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豈有此理!一個采藥的村姑進了門兒不說恭恭敬敬,曲意逢迎討好她,居然還敢回嘴!這樣的媳婦不收拾了還不爬她頭頂上去了? “好!好!我竟不知昨日竟娶了個能說會道的鄉下媳婦,當真好本事!”老太君冷笑一聲說道。 石初櫻一把按住了上前一步正待發作的楚溆,笑盈盈地說道:“謝祖母夸獎!我爺爺也常這么夸我來著。” 石初櫻這話一出口,眾人幾乎絕倒,那是夸她嗎?別的媳婦要是聽了這個話早嚇得跪地請罪了好不好?! 可石初櫻是誰啊! 此時她繼續說道:“我爺爺說,我朝《始祖本紀》里記載,大楚開國兩百年,當初始祖爺也不過是個鄉間樵夫,砍樵賣柴為生,衣食尚不能周全,可不也是個地地道道的鄉下人!? 那時候也有不少自詡城里人瞧不起始祖爺,不過,我爺爺也說了,始祖爺從來不認為鄉下人粗鄙不堪,而是有著‘衣敝缊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不忮不求,何用不臧?’的氣度,所以才能最終打下天下,坐了江山,而當初那些人,連給始祖爺提鞋也輪不上了。 我爺爺說,我們鄉下人一不貪、二不求,我們不過是靠自己的本事過自己的日子罷了。” 切,人群里發出一聲嗤笑,“倒是個口舌伶俐的,可見在家里就是個沒規矩的,長輩說話也是你能反駁的?” 又是這個蠢婦! 石初櫻一眼橫過去,冷哼一聲:“我看這位嬸子言辭混亂,也很有些癔癥,也得提早治療了!” 那婦人被氣得滿臉漲紅,怒斥道:“好個鄉下丫頭!” 石初櫻兩眼一瞇,一字一句說道:“我爺爺說了,誰要是病得厲害,那就得抓緊治!” 她玉手一揮,一臂之隔的香幾頓時嘩啦啦粉碎成木頭渣子,上頭原本放的茶碗也碎成粉末,邊上坐著的兩人頓時驚嚇站起,茶水混合著茶碗的白色粉末散落了老婦人一身。 天吶!這是娶了個什么媳婦! 老婦人拎著衣裙剛要尖聲發作,石初櫻兩眼一瞇,老婦人哆啰啰一個寒顫,扯著衣襟的手也不由掉了下來,各種粉末碎屑渣滓散落了一地。她卻張了張口,一聲也沒嚎出來。 “怎么樣?這位嬸子病的不輕,現在可是恢復神智了?我瞧著就比剛才正常了許多!”石初櫻吹了吹指尖,悠然地說道。 那婆子本已經接了賞錢,此時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真是難受的要命。她這話要早說那么一會兒,她也不接下這賞錢,直接辭謝了就抹過去了,可如今已經接了就只有被打臉的份兒了。說起來也是這大家子里的齷齪,不過是有的人打著主意要打人家的臉 ,如今倒是打自己臉上來了…… 活該她倒霉,誰讓她貪圖小利,沾手了這檔子事呢瞧著那婆子等人悻悻而去,劉氏引了楚溆一行人往里頭走。 在石初櫻看來,鎮國將軍府的‘寧壽堂’和建州李府的‘榮壽堂’相比也差不多,甚至還稍微小了點。這也難怪,石初櫻總共就進過兩個宗室府邸的院子,可不就拿它們做對比么。 楚溆一心都掛在石初櫻身上,此時瞥見石初櫻的眼神,悄聲道:“鎮國將軍府按照一品建制,國公府是超品。” 這下石初櫻明白了,建州李府的老太君是有封號的縣主,地位堪比國公,當然‘榮壽堂’也比‘寧壽堂’大些,難怪老將軍憋屈,想來原本應該是叫‘老國公’的吧?! 一行人進了院子,正房門前早有幾個伶俐的丫頭爭著打起簾子,向里頭回報“溆二爺、溆二奶奶和洌大奶奶來了!”又齊齊恭喜“溆二爺、溆二奶奶大喜!” 石初櫻這時候才知道自己原來還有這么個稱呼“溆二奶奶”。 =============================================================== 本文里提及的一些書名,有的是作者杜撰出來的,有的只是名字相同,并不能按照現實中有的對照。 另:我爺爺說的那句話里“衣敝缊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出自論語,孔子,說得是子路,穿這爛衣衫跟穿這錦衣狐裘的人站一起照樣一點不覺得有什么羞恥的,他對人不求不妒,自然坦然。 