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不過,在她無意中往外撇了一眼后,她很快就改主意了。 只見不遠處走來兩個中年漢子,他們腳步輕捷有力,衣襟下隱隱露出一截刀鞘,一身簡樸的深色衣褲,腳上登著快靴。這還不是他們最吸引石初櫻注意的地方,關鍵是被他們‘提’在手里的兩個幾歲大的小童。 這兩個小童瞧著也就五六歲、七八歲的模樣,生得兩頰帶rou,緊抿著干裂的嘴唇,盡管小袍子有些污皺了,小臉上也一把灰一把土的,但兩只眼睛卻依舊黢黑水亮。 他們兩個被拉扯著有些趔趄,腳下也磕磕絆絆,但卻沒有像這個年齡的小孩子那邊哭鬧,順從中帶著過分的平靜,完全不是小孩子該有的神情! 更加意外的是,石初櫻還看到其中一雙寒星閃耀一般的楚家人典型的眼睛! 幾乎在一瞬間,石初櫻心里轉了無數個猜想,但她人還是紋絲未動,只隨意地瞄了一眼,仍舊慢悠悠地吃起了醬牛rou。 第一百三十六章打劫啊! 那兩個漢子一進門便把手放在了刀柄上,橫著眼,兇惡地四下掃來掃去,原本還有些喧囂的茶寮一下子變得沉寂了起來。 大家出門在外都不想惹事,更不想碰上事被無辜連累,因此,一見這兩人的兇相便立刻低下頭,只管看著眼前的碟子碗的,有些膽小的甚至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這兩個人掃視了眾人一番,最后把目光落在了石初櫻的身上,畢竟明晃晃帶著武器的也就她一個。 石初櫻今天一身銀白色錦緞的俠客打扮,頭發也高高束起,只插了只珠簪,外頭披了件粉紫色的斗篷,一個錦緞的包袱鼓囊囊地擱在桌案上,寶劍也壓在手邊。 她此時也抬頭打量了進門的幾個人一眼,雙方視線一對上便很快又分開了。石初櫻只管一邊慢條斯理地一邊吃著醬牛rou,一邊瞧著自己的馬,根本就不搭理那兩個人。 那兩個人卻把石初櫻好一頓打量,瞧著她年紀小了些,也沒什么內息,心下覺得這也是個稍微學了幾天功夫就外出游歷的富家子弟。 要是以往,遇上這樣送到嘴邊的小肥羊,他們是絕對不會放過的。只不過今天他們頂頂要緊的事,不想節外生枝,只得便宜了這只小羊。 想到這里,兩個人狠狠地警告了石初櫻一眼,便往邊上尋個位置坐了。 這兩漢子把小童夾在當中,要了一壺熱茶,切了兩斤醬牛rou,要了幾只包子,最后只給了兩個小童一人一只,也沒給水,干著吃了。 就在伙計給這一行人上飯的功夫,茶寮里的客人已經悄無聲息地走了大半,僅剩不多的幾個人都是跟石初櫻一樣到得太晚的,不過這時他們也喊了店家來打包吃食。 石初櫻眼瞧著大家都走了,她也丟下一小塊碎銀子,要了油紙包起剩下的牛rou,又要了十來個牛rou大包子,又灌了一水囊冷茶,也跟著匆匆離開了。 兩個漢子不動聲色地瞄著眾人,見這些家伙還算有眼色,便互相遞了個眼神,安下心不急不慢地吃著,只兩個小童的眼里卻黯淡了下來。 吃飽喝足,兩個漢子又提著小童上了一輛馬車,呼喝一聲駕了車往岔道口逆行往岔道口方向而去。 一個漢子坐在車轅上駕車,朝著后面的漢子道:“山子,你怎么又不進去?”那個被叫做山子的人坐在車尾上,道:“里頭那點小地方,伸個腿都伸不開,憋屈;再說,我在后頭看得清楚,有情況也早發現不是。” 趕車的漢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反正甩甩鞭子,不再言語了。 倒是車廂里的兩個小童,正趴在一起咬耳朵。 一個瞪著眼睛嘀咕:“剛才為什么不讓我喊?” 