕絆絆的,像牽只小狗兒似的,可這樣倒是兄妹倆都心安了。 那個年頭,家人能守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心愿。餓肚子什么的真的已經習慣了,連死人都不知道害怕了,最怕的反而是抬眼時身邊沒有親人。 后來她們終于結束逃難,而他們自己也長大了,哥哥再也不用拴著自己了……可她很懷念跟哥哥相依為命的日子。哥哥曾經是個那么好的哥哥。 石初禾今天難得放縱了下自己的情緒,抽抽嗒嗒地跟在哥哥身后,手里還攥塊他哥給買的糕餅,一路走回家去。 “這是怎么了?”白氏等得焦急,忍不住走到院子里打轉。見到兒子帶著女兒回來,身后還跟著好幾個擔柴的漢子,還以為女兒被人欺負了呢。 “娘,沒事。我先把柴禾安頓一下再說。”石初昀招呼著人把是困干柴垛了起來,又摸了錢出來付了帳。 一行人回到堂屋里,石初禾見了哥哥付賬,連忙張羅著自己去拿錢補給哥哥。石初昀四下瞄了瞄,見沒有自己媳婦,便擺擺手,“你的錢自己留著吧。” 說完,抬眼打量起在一邊看戲多時的衛訥等人。 “哥,這就捎信來的衛先生。”石初禾依在她娘身邊,歡快地介紹道。哥哥來家她也有了主心骨,說話鎮定多了。 石初昀朝著衛訥點點頭,從他娘手里接過信,一目十行看下去,不由噌地站了起來,聲音都高了一度:“這么說,爹爹已經和小妹在一起了?! 他們如今往小妹鄉下的家里去了,爹爹讓咱們過去,一家人團聚!” 到底是男兒,關鍵時候比較給力,這兩個女人看信光顧著哭了,信里的要點都沒看清楚。 “哎,這可太好了。”有兒子在,白氏也找回了不少理智,“你爹怎么不把你meimei給帶回家來……”她還有精神頭數落起來。 “娘,爹信上說小妹正懷著身子,不宜遠行呢。” “啊?哎喲,這可怎么好,可別動了胎氣了,也不知道你爹能不能勸著些…… 有沒有說幾個月了?帶點什么補補,這女兒家孕期里一定得吃好些,兩張嘴呢……” 白氏立刻進入了準外婆的狀態,中間連個過場都沒有,連衛訥都看得目瞪口呆了。這半個時辰前還一朵百合花,一轉眼怎么就好似仙人掌了呢! 他突然很想看到楚溆見到他這丈母娘會是什么樣子了…… 這家人總還是有個理智的,石初昀打眼瞅了瞅,便對meimei道:“怎么不給客人上茶?去拿你嫂子那套茶具罷。”他進門就瞧見一堆碎片了,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石初禾這下才想起來,急忙把地收拾干凈,又匆匆跑到后院去燒水沏茶,她才不會真的去嫂子那拿什么茶具呢,那不過是哥哥給自己個臺階而已。 衛訥冰冷的手指撫摸著自己臉頰上方一塊小兒巴掌大的疤痕,這疤與整張臉上的皮膚有明顯的顏色差異,并且因愈合而產生的牽拉更使得它看起來格外猙獰。 只是他知道,便是這個樣子也還是托了楚溆的福,找了當年京城里最好的大夫才恢復成這樣的,不然,只怕如今這張臉已經無法見人了。盡管現在的他也不怎么見人,尤其是以這張臉。 不過,衛訥還是把銀色面具揣進了懷里,高束起了頭發,挽了發髻拿白玉簪子簪緊了。其實他自己也知道,他之所以這么鐘愛玉白色,跟臉上的瑕疵不無關系,可他還是不想改。 幾個屬下剛交了手中的差事,又都磨著衛訥答應把賞錢換成了百靈丹,得了衛訥的應允后正美得在一起閑聊。 要知道,夫人的百靈丹可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對于他們這些刀尖上過日子的人來說,不論是傷是毒都能救急的百靈丹可比昂貴非凡的‘萬毒消散’什么的更實用,這個隨時可以救命,那個再好也不能隨時來一發。 所以,不光是他們,便是江湖之中也是百靈丹更受歡迎。有的人得了自己不吃,拿去黑市轉手,五兩銀子一粒呢!你還別嫌貴,關鍵時刻這個可是能救人一命的。 作者有話要說: (衛訥是因修改設定而新增的人物,這幾天為了這個人物能豐滿些,我揪掉了好幾把頭發……) 第一百八十四章王氏其人 衛訥終于喝上了茶水,只是粗澀的口感讓他無意品味,只潤了潤唇喉便咽了下去,接著便面無表情地放下茶碗。 實在太難喝了! 他已經多少年沒喝過這么難喝的茶了,尤其是楚溆娶了媳婦之后。他們這些人的品味跟著夫人的茶品直線飆升,已經遠遠超越了大楚的御用茶。反倒是夫人最親近的家人,如今卻只能拿這般低劣的茶待客…… 真是世事無常! 衛訥瞧了眼正歡喜的之中的母子三人,清咳一聲道:“不知夫人這里何時能準備妥當啟程?衛某也好安排一番。” 