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她免了大家的禮,加快腳步到里殿去。 此時太醫(yī)剛給太妃診完脈,聽聞圣上御臨,抖抖袖站起,恭敬地行了一禮:“參見圣上。” “姨娘怎么樣啦?”她眉目里俱是擔(dān)憂,只見太妃臉上如擦了劣質(zhì)的胭脂,白得幾乎能看到精細的血管,虛弱得連眉間赤紅的畫鈿都暗淡了顏色。 太醫(yī)稟報道:“回圣上,太妃娘娘的病狀已有一、兩月,是由風(fēng)寒引起的,但因室內(nèi)不通氣,太妃又常聞自身受不住的檀香,以致病情加重,才導(dǎo)致今日的暈闕。” “那……那怎么辦?太醫(yī),你快救救姨娘。”她臉上表情快哭了,最親的姨娘變成這副鬼樣子,她心肝都疼了。 太醫(yī)花白的胡子抖了抖,嘆息地搖了搖頭:“圣上不必驚慌,太妃娘娘的身體并無大礙。只是太妃一直瞞而不說,延誤了治根的最好時機。若要身體恢復(fù),得先開窗通氣,遠離這些檀香味,再輔以藥物好生休養(yǎng)。” “那你快開藥給姨娘喝,要讓她快快好起來。”她激動地將太醫(yī)推到桌邊,連筆都硬往他手里塞,“快開藥快開藥。” 太妃從昏迷中醒來,灰蒙蒙的雙眼在周遭轉(zhuǎn)了一圈,許久才凝注在她的身上,目光里的死水動了一動,怔道:“千落,你怎么來了?” 她跑到床邊,焦急地道:“姨娘你不記得啦,你在夢里一直喊我的名字。” “是么……”太妃柔若無骨的手貼在臉上,輕輕蓋在眼上,遮住瞳里的彷徨,“大抵是夜長夢多吧。” “姨娘姨娘,你為什么生病了都不告訴我,嗚……” “姨娘怕你擔(dān)心,”太妃慢慢地朝她伸出手,晃動了半晌,才凝注視線抓住她的手,冰寒從手心里順到她的掌心,太妃微露一笑,“好暖,千落,姨娘好冷,幫姨娘暖手可好?” “好,給姨娘暖暖手,熱乎乎的,”她笨拙地搓著太妃的手,往手心里呵氣,“姨娘,手暖不暖?” “暖,好舒服。”太妃勉力扯動嘴角,笑了一笑。 “姨娘,你還沒告訴我,為什么會生病,是不是因為我不乖,惹姨娘生氣了,嗚……”她兩眼盈滿了淚水,泫然欲泣。 太妃吃力地揉去她眼角的淚痕,苦笑道:“也怪姨娘太不小心,那日前往皇興寺祈福后,大抵是受了涼,染了風(fēng)寒,后來見到落毒之事,姨娘心驚rou跳,生怕千落你再出什么事,就在寢宮里擺了個佛龕,日夜拿香供奉著,祈求佛祖保佑您平安,但是姨娘可能吃不消著檀香味,加之冬日窗戶關(guān)得嚴(yán)實,不透氣,聞多了身體便受不住了。千落,你無需擔(dān)心,姨娘沒事,只是太久沒見你,怪想念你的。” “啊!”姨娘染病已有一、兩個月,竟然直到現(xiàn)在才攤開心扉說生了病,這讓她心理如何好受?也怪她這段時日天天被壞豆腐趕上架,忙里忙外的,一得閑就巴不得與龍床化為一體,睡上十天八夜,這么一來,還著實是冷落了姨娘。“姨娘對不住,我不知道你生病,以后我會多多陪你的。” 太妃秋水剪瞳里俱是暗淡的光芒,病態(tài)的臉色變得更差了,她沉吟了好一會,提出一個要求:“千落有此心,姨娘甚是高興。只是姨娘有一事想求,還請千落您應(yīng)允。” 作者有話要說: 最后一更啦,大家開心(╯3╰) 看我加更辣么多的份上,大家給我一個作者收藏做生日禮物好不好,謝謝乃們(╯3╰) 專欄地址如下(?⊙w⊙)? 網(wǎng)頁地址: 爪機地址: ☆、37|第三十七章太廟 她握緊姨娘的手,點頭道:“姨娘你說,我都答應(yīng)你,只要你好起來。” 太妃得了她金口玉言的承諾,病好似都愈了幾分,笑容透出臉龐:“姨娘這病也有段時日了,也不知何時能醫(yī)治得好,恰逢長公主和親,姨娘這病體易傳出污氣,毀了長公主的福澤,因此姨娘主動請命,請千落你應(yīng)允姨娘到太廟侍奉列祖列宗,以讓姨娘求列祖列宗保佑大錦昌盛,保佑你一生平安。” “啊?