另一個也瞪著眼附耳道:“會有用么?你沒見哪些人躲還來不及,誰會出手?最后咱們再挨一頓打,沒醫沒藥,等死啊?” 第一個小童道:“不試試怎么知道?喊一聲救命,說不定就能成呢?” 第二個小童輕輕嘆息一聲,咬著耳朵道:“這么明顯的事,誰看不出來,哪里還用你喊救命?再說,你覺得那些人誰是這兩個人的對手?” “……可、可我害怕,我想我娘了……嗚嗚嗚~”小童紅了眼睛,嗚嗚哭了起來,到底還是太小,哪里吃過這般驚嚇,自打被人擄了來,一路上吃的苦頭就不說了,那種日漸絕望的心情才是最最要命的。 第一日,他們都相信侍衛為追上來的,結果他們被連夜帶出了城;第二日,他們相信官府會搜城,會愛門挨戶查人的,結果,官兵是來了,卻應付一二走了;第三日,他們相信上面會派人來救他們的,結果他們只聽見不時有檢查過往車馬行人的聲音,而他們被塞進船底,再次與找他們的人錯過;…… 第八、九、十日,他們多少次試圖向經過的人求救,結果被發現后給狠狠打了一頓,餓了兩日,卻求救不成,險些丟了小命;…… 如今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日,反正他們已經從滿懷希望,到一次次失望,現在是絕望了。因為他們聽到那兩個人說,過了山口就到他們要去的地方了,而他們倆就是這兩個人的‘投名狀’! 許是聽見了小rou票的哭聲,那山子回手拍了車廂一掌,“不許出聲,不然,今天就把你們兩個的舌頭給割下來!” 果然,下一刻里面就安靜了下來。大一點的小童把那小的緊緊抱在了懷里,盡管他的懷抱也很小,兩條小胳膊還夠不到頭呢。 小小童趴在另一個小童懷里默默地抽泣,卻緊閉著嘴一聲不敢出,他們是真怕被割了舌頭。那兩個人就曾經當著他們倆的面把一條狗給挖了眼睛,割了舌頭虐死了,狗狗的凄慘嗚咽聲至今還似乎響在耳邊,嚇得他們夜里都睡不踏實…… 而車外的兩個人卻正興奮地討論著另一件事:“我說大哥,前面可就是岔路口了,咱們直接走夾道就能見到龍老大的人么?” “那時自然,一進岔路口就是龍老大的地盤了,每個地方都有哨探,自然會有人來的。” “唉,但愿咱們帶來的這倆小東西,龍老大能看得上眼,不然,可不白費事了。” “說什么白費事?連這都看不上眼,他龍老大也太……咳,反正有人叫咱們往這里投奔,那必定是有用的,嘿嘿嘿,你說誰能想得到咱們這會兒竟是在二龍山呢?”那前頭的大哥不由得意地笑了起來。 “那是、那是!要不說人家那是高人吶!”兩個人難得地說笑起來。 這也難怪,他們這一路上東躲西藏還帶著兩個惹眼的小兒,同樣也是神經緊繃了一路的,此時目的地就在眼前,兩個人的心里也倍感輕松;再者,畢竟是到一個新碼頭,總歸有些陌生的,說些輕松的話也給自己打打氣不是? “這就是岔路口,轉彎就到了!”趕車的大哥指了指,又拿鞭子輕輕一敲馬身子,馬兒就聽話地往右一轉,直接拐進了官道上。山子在車尾上已經美滋滋地哼起了小曲。 ==================================== 不過,有句話叫做好景不長。這不,馬車剛一拐上官道,就停了下來。 “前方何人?為何在此擋路?”大漢一聲喝問。 這時候,前方傳來一個如幽谷黃鸝般的女子略帶不滿的聲音,她道:“打劫啊!這么明顯都看不出來?” “是你?!”趕車的大漢一眼認出了眼前之人就是茶寮里見過的那個俠客。 “不錯,就是我!”石初櫻一揚下巴,居高臨下地瞧著兩個漢子。 那漢子被她輕漫的態度氣得不輕,他不由冷笑一聲,嗤笑道:“就憑你?