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為了方便壞豆腐看,和將“節(jié)儉”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貫徹到底,她在梅月的指導下,將一大張紙剪成幾份,每份都盡量用正反兩面寫,以節(jié)省紙張,寫完后,再將本奏狀的紙夾進奏狀里。 君泠崖還在低頭忙碌,皇興寺一事,令他焦頭爛額,許多政事因此耽擱。奏狀堆積到今日時,都已籠成了高低起伏的山脈。 他實在無暇抬頭顧及她:“圣上,請將您概括的內(nèi)容念給臣聽。” “噢,”她乖乖展開紙,一字一句念道,“岷江大旱,饑民死之七八,請開倉救濟。” 君泠崖朱筆一頓,拿過她手里的奏狀,認真看了一遍,提筆批復后,丟給于公公:“即刻去辦。” 于公公下去辦了。 她乖乖地問:“還要繼續(xù)念么?” “念。” “噢。”她應了一聲,繼續(xù)念了。她腦子雖不好使,但這概括能力還是學得有模有樣,無形中幫君泠崖減輕了許多壓力。 只不過,同樣的事情做多了,她就厭煩了,等午休過后,君泠崖想讓她再幫分擔一點,她就不樂意了。 揉揉小指頭,她一副你欺負人的模樣盯著他:“小指頭紅了,休息好不好?” 紅通通的指頭就像一個被人打的孩子,哭紅了臉,委屈地控訴他。君泠崖心尖躥上一絲絲疼意,才發(fā)覺她嬌嫩的指尖竟然長了一層薄繭,生生毀了她手指的細長曲線。細想,若是不生在帝王家,她此時當是相夫教子的普通女兒家,何至于今日被鎖在深宮的牢獄里,毫無自由,行事做派都有一雙雙眼睛盯著,就等著她哪天出個岔子,將她趕下龍位。 君泠崖微不可查地輕嘆,心酸苦楚都隨著這聲嘆落到地底,抽枝發(fā)芽,長出一樹悲哀。他很少嘆息,但她卻全霸占他所有的嘆息次數(shù),他也不敢逼她太緊,揮揮手讓她玩去了。 她像斷了線的風箏,蹦蹦跳跳地跑出去玩了。 可是皇宮雖大,但遠不及外面的民間來得新鮮,除了花園景致便無認為可讓人駐足圍觀的東西了,那些假山假水看一次還覺得新鮮,看多幾次便覺得跟吃了一桶油般,膩得想吐。 不好玩,沒事做。 她氣呼呼地踢著腳尖的小石子,無聊地負著手,東搖西晃:“好無聊好無聊。” “圣上,不如到文淵閣看看?興趣能找到幾本有趣的話本。”梅月提議道。 “話本?”她雙眼登時散出光亮,高興地拊掌道,“好呀好呀,快去。” 到了文淵閣內(nèi),龐大的書群豁然展開,如波瀾壯闊的大海一波一波地蕩開海浪,將古老而滄桑的氣息拂來。 她高興得如入水之魚,滑開魚尾便游向書海深處,連秘書監(jiān)的道禮聲都充耳未聞。 好多好多書,眼花繚亂,暈乎乎。 她揉了揉被書撐滿的雙眼,琳瑯滿目的書冊,一排排如山般綿延到底,盡頭都不知在何方,她的手剛試探地伸向一本書冊,又被旁邊那本似乎更有趣的書冊吸引,又收回手,放肆地剛想“染指”那本,結果目光一轉(zhuǎn),似乎另一本更有趣,又收回手。 找了半天,撿了西瓜丟了芝麻,合心意的都沒找著,她還越來越往閣內(nèi)跑,不知不覺,竟然跑到了一處角落。 她苦惱地皺皺鼻頭,抱怨道:“梅月,好多好多書,不知道看什么。” 梅月無奈一笑,掃了眼羅列一排的書冊,隨手挑了一本拿給她:“圣上,你瞧瞧這本如何?” “好呀。”