去太廟?”她皺皺眉頭,太廟是什么地方,那是連鳥都不愿去的荒郊野外,吃住都比宮里差上一大截,別說穿錦繡羅緞,吃山珍海味了,就是想穿上最廉價的絲綢,吃頓葷腥,也得掐著手指數(shù)一數(shù),今日是不是良辰吉日。 她少時隨父皇去過幾次太廟,那兒也不知是因供奉了列祖列宗的牌位,吸了陰氣,還是伺候的宮人不滿生活起居,怨氣沖天,空氣里四處都彌漫著陰森的氣息,直到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還不寒而栗。 但太廟卻有一好處,四面環(huán)樹,吐納代謝新鮮空氣的速度極快,適合休養(yǎng)身體。 大錦祖上,也確實出現(xiàn)過太妃因身體抱恙,前往太廟休養(yǎng),后來身體痊愈的特例。 因而,在太醫(yī)提到太廟的環(huán)境適合養(yǎng)生后,她點點指頭,盤算著兩者的利弊,最終還是姨娘的身體情況占了上風(fēng)。 “我答應(yīng)你,姨娘,你要好好地養(yǎng)身體哦。經(jīng)常回來看我。”她天真地以為出了皇宮,就像回家一樣,能隨時回來。 梅月見她答應(yīng)得爽快,剛想讓她先與君泠崖商量再定,但畢竟地位低了一等,不好開口,默默地低頭,裝作充耳未聞。 太妃沒有更正她的想法,含笑著勉力起身,就要給她磕頭謝恩,被她扶好靠在床上,又千恩萬謝道:“謝圣上開恩。” “姨娘不用謝我,你一定要好好養(yǎng)身體,照顧好自己,冷了就多蓋被被,熱了就扇扇風(fēng)……”她喋喋不休地把自己知道的知識告訴太妃,越說越多,小嘴巴好似連天火藥,炸個不停,后來,她聲音漸漸低弱,直至哽咽嘶啞,直至用滿面淚水代替了后話,“嗚,我舍不得姨娘,舍不得……姨娘走了,沒人陪我,我一個人好孤單。”她雙肩抖動,淚眸盈盈地望著太妃,仿佛要經(jīng)歷什么艱難苦痛,強忍著不去抱住太妃。 太妃默嘆一聲,伸出無力的雙手擁著她,輕輕拍打她后背安慰:“千落乖,要聽話,姨娘不在了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嗯,我會的。”她抹了抹眼淚,卻止不住洶涌澎湃的情感,將頭埋到了太妃懷里,“姨娘也要乖乖的,記得吃藥,不要再聞檀香了,臭臭的。” 太妃面色不易察覺地一緊,隨即又笑道:“哪兒臭了,這可是佛祖蔭庇的福氣。下次可別亂說話了。” “噢,姨娘抱抱。”她揉揉鼻子,沒心沒肺地笑了。 臭?梅月的心一提,閉上雙眼嗅了嗅空氣里的檀香味,確實味道重得能與臭氣熏天相襯了。可是太皇太后的寢宮,常年彌漫檀香,也沒見有如此濃重的味道。 這是怎么回事 梅月低下頭,目光銳利地在周圍掃了一圈,也沒尋到香味的來源,直到李千落依依不舍地拜別太妃,她才在外殿的香爐中,發(fā)現(xiàn)一點兒端倪。 圣上剛出外殿,剛哭得紅通通的小鼻子就被刺鼻的檀香光顧了一番,一個噴嚏打了出來,她不滿地揉揉鼻子,跑去找香味來源,指著一個紫砂熏爐氣呼呼地道:“快扔掉,臭臭的。” 梅月火眼金睛一掃,精明地見到爐里有一些白色粉末狀物,趁著宮人清理時,動作迅速地順走了一些,籠在袖里,狀若無事地跟著圣上的尾巴走了。 回寢宮的時候,君泠崖恰好忙完歸來。 她方才還義正言辭地給太妃做主,同意讓其到太廟去,這會兒見到真正能做主的人,就蔫下了頭,怯怯地扯著衣袖,小聲匯報情況。語畢,她低下頭,眼珠子咕嚕咕嚕轉(zhuǎn)個不停,就是沒眼看君泠崖:“壞豆腐,姨娘身體不好,我同意了,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許久沒聽到一聲回應(yīng)。 