別怪兄弟我沒提醒你,這可是龍老大的地盤,豈是你能撒野的?” “哦?難不成你能撒野,我就撒不得了?再說,我打劫你,又沒打劫他?廢話少說!把值錢的東西都留下,這兩個小rou票也留下,你們兩個就可以滾蛋了。本少俠對你們兩個老家伙沒興趣!” “嘿嘿,娘了個腿兒的,難不成你還想劫胡?”山子似乎有些明白了,他跳下車,擋在車廂外側,抽出腰刀來上下打量著石初櫻道:“你想劫了我們的rou票也去二龍山投名?” 石初櫻揚起眉頭,傲然道:“什么叫你們的rou票?到了我手里就是我的了!” “喲嗬!他娘個屁,還真是啊。本來大爺們還想放過你,沒想到你自己倒送上門來了!大哥,我看這小子皮子挺嫩乎,干脆連他也一起綁了,說不定龍老大也好這個呢!”說著還拿一雙猥瑣的眼睛直往石初櫻身上瞄。 石初櫻惡心得夠嗆,原本還想留他們一命,現在看他們這么惡心也不樂意留了。她抄起寶劍隨手一抽,一道勁風掃過,那山子隨著一聲悶吭就被抽到了拐角處的山壁上,再然后‘吧嗒’一聲掉了下來,死過去了。 “你、你、你是什么人?”趕車的人心里無比震驚。 因為山子的功夫在高手里也算是數得上的,不然他們兩個人也不會在那么嚴密的搜索下,竟能一路跑到二龍山這里來了。他自認為功夫不會比山子差,但也好不多少,可眼瞧著山子甚至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干掉了,自己又能走幾個回合? 短短瞬息之間,他心里轉過無數個想法,卻還沒等想出個所以然來,那俠客就發了話:“你又怎么說?是自己滾蛋還是我幫幫你?” 那漢子瞧著眼前的小子的囂張樣就心里狠地緊,好歹這里也是龍老大地盤的邊緣了,自己弄得聲音大些,說不定就能引來山上的人。想到這里,那漢子猛地抽出腰刀,嗷地一聲怪叫朝石初櫻撲了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寒光乍現,轉眼間揮到了石初櫻眼前。貓在車里偷看的兩個小童就聽見‘噗’的一聲,兩人趕緊閉眼,等了半天才敢睜開眼睛去瞧,卻原來是那大惡人血胸口插著一把刀,撲倒在馬前。 本來以為會是一場激戰,結果卻是兩招不到就完了,多少讓偷看的兩個小童有些失望。盡管他們也害怕,他到底是男孩子,對這些別人間的打打殺殺還是又怕又愛的。 石初櫻掏出帕子抹了抹寶劍,又擦了擦手指,這才對著馬車道:“你們兩個小的!是自己出來,還是我幫幫你們啊?”怎么聽都覺得這不是什么好話。 兩個小童瑟瑟抖著,親眼看見兩個惡人被殺,他們不是不高興,但這個人豈不是更加厲害?而且他也說他倆是什么‘rou票’來著,萬一……兩個小童不敢再想,都抹起了眼淚來。 “怎么這么磨嘰?”大俠有些不耐煩了。 兩個小童心知逃不過去,只好慢慢爬下車來,磨磨蹭蹭地走到大俠跟前。 “你們兩個,一人一個,去把這兩個人身上好好搜一搜,又什么東西記得拿過來。手腳要干凈利索!誰磨蹭耽誤事兒或者搜得不干凈,我可不廢話,嗯?” 兩個小童當然知道他所謂的不廢話就是直接一刀了,沒見倆個大惡人就是這么完蛋的么?他們可絕對相信這位大俠的脾氣說到做的。 當下兩個小童也不敢反抗,悄悄商量了一下,大的負責這個見了血的,小的則去山子那邊。 石初櫻看著他們蹲在地上,用自己的一雙小手抖發著在尸體上翻找東西,也不言語,只管一會掃上一眼。這樣的孩子,要想以后過得好,現在就得過了這一關,不然…… 不過,瞧瞧,她看見了什么? 石初櫻無意間一瞥,看見最膽小的小童竟然拿了片碎掉的衣襟,把山子摔出腦漿的頭部給遮住,然后才厥著小屁股扒起衣裳來! 