第五十四章碾壓大法(之老太太) 那老婦人卻是長房大夫人,也老太太的娘家人那邊的嫁過來的,本要給老太太張目,可被石初櫻這一巴掌拍沒了膽氣,嘴張了幾張又乖乖閉上,再沒發出一聲。 石初櫻點點頭,對此表示滿意,這樣倒還算有治療的必要。 楚溆連忙示意下人們打掃殘渣,認親還沒完呢,可不能亂糟糟的不像樣子。 老太君緩過神兒來,簡直被氣個倒仰,沒人看見她還在生氣呢嗎?當她是死人不成! 她猛地捶了幾下錦榻,怒道:“好,好!竟是個有見識的!” “祖母又夸贊孫媳了!”石初櫻若無其事地扯了楚溆的袖子擦了擦手指,好像剛才根本就沒發生什么一般,繼續說道:“說起見識,我們府上的姑姑也是在建安縣主身邊的經年老人了。縣主自小就在郡王府里長大的,耳濡目染的,論起見識怎么都比咱們這樣后嫁進宗室人家的媳婦強!” 楚溆拿拳頭虛虛抵了唇“吭吭”兩聲,不知道是笑還是咳嗽,這丫頭!能武斗,也能文斗,還是個得理不饒人的! 大楚宗室子弟娶妻不能娶五品以上官員家的女子,不能與世家聯姻,就連選妃也是盡量選清白的平民女子。老太君自己娘家家里是七品官,在宗室媳婦里很是夠看,而她平時打交道的也多是選那些比她家世差、夫家也略差些的宗室媳婦,于是便一直在這個圈子的內宅里混得風光,養成了說一不二的性子。 而如今卻被人文縐縐搶白了一通,又似懂非懂的,已經很氣惱了,現在竟然還被這個鄉下人說成和她一樣‘不過是嫁進來的媳婦’能有多少見識,還敢當著眾多兒孫武力威脅她! 是可忍,孰不可忍! “胡說!”老太君一聲怒吼。 “看來,祖母的癥狀有所加重,還得再扳一扳才成。”溆二奶奶竟然又接口了,只聽她悠悠地說道:“說起‘胡說’這個詞,可是千年前胡人進擊中州大地的時候遺留下來的,那個時候啊……”巴拉巴拉巴拉,溆二奶奶開始連篇累牘地從‘胡說’這個詞的來源,到每個字的本義,詞匯含義,延伸的意義,再到各位先賢都怎么使用過這個詞,簡直就差連注釋也給她講了。再沒有給老太君開口的機會。 老太太這邊嘴唇一動,還沒發聲音,那邊溆二奶奶就開始“治療”了,就是你說一個字她都能給你解幾篇釋疑出來,也不知道這人都打哪兒看來的。 也沒見她打小抄啊?身邊的楚溆也沒動靜…… 大老爺氣得一把山羊胡子都翹起來了,先是拍碎了她媳婦的桌幾,盡管平時他對媳婦也不過是面子情分,到底是多年夫妻,還有兒有孫的;現在又威脅他娘! “溆哥媳婦!”大老爺怒喝一聲,一拍桌子,結果手一空,他盛怒之下忘記自己和媳婦中間的香幾碎了以后還沒換上新的來,此時用力過猛,差點把自己閃到椅子下頭去。 “撲哧”“哈哈哈”“嘻嘻嘻” 那樣子太過搞笑,在座有些個年歲小的,再也憋不住了,當即笑了出來。 石初櫻也笑了,拿眼一瞥,楚溆忍著笑,輕聲道:“這個大伯和大伯母。” 難怪要為老太太出頭,到底是母子,也算沒白養活! “豈有此理!”大老爺氣惱極了,“一個女人家,如此不嫻靜,讀過幾本書就賣弄起學問來,簡直不知所謂。女子無才便是德都不知嗎?” 石初櫻一翻白眼,小下巴一揚,蔑視他道:“這位老大爺看起來有蠻有學問的樣子,怎么連說個話都前后不一的?莫不是也有了癥狀?嘖嘖,瞧著年歲到底也不小了,還是要多加保養才好。 您也說了‘女子無才便是德’嘛,有才的當然就不一樣了。 就比如侄媳婦我吧,不敢說大才,但指定比您說的那些女子多讀過幾本書的,怎么著也算有才了,德不德的又沒人寫到腦門子上,就是寫了也不一定真管用。還是慢慢看吧。 至于什么嫻靜不嫻靜的,只要楚溆樂意就好,別人還是少cao心些。 不過說起德來,我到讀過幾本這樣的書,巴拉巴拉巴拉……” 于是,接下來的至少一刻鐘時間里,這位溆二奶奶噼里啪啦地說起了關于‘德’字,從《解字》到《說文》,從《老子》到《莊子》,沒有不涉獵的。” 別說把老太太給縐暈了,就是在座讀書、當差的男人們也都暈了。 盡管也有人試圖插嘴說上兩句,可但凡你說一個詞、一句話,她能給你講一本書不帶打結的。 寧壽堂變成了溆二奶奶的‘講堂’,就聽她不停地“‘我爺爺說了、我爺爺說了’,不是《孔子》就是《孟子》,什么《史記》、《通鑒》幾乎沒有她不知道的。 最要命的是,這些東西你不全懂,但她倒背如流。時不時還準備拍下桌子助興,嚇得靠她這邊的人都不自覺地望后悄悄挪了椅子,再沒人敢插嘴,生怕殃及池魚。 