她害怕得肩都抖了,每次壞豆腐不說話的時候,就是怒火沖天的先兆。但她確實沒聽話,私自同意了姨娘,他兇她也是正常的,只是,他不要打她屁屁就好,那會很疼的。 “圣上,你為何不敢看臣?” 一如平素冰冷的聲音,砸進她耳里驟然降了十幾度,她雞皮疙瘩爭先恐后地冒了出來,向冷氣壓抗議:“我、我不聽話,不敢看你。” “圣上何錯之有?” 小巧別致的下頷被寬厚的大掌抬起,她害怕的雙眼不得不容入君泠崖的臉——沒有狂風(fēng)暴雨,也沒有怒火噴發(fā),出乎意料的,竟是雪霽初晴。 君泠崖沒有笑,但難得一見的柔和目光里,卻透出絲絲欣慰的笑意。 她正在踏著往上走的階梯,一步一步成長,從害怕,到嘗試,再到今日的大膽做出決策。她一路走來的每一步都凝注著他的心血,他就像嚴(yán)厲的夫子,將她推下懸崖,逼著她在荊棘地中爬到山峰頂端。但她卻從來不知,狀似無情無義的他,一直在懸崖底下,流著淚敞開懷抱,以便接住站立不穩(wěn)掉下來的她。 “壞豆腐,你不怪我?”她很不解,她沒有聽壞豆腐的話,為什么壞豆腐不罵她? “圣上乃一國之君,只要您對自己所做之事負責(zé),您做何事均無需經(jīng)過臣的同意。” “啊?”她摸摸腦袋,好迷糊,“那我夏日時光腳,你不同意。” 君泠崖解釋道:“光腳踩地,非但污了您的貴足,還易踩到尖利之物,傷了雙足,但若您對自己的腳傷負責(zé),不責(zé)怪宮人,亦不大吵大鬧要見御醫(yī),那臣并無意見。” 她眨眨眼,噢,懂了,就是要后果自負。掐著手指頭一算,她好像有很多很多想做的事情,她想要好多好多吃的,但是后果好像很不妙,會長rourou的。 她摸了摸有點兒圓鼓鼓的小肚子,還是不要吃好了。 “那我讓姨娘去太廟,要承擔(dān)什么責(zé)任呀?”她歪頭歪腦地看著他,好奇又有些害怕。 “若前往太廟對太妃娘娘身體有利,便無需擔(dān)責(zé)。”君泠崖見她嘴角一揚,又兜頭給她潑了一盆冷水,“但若反之,您便是害了她。” “啊!那怎么辦怎么辦?”她身體一顫,害怕地道,“我是不是害了姨娘?” “圣上決策前,定要先弄清情況,若是自己知道是利是弊,便可直接決策,但不知的,便需虛心請教他人。譬如今日……”君泠崖語調(diào)沉而低緩,一字一句地指點她,要如何判斷一件事,如何請教他人,如何下決策,末了,還指導(dǎo)她當(dāng)他人有疑問請教她時,她要如何應(yīng)對。 細聲慢語結(jié)束的時候,她已經(jīng)懵懵懂懂地知道了一些。 梅月看君泠崖臉上俱是疲態(tài),一顰一動都流露出疲憊,便低聲勸還在虎頭虎腦盤算的圣上:“圣上,王爺乏了,讓他先去歇息吧。有什么疑問,等忙過這段時日再問可好?” “噢,”她乖乖點頭,對著揉眉間消疲的君泠崖道,“壞豆腐,你快去睡覺覺。” 君泠崖點點頭,正要轉(zhuǎn)身離去,梅月這條尾巴便跟了上來,將掌心里的香灰小心攤出,簡明扼要地說明事由。 君泠崖睨了眼還在低頭點手指的圣上,回道:“先讓人去查這白色粉末是何物。” “那太妃……”梅月憂心忡忡,太妃是圣上最后的親人了,若是出了什么事,圣上定傷心欲絕。 “本王會派自己人送她去太廟,香灰之事暫時別驚動任何人,秘密調(diào)查便可。”君泠崖困意涌了上來,忍不住失禮地打了個呵欠,可見疲憊已到達了頂點,“這段時日辛苦了,本王先去歇一會。” “王爺慢走,您要注意身體。” 君泠崖無聲地看向那逗阿撓的人,心里不知什么滋味:“比起自身,本王更希望她身體康健。” 由于明日長公主要踏上和親之路,太妃當(dāng)日下午,便憑不以病體污了長公主的福氣為由,匆匆走了。 李千落都沒能好好地給她準(zhǔn)備送行儀式,只賞賜了一些平日用得著的物品,連見她一面都是忙里偷個閑,跑去抱了一會,痛哭流涕地說了一兩句不舍之情,隨后就被君泠崖拎回去了。 