果然是楚家的種! 石初櫻瞧著好笑,自己也催馬走到馬車跟前,用寶劍挑起車簾子,從里頭挑出一個包袱來。 “這是他們倆的?”石初櫻把掛著包袱的劍往大童跟前送了送,問道。 大童扭過臉來看了眼,點點頭,又趕緊干活去了。不多時,兩個小童扒拉出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什么腰刀、匕首、暗器、繩索、藥粉,面具、火折子、傷藥,碎銀子、還有幾封信件…… 石初櫻此時也沒功夫細瞧,只有打量了一眼兩個尸體,拿劍指了指道:“把靴子扒了再找!”兩個小童嚇得一哆嗦,顯然是因他們的疏忽,擔心被干掉。 “嗯?”大俠鼻子一哼,兩個小的連忙費勁巴力地去扒靴子。 果然,在兩人的靴子里找到了好些張銀票,石初櫻瞧也不瞧,直接塞進了兩個漢子的包袱里掛在了馬身上。 然而,苦難還沒完。只聽大俠問道:“你們兩個,誰能趕車?” 倆小童簡直又要哭了,他們才幾歲啊,還趕車?當他們神童么?可這話再不敢跟大俠說,只有大童委委屈屈地坐在了車沿上,勉強拿起鞭子,望著大俠。 他們這個年齡在家里自是文武都啟蒙過了的,而且,也都上過馬了,他好歹還學了兩年,雖然還只能騎著小馬被人牽著跑跑,到底比小表弟強些。 石初櫻也沒辦法啊,總不能她趕車啊,那樣的話,到了前頭真打起來也不方便啊。鍛煉是得鍛煉,不過,她也不會這么就把馬車丟給倆孩子,她分處一微絲的精神力,控制住拉車的馬,令行禁止,小童只要甩甩鞭子就行了。 “走吧!咱們去二龍山見識見識!?”說著,她一催馬提踢踏踏往前行去。 小童緊緊挨著大童擠著,不肯進車里去,此時他聽說要走了,不由偷偷瞄了幾眼幾乎被扒光了的兩具尸體,又瞅了瞅大俠,終于鼓起勇氣,道:“大、大俠!那、那兩個還在呢!” 石初櫻在馬上瞥了小童一眼,冷著臉子道:“男子漢,大丈夫,說話就說話,打什么結巴?!” 小童被訓得小臉粉紅,星光點點的眼睛里頓時蓄滿了委屈的淚水,可終于還是忍住了,他揚著臉,又說了一遍:“大俠!那兩個人還在呢!” “嗯!”這回大俠才哼了一鼻子,道:“他們就該曝尸荒野!” 綁架皇家宗室論罪也是滿門抄斬,尸體丟在荒郊任野狗撕了的。 石初櫻本身又是個護短的,眼瞧著兩個小童里必然有一個是楚家人,不管多遠,那也是楚溆的親戚,既然是親戚,那就不能不管了。更何況這么小的孩子就遭人劫掠,若不是被人解救,說不定這一生都給毀了,更不要說這一路上他們的遭遇留下的陰影了。 “那兩把刀就給你們做戰利品吧!剛才你們好歹也算出了力的!”打了一巴掌也該給個甜棗吃了,適時地給他們建立點信心還是必要的。 大俠一發話,兩個小童不由驚訝地一齊看向他,心里都是興奮和疑惑。 “怎么?仇人的武器你們不想要?” “要、要!” 怎么會不要呢?武功師傅可是說過,最好的武器不是自己買的,而是從敵人身上繳獲來的。如今,他們也有了繳獲的武器了呢!兩個小童頓時落出了自打被綁架以來的第一個開心笑容。 大俠人還不錯嘛! 兩個小童膽子大了些,大的問道:“大俠,我們要去哪里?” “去打劫啊!”大俠慢悠悠地回了一句。 倆小童頓時目瞪口呆。這,這才一轉眼,他們就從被劫的變成要去劫別人了?他們覺得這世界變化太快,他們完全看不懂了…… 兩人驚呆的小模樣大大取悅了大俠,發出一陣清脆如銀鈴般的笑聲,石初櫻道:“快走吧,說不定還能趕上龍大王的午飯呢!”果真催馬向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