石初昀聞言連忙站起身來,臉色微微一紅,他朝衛訥拱手道:“先時承蒙衛先生不辭辛勞送來家書,哪里還能拖累您的行程?某雖不才,護送母親和meimei去團聚還是能辦到的。” 衛訥打量著石初昀,清俊的面貌,單薄的身子骨,讀書人多有的修長手指……相比那些勛貴子弟而言,此人的氣質淡漠,不過從他偶爾一閃而過的眼神中,衛訥還是捕捉到了隱忍和警惕。 這也難怪,他們兄妹幾個也算生不逢時,趕上那個年代,性命尚且朝不保夕,不忍耐又能如何?一不小心隨時可能面臨死亡。也許正是因為死里逃生過的人,所以,才格外看淡了一切? 衛訥不由多打量了幾眼。 石初昀見來人的眼睛像刀子似的把自己從頭到腳刮了幾遍,心里很是不舒服,不由蹙了眉頭,但也只是撫著手里的茶碗沒有言語。艱難的生活已經教會他要謹行慎言,輕易不要惡言出口。 衛訥見狀暗自點頭,孺子可教也。其實他比人家也大不了幾歲。 衛訥打量夠了,又抿了口茶水,展了展袍擺,對石初昀說道:“如此也好。不過,從這里往西去總有五六日的行程,有些偏僻路段多不太平。我是走過幾趟的,車輛和護衛我會準備好,請不要再推辭。不然真有個什么,喜事變壞事,豈不是罪過?” 人家都把話說盡了,石初昀也不再堅持,畢竟他已經好幾年不曾往外邊去了,真心不知道到外邊現在底什么情形,又帶著母親和meimei,他也不敢大意,當下便又鄭重謝過衛訥。兩人又約定了后天啟程。 白氏見他們說完正事,很想多打聽些小女兒的事,便囑咐兒子留衛訥幾個吃午飯,又吩咐女兒去準備些菜蔬。他們家如今早養不起下人,又沒錢去外頭叫現成的酒菜,整治飯菜這樣的活計自然就落在石初禾身上。 衛訥聽著石初禾清脆地答應聲,抬眼瞄見那纖瘦的身影輕捷地跨出門去,竟鬼使神差地沒有反對…… 兩個護衛見他們掌事的穩如磐石,心話他們頭領指不定又打什么壞主意了,既然要留下吃飯,估摸人家家里的情景也艱難,便主動要求去外頭買些酒菜,省得勞累人家姑娘了。而且,將來在夫人面前也好說話。 衛訥贊賞地點點頭,對白氏行了一禮,道:“得夫人誠心招待,行程之事也還需跟令郎細細商議,衛某就厚顏打擾了。 我這兩個護衛常在街面行走,讓他們去置辦幾樣小菜也就是了,咱們下午還有別的事,酒就不必了。”一般出門辦事的人,很少大中午的就喝得滿嘴酒氣,免得耽誤事不說,再去別處辦事人家也不喜。 白氏這點見識還是有的,當下點點頭,這份人情記下就是,兒子還不來,老子總能還的,再不濟還有女婿呢。白氏現在感覺有了無名的底氣。 石初禾本來還在心里合計著家里的余錢,想著少不得到隔壁張嬸子家暫借些,沒想到這人竟自己讓人去準備了。 她瞄了母親一眼,買歸買的,人家大老遠地送了這么大的喜信兒來,自家怎么也得表表心意不是!她討了母親的同意自去準備了。 石初昀見幾個人都走了,剛要請衛訥一起去書房坐坐,門外便傳來一個高揚的女音,“喲,有客啊?真是難得!嘖嘖,相公,丑話我可說前頭,咱們家可一文也拿不出來的。”說著,一個穿著一身紅底白色碎花長衣的年輕婦人自顧挑了簾子進來,她手上還扯著個剃了光頭的小兒。 便是衛訥此前有些心里準備,聽到這番言語也不由皺了下眉頭。 他掃了一眼便低頭端起了茶碗,也不再去看那女人。剛才他已經瞧得明白,這女人身量高挑扁瘦,膚色暗黃,細看還有些淡斑,只眉眼間很有些輕蔑之色,也不知她哪來的優越感。 不光衛訥,屋子里的母子也都不由皺了下眉頭,面露不喜之色,原本氣氛歡樂的室內頓時漫起一股子厭厭之情。 “誰讓你來的?”石初昀淡淡地瞟了那女子一眼,便起身朝衛訥拱拱手道:“請寬坐,某去去就來。”說著,不能那女人打量清來人便抱起兒子,扯了女人的手腕,冷著臉一言不發地往外頭走去。 “哎,你干什么!你放開我……我是你們石家的媳婦,我怎么就不能來了!”那女子捶打了男人幾下,叫嚷起來。 就聽男子冷冷道:“你還知道是石家的媳婦?剛才怎么說話的?不會說就裝啞巴,再敢放肆,我不介意讓岳父把你領回去!” “什么裝啞巴?我說的是實話!東院就是個無底洞,你想往里填,可別連累了我和兒子!” “不想被連累你去干什么?想看看有沒有便宜占?”石初昀冷笑一聲。 “占便宜?別逗了,就你們家窮成那樣,除了這宅子和那點地,還有便宜讓人占么?我們家再不濟一年到頭,賣了糧食也能存下十吊八吊的,你們家現在能拿出兩吊錢不?”女子輕蔑之情溢于言表。 “你兩眼里也就能裝下兩個錢兒,左眼一文,右眼一文,別的什么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