短短幾日之內(nèi),李千落最親的親人都相繼離開,太妃與她處了十?dāng)?shù)年,早已生出母女之情,可嘆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而李靈月雖存有害她之心,但也陪了她不少時候,這一走,就是永生不見了。 “嗚……”今日的忙碌結(jié)束,一回到寢宮,她苦痛的雙眸再難承受眼淚的重量,將淚珠灑落,盈盈落向地面,“走了,大家都走了,就剩下我跟阿撓了。” “圣上……”安慰的話都在咽喉梗塞,梅月實在找不到合適的話去讓她打起精神,“世上無不散的宴席。” “不要,我不要大家走。母后走了,父皇走了,小十弟走了……”她隨意抹去眼淚,豎著小指頭挨個點出了大家的名諱,“現(xiàn)在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圣上……”話到深處,梅月心里也替她心酸,“您還有王爺。” 壞豆腐?她淚眼朦朧地抬起眼來,壞豆腐還在,他還在,可是……他不是她的親人,他還是會離開的。 “壞豆腐會走的,他不會陪我的,最后還是只有我一個人。”她委屈地扁了扁嘴,眼淚又不爭氣地掉下。 “王爺不會走的,若是不信,你不妨去問問他。”梅月話剛落下,她就化成一股小旋風(fēng)奔了出去。 壞豆腐一定還在宣政殿,快點去找他。 奔過去時,君泠崖恰好要離開,她腦子不知撥到了哪根弦,也沒多想,猛地撲過去抱住君泠崖,哇哇大哭:“壞豆腐壞豆腐不許走,不許走。大家都走了,不要我了,嗚……” 茉香隨著撲來的勁風(fēng)化開,沒有一絲絲防備,沒有一點點意料,就這么突如其來地闖入他的懷里,糾纏不放。 鵝毛大雪簌簌落下,如云般鋪陳整片大地,殿旁幾樹雪梅開得絢爛,花骨朵兒順著揚起的清風(fēng),颯颯飄落肩頭,點綴到雍容繁復(fù)的衣飾上。 他低著半個頭看近在咫尺的她,梨花帶雨不減她半分容色,秋水如波的美瞳里俱是不舍。他的三魂七魄都丟到了九霄云外,耳畔僅聽到如遠山般空遠的低訴,一聲一聲回蕩在心間。 他失措如犯錯的孩童,不知如何處理這個局面,兩手垂落得自然,卻又不忍地抬了起來,撫上她抖動的后背,輕輕拍打。他應(yīng)該推開她,告訴她君臣之別,可是貼在后背的手,如膠般黏住,仿佛要透過單薄的后背,黏到心尖上。 她哭得那么痛徹心扉,哭得那么令人心碎:“壞豆腐,不要離開我,我沒有人陪了,嗚……” 許多甜言蜜語的安慰之詞,到了嘴邊只剩下一句簡單而拙劣的話:“臣會一直陪著圣上。”君泠崖心里酸酸澀澀,說不出是什么感受,他明白,她只是將自己當(dāng)成父親、當(dāng)成兄長,沒有半點男女之情,但他心里不免有些失落,渴望能獲得更多偏離親情之外的情感。但這份情愛就像一碗苦水,明知苦澀難咽,也要含淚吞下,并甘之如飴。 他的話堪比靈丹妙藥,徹底醫(yī)好她心口的創(chuàng)傷。她甩去淚水抬起頭來,吸吸鼻子,揪著他濕漉漉的衣口,不住地追問道:“你說真的,你不會騙我,你會陪我,不離開我?” “臣句句屬實,絕無半點欺瞞。” 她不相信,伸出小尾指就要進行她鐘愛的游戲:“拉鉤鉤,不許丟下我。” 君泠崖無聲地伸出手,鉤住那小巧的尾指,語調(diào)低沉而平緩:“臣……”陡然一頓,漏出一絲絲的顫抖,“答應(yīng)圣上。” 她開心地收回指頭,一如從前那般,漾起笑容,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揉揉紅通通的眼睛道:“那你要去哪里,你不批閱奏狀了么?” 君泠崖從懷中掏出錦帕,遞給她:“臣有要事要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