在座的人,連同老將軍都快跌掉眼珠了,不是說楚溆這媳婦是個山里采藥的嗎?采藥用的著讀這么多書嗎? 她才幾歲,這么多書讀一輩子、兩輩子都不一定能全熟記下來,難道這些話都是提前背下來的? 不過,盡管眾人心里驚異非常,可到底還是有不少人開始轉了風向,畢竟有個厲害的人能克制了老太君和大夫人,他們只有高興的。至于別的嘛,拭目以待就是了,反正與他們無關。 要知道老太君在將軍府可是縱橫多年,向來說一不二的,如今不但成了胡言亂語的癔癥患者,更是一個字都蹦不出來了。就這一條就有好些個人打算呆會兒回去慶賀慶賀了。 老太君確實不敢開口了,如今這情形她開口說什么?她能學過幾本書,怎么和溆二媳婦比口舌! 說話?她比你能扯,估計三天三夜不帶停的。 說道理?拉倒吧,溆二奶奶張口閉口‘我爺爺說了’的那些道理哪個不比你的道理深刻。 講規矩?好么,她可是把整本大楚的《皇室宗法大典》給倒背如流的人,連句讀都不帶錯的。 誰身上沒點毛病?所以,你是想去宗人府悔過呢,還是打算去看守皇陵啊? 不想去就老實點兒吧,她是不能送你進去,可有人能送你進去啊! 在座之人,此時算是明白了一個道理:千萬別跟溆二奶奶叫板,那簡直就是找虐! 別說是個書庫,大楚隨便拿十個大儒出來,也掰扯不過她吧,更別提自家的老太太!瞧瞧那憋得氣鼓鼓又發作不出來的樣子,那真是活遭罪了。 老太太可不是遭了罪么!此時正憋氣地由身邊的仆婦連連給她撫胸口,一邊撫還一邊拿眼瞅著石初櫻,那意思是你都把老太太給氣壞了,還不過來謝罪? 可人家溆二奶奶就笑瞇瞇地看不見。 另一個還算有眼力的仆婦只好直接暗示老太太,還是病一病得了,好歹能解脫了不是…… 也別怪老太太笨,一時沒能領悟,想老太君縱橫內宅多年,什么時候用她裝過病啊,老太君她不會啊! 總算等到老太太恍然明白了,忙手捂心口往后一仰,還沒等喊疼,溆二奶奶就已經摸出一顆大藥丸來,笑道:“祖母莫不是也跟孩子似的,一聽見讀書就心疼、口疼的?來來來,不要緊,我這有樣藥,專門治這個毛病的。” 老太太哪敢讓這個煞星過來啊,忙哼唧兩聲,幾個仆婦忙上前扶著她,口中說道:“想來老太太是這兩天累著了,還是歇歇的好。” 老太爺看完精彩全場,終于一揮手解放了老太君,老太君哼哼唧唧地被扶下場去休息了。臨走都沒敢回頭威脅人家一眼,生怕再被留下“治療”肆虐一番。 認個親的功夫老太君就被病退了…… “咳!我、”聲音戛然而斷。 只見石初櫻袍角翻飛猛然一個轉身,一張冷面含霜、面向眾人負手而立。廢話實在太多,石初櫻早不耐煩了,此時更是氣息外放,盛氣凌人,竟是半點都不遮掩了。 她拿眼懶洋洋一掃眾人,不讓你們長長記性,還當溆二奶奶好惹的了! 還有誰,想來試試?文斗還是武斗?本二奶奶不介意一力碾壓了她! 被她掃了一這眼,眾人不由紛紛垂下眼皮,竟沒一個對視過來的。 石初櫻來回看了看,一個出頭的人都沒有了,不由磨了磨指頭,高處寂寞啊! 正當此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驚慌和呼喊聲,還沒等下人們出去看個究竟,就見門簾子嘩啦一聲響過,一道紅色身影箭一般竄了過來。 不對,是白色身影!紅色只是衣擺。 “嗚嗷!”是誰?是誰欺負我娘親?! 二肥一陣旋風般地沖了進來,停在了石初櫻的身邊,張開虎口嘯了一聲,怎奈太過幼齒,威嚇效果不明顯。不過,倒是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 “呀,這就是白虎?”孩童們原本就被吊書袋子吊得受不了了,現在突然出現個傳說中的小白虎,簡直不能再安坐下去了,再顧不上什么禮儀,紛紛跳下椅子跑過來圍觀。 頓時,原本被石初櫻冰凍的室內煥發出了活潑潑的氣息。 “哇,真的是老虎哎” “白癡,明明是小虎。” “我就叫老虎,白老虎!” “切!老虎是老的好么,這明明是小的……” “喂,小白虎,你有名字么?我給你起個名字好不好?” 半大的孩子和小小的孩子都在看老虎,大人們倒是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