接過一看,翻看兩眼,她就打起了瞌睡,好無趣的話本,不好看,踮著腳尖就往原位放回,梅月急忙要接過幫她放入,誰知兩人的動作打了架,波及到旁邊的書冊,嘩啦啦地幾聲,幾本書冊不堪受連累,集體出逃地脫離書架母體,跳到冰冷的地上。 “哎呀。”一、二……七,掉了七本書,要乖乖撿起來,放回去。她彎下腰,幫梅月?lián)鞎蝗灰槐緯J入她的視線,“起居注?這是什么書呀?” 梅月接過一看,細彎的娥眉蹙起。 這是一本起居注,記載了先后的軼事,翻開一看,這本書冊里字字句句都是仔細斟酌過的,其中不乏溢美之詞,而著書者竟是起居舍人。書冊已被翻得帶了卷,昏黃的書皮顯露出書冊的年歲。 聽聞先皇對先后情深意重,兩人兩情相悅,焦孟不離,因而先皇為了先后,要開一本先后起居注的先河,也并非不可能。左右這事兒都是天子說了算,只要私底下著書,不讓那些骨鯁之臣抓住把柄便成。 只是沒想到,先后離去十數(shù)年,這本曾被先皇捧在手心里,日夜閱覽的書冊,就被塵封到這旮旯里頭,與漫天飛舞的厚塵作伴。 翻到書冊的最后一頁,最后一行字,痛心地止在了“入葬”兩字之上。 而先后過世后的內(nèi)容,竟然是先皇親筆所寫,字字誅心,力透紙背。梅月仿佛看到十數(shù)年前,昏黃的宮燈下,先皇一夜之間蒼白了頭發(fā),嘶聲痛哭,用鮮血在軼事上痛心寫下他的痛意。 再一頁頁往前翻,翻到先后生產(chǎn)時,梅月一怔,停住了手。 “梅月,這是什么呀?”她湊熱鬧地把小腦袋拱過來,虎頭虎腦地偷看。 梅月趕忙將書冊闔上,勉力一笑:“沒什么,圣上找到心儀的書了么?”先后的概念對于李千落來說,太過模糊,雖然她十數(shù)年都沒享受過母愛,但骨子里的母女情意還是存在的,現(xiàn)在還不宜揭她瘡疤。 “找到啦,這本書好有趣,我可以拿回去讀么?”她樂滋滋地捧著一本書冊,愛不釋手地撫摸封皮。 “當然可以,這兒的書您都給拿回去讀。您還要看什么,我們一并帶回寢宮。” “不要啦,就看這一本。”她很容易滿足。 梅月點點頭,幫她把挑好的書收拾好,與守閣官道了聲,連著那本軼事一并帶了出去。 回到寢宮,她趴在雕龍紋倚紅榻上,津津有味地翻看起來。 梅月沒打擾她,往桌上放幾碟點心,跟她告了聲,就往宣政殿去了。 傍晚,君泠崖出來走動時,梅月悄悄地將那本起居注送到了君泠崖手里:“王爺,請看。這是奴在文淵閣的角落里找到的。” 君泠崖接過翻了幾眼,眉頭微蹙,先皇對先后用情至深,怎會由得這本起居注擱在角落里。 內(nèi)心的疑惑打了死結,直到這本書冊的啟開,結才慢慢解開。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生日,加更喲。 第二更5:00 發(fā)出~ ☆、33|第三十三章軼事 這本起居注記載得十分詳細,從先后進宮到其故去下葬,事無巨細,都詳細地羅列其中,字里行間都充滿了先皇先后的濃情蜜意。可惜兩情相悅的一對戀人,生前情未盡,死后也難在天上團圓。 “王爺,請看此處。”梅月翻開書頁,指向其中一處,那里的字跡有些褪色,看起來是被先皇反復撫摸過。 “后產(chǎn)前五月,娘家人進宮探視……隔日,太后來探,當日后嘔吐不已,病因不明,數(shù)日不愈,帝怒……征和貳年春,賢德皇后忽感不適,于早膳時昏闕……兩月后小產(chǎn),誕下一女,賜封昭晚,然,公主天生癡傻,后產(chǎn)后,體弱多病,氣血不足,時常頭昏……征和伍年春,后病故……” 短短幾句話,道盡了先后凄慘悲愴的后半生。君泠崖闔上書冊,看著著書者的名字,雙唇線條拉成了一根緊繃的弦,先后突然故去,當今圣上莫名癡傻,似乎都隱藏著一些等待人叩開大門發(fā)現(xiàn)的秘密。 “起居舍人方予……于公公,勞煩您查一下是否宮中是否有此人。”君泠崖將方予的名字給了于公公,于公公應聲下去辦了。 “王爺,您有何想法?”梅月接著書冊,翻開,指著書冊上的一行字道。 “太后來探,當日后嘔吐不已,病因不明,數(shù)日不愈……”君泠崖反復念叨這一句話,深思道,“你懷疑太皇太后?”當年的太后便是今日的太皇太后,“理由?” “齊王對皇位虎視眈眈,難保當年的太后不會有覬覦之心。況且當時太后的親侄女賢妃已有了二皇子李孤松,若是皇后有何不測,賢妃便有機會坐上后位。” “確實有這種可能。”君泠崖揉了揉眉心,從動機和書冊上記載的來看,太皇太后確實是最有可能害皇后之人。 如果將之前李靈月之事與這個猜測連成一線,那么就解釋得通了。 太皇太后覬覦皇位,當年欲謀殺皇后,捧李孤松上位,如今借圣上之刀殺李靈月,便可與張簡里應外合,利用沈衛(wèi)篡權奪位。 猜測順利地一通到底,連死結都解開了。可是君泠崖眉頭依舊不展,總覺得事情并非所想的那么簡單。 “王爺,奴不明,為何這本書冊會被放置角落里頭。”梅月岔開話題道。 “此書被翻得起了卷,關于先后生病的字跡均已模糊,可見先皇十分在意先后的病情,那先皇還將此書隱藏在角落里,定然是不想他人看到。” “可是隱藏得再深,終有被人看見之時,莫非先皇不怕有他人借閱,會被發(fā)現(xiàn)么?況且,先皇若如此珍愛此書,應當是放置其寢宮才是。”梅月不解地道。 君泠崖?lián)崃藫峋砥鸬姆馄ぃ骸叭羰悄闵钪约好痪靡樱悄銜⒛阏鋹鄣膶氊惙旁谀惴績?nèi)的密室,還是放在他人意想不到之處?” “這……自然是后者,但是您言下之意,”梅月驚訝,“是說先皇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記得本王曾告訴過你,先皇真正死因么?”君泠崖見梅月點頭,低聲道,“先皇可能早便察覺到自己身體不適,只不過并未聲張,不然你以為先皇為何在還年輕力壯之時,要將圣上代交給本王?” 梅月一陣唏噓:“即便如此,先皇也不怕他人進入文淵閣,無意中翻到這本起居注,引起懷疑?” 君泠崖?lián)u頭道:“你明日不妨拿圣上的符令孤身前往文淵閣,試試秘書監(jiān)是否會讓你輕易地走到角落。” 梅月恍然大悟:“看來先皇已經(jīng)安排好了一切,只讓圣上一人走到那里,允許她帶走任何書冊。若是能見到此書,查明事實,便是有緣,若是沒有,那……” “那不知也是一種福氣。”君泠崖將話止于一聲喟嘆,“今日被你發(fā)現(xiàn),也許也是種緣分。” 兩人一時陷入沉默。這深宮之內(nèi),究竟還隱藏了多少不能見光的真相,究竟先后生產(chǎn)前后發(fā)生何事,先皇又是被何人所害?究竟是誰,將罪惡的手伸向這對苦命鴛鴦,導致今日圣上先天缺陷? 還有,先皇先后之事,是否與害李靈月之人有密切關聯(lián)? 心結方解開,復又纏成另一種花樣,緊得無法掙脫。君泠崖竟然打心底希望,這兩件事的主謀都是同一人,不然要解決這事情,便難如登天。 晚間的時候,于公公的消息更是火上澆油,在心結上狠狠地打上了一個死結:“啟稟王爺,小的讓人查過了名冊,宮中并無此人。經(jīng)查,得知方予已于先后故去當年,辭官歸隱,但數(shù)年前,已于老家隨州病故。” “在隨州病故?”君泠崖皺緊眉頭,線索又斷了,“去查查他老家何處,可有后人。尚有,打聽下負責醫(yī)治先后的御醫(yī)是何人。” “回王爺,小的知道,是趙環(huán)御醫(yī),不過這位趙御醫(yī)也在先后故去當年辭官隱退了,去向似乎不明。” “同一年辭官?”君泠崖劍眉一蹙,“去查他現(xiàn)在何處。” “是。”于公公轉(zhuǎn)身剛走沒多久,又折了回來,“王爺,中侍來報,那只小貓崽已經(jīng)訓練熟了,可養(yǎng)了。” “賞!”君泠崖一直蹙著的眉頭緩慢舒展開來,語調(diào)里頗有幾分高興,“明日帶它來見圣上。” . 翌日。 “阿撓!”李千落高興的尾音剛揚起個調(diào),一只白色小貓就撲到了她的懷里,親昵地喵喵叫,“哈哈哈,阿撓阿撓,別舔了,好癢好癢。” 看她一向苦著的臉,終于露出燦爛的笑容,君泠崖覺得辛苦都化成了甘泉,苦盡甘來。這只小白貓當然不是阿撓,只是為了能填補她心里空缺而另外找的小貓。 為了讓這只小貓不露餡,特意讓其出生后,日日都嗅到她的氣息,識別她的氣息,連飼養(yǎng)她的宮人還得模仿她的習性來與□□小貓。 這其中的麻煩程度,不是三言兩語可以道盡。但君泠崖畢竟做出了承諾,若不將阿撓從天上捕回來塞進她懷里,只怕他連睡夢里都得聽到擾人的哭訴。 “是你把阿撓帶回來的么?”她開心地蹭了蹭阿撓軟乎乎的毛發(fā),蹦到君泠崖的面前問道。 “嗯,阿撓不聽臣話,故臣耗費了不少時日方能讓其下凡,還望圣上見諒。”君泠崖裝模作樣地道。 “阿撓回來就好,我原諒你了。”她揉了揉阿撓的腦袋,被它的舌頭舔得咯咯發(fā)笑。 “謝主隆恩。”君泠崖把戲都演全了。 “咦?”突然一聲疑惑,把君泠崖的心都提到了懸崖上,她抓著阿撓的小前腿,上下左右看了看,奇怪地道,“好像阿撓變瘦了,是不是在天上過得不好呀?” 君泠崖松了口氣:“阿撓思念凡間過甚,定然會瘦。” “那父皇一定也變瘦了。”她滴溜轉(zhuǎn)的眼睛里突然盈上了淚光,霎時便紅了眼,“嗚……父皇一定吃不好,睡不好,一定瘦了。” 她的眼淚真是說來便來,一聲招呼都不打,君泠崖揉了揉眉心,安慰道:“圣上,您父皇托臣向您傳達一句話,他稱您很聽話,他甚是欣慰,您無需替他擔心,只要您日后都認真讀書,用心學習,他便開心了。” “父皇真的這么說?”她的眼淚條登時縮了回去,眨巴著眼睛期待地看著君泠崖,“那我乖乖聽話,學習了父皇是不是會下凡來看我?” “這便看圣上學到什么地步了,若是學得好,興許他會下凡,若是不學無術,臣便說不準了。” “啊!”她被嚇壞了,阿撓也跟著她發(fā)怵的身體發(fā)出不滿的喵叫,“那我馬上學,馬上學!今日要學什么,我都會好好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