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又、又批奏狀啊,暈乎乎…… 垂頭喪氣地在侍衛簇擁下離了城門,在往攝政王府去的路上,她實在耐不住好奇,偷偷掀開了車簾,探頭探腦地觀望民間百態。 鎖在宮門里的世界,只有低沉的人聲與清脆的鳥鳴,若想聽那別致的蟲聲,還得趕在宮人滅掉聒噪的蟲前,扒開草叢去尋。 而外邊的世界雖吵嚷聒噪,卻展現了百態人生,比深宮里的單調生活多了幾分色彩:小販拉扯著嗓門吆喝,是謀生計的苦與樂;賭坊的吶喊,是愉悅身心的表達;還有那大膽談論政事,甚至對她今日所為大談闊論的聲音,是大錦民風開化的最佳印證。 她清楚地聽到很多百姓,在對她今日送別沈衛之事贊不絕口,有說她重視將士子民,是位明君,有說她雖為女兒身,卻不亞于男兒,更有人大膽斷言,憑她能力,定有一日將攝政王這心懷不軌的臣子趕出朝野等等。以上種種,皆是只能見到一地黑腦勺的深宮,所聽不到的。 不過這些話,她都聽不懂,只知道他們在夸她。她傻傻地笑了,大家都喜歡她,說明她聽話,她很開心地扯扯閻王爺的衣袖,與他分享自己的快樂:“大家都夸我。” “圣上若是今日幫臣批五十本奏狀,明日臣便帶您微服私訪,探查民情?!本鲅聸]看她,一徑望著窗外的風景。 “???”她傻傻地不明白,從梅月口中了解他的意思后,高興得眉眼都揚了起來,拊掌笑道:“好啊,好啊?!?/br> 她原以為批五十奏狀,不過是個練字的簡單動作,可沒想到,批了二十份下來,字沒練成,倒把上好的朱筆“練”褪了一層漆,把自己的指尖“練”出了一層薄繭。 “不、不寫了。”她賭氣地放下筆,氣呼呼地揉了揉發紅的指尖,看著奏狀上練得愈發有帝王之氣的字,扁了扁嘴道,“好累啊,不寫了。” 君泠崖這次不知發了哪顆善心,竟然允了她的小任性,眼看也到了午膳時間,便招人送來午膳,待用畢后,讓她歇息去了。 梅月悄聲將手里給圣上納涼的團扇給了侍女,到了隔壁書房,恭謹地給正在看書的君泠崖福了一禮:“奴替圣上,多謝王爺。” 君泠崖手一頓,半晌又徐徐落在書頁上,慢條斯理地翻過這一頁:“謝本王什么?” 梅月低眉輕笑,將君泠崖所做之事透徹地分析道:“梅月不才,對于王爺為圣上所做之事猜出了一二,若有猜錯之處,還望王爺不要見怪。” 君泠崖不發一言。 梅月瞟了眼他的手,翻頁的次數少了,看來是已豎起了耳朵準備聆聽。于是會心一笑,開了話匣子:“其一,王爺今日只怕是叫了自己的人手,混跡在人群中,待圣上話一落,便讓其發聲助威,高呼萬歲,沈將軍走后,他們再說上幾句夸贊圣上的話?!?/br> 君泠崖如同拈花般,輕柔地端起茶盞,細細一品:“繼續?!?/br> “其二,王爺悉心準備了百字壯言,雖字數甚多,但其實大都是空談,真正有用的,也就圣上所背出的那幾個字。王爺是猜到圣上背不完全,才故意給了那大段話,這一來是為了鍛煉圣上的識別閱讀能力,二來當然是為了邀請圣上到您的府上做客?!?/br> “素黎姐,”君泠崖一手放下那盞茶,語氣平和得像跟她問好一樣,“你不覺得,你今日話多了么?” 君泠崖會這么提醒她,十之八九是她的話說到了他心坎里去。梅月一愣,又笑開了,“素黎姐”這聲稱呼是多久未曾聽到了,如今再一聽聞,便是字字聲聲都含著久違的親情味道。 曾經的幼時玩伴,青梅竹馬,如今卻是一主一仆。 她虛長他半歲,一直將他視為弟弟看待,沒想到,當年還躲在自己背后的弟弟,已經成長為頂天立地的好男兒,而他們的身份也因一場宮變而徹底改變。他坐上了一手遮天的位置,而她為了助他,改名換姓,邁入了宮廷深淵。 往事已成不可捉摸的回憶,現下已是物是人非。 為了給君泠崖留幾分薄面,梅月識趣地福了一禮:“是奴失言,請王爺恕罪?!?/br> “去,稍后告知于公公,圣上今日送行沈老將軍后,因受風染了風寒,明后兩日罷朝,奏狀一律送到本王府上。下去辦吧。” “是?!泵吩乱径Y退了,行至門前時又頓了腳,憂心忡忡地回頭道,“王爺,奴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 君泠崖沒有說話,熟知他性子的梅月知道他這是同意了:“您為圣上所做的事,圣上知道么?” 梅月留下一個疑問走了。 杯里漂浮的茶葉沫兒,慢慢旋成了一個渦,塵封的記憶碎片就像那茶葉沫兒,被陷下去的渦,聚集起來,再清晰地浮現眼前。 ——“香噴噴的饅頭,給你,要吃飽飽哦?!?/br> 軟乎乎的小手上,放著一個熱騰騰的白花饅頭,她純真的眼里不見笑,只見一個狼狽的落魄男孩…… 從那男孩饑餓地接過饅頭時起,便注定了今生將與她牽扯不休。 圣上知道么?他從未想過讓她知道,他只要她,站在天下子民的面前,做那高世之主,而他則做那替她掃平蕩寇,解內憂除外患的亂臣賊子。 世間罵名由他一人獨擔,刀山火海由他一人獨闖,而萬里江山唯她一人獨享。 當日下午,君泠崖便破了自己的金口玉言,提前半日帶她出府。 為免他們一身華貴的行頭惹人注目,君泠崖屏退了要跟來的侍衛,并讓她換了一身粉色的云雁細錦裙,自己也隨意套了件素紗云錦衣,除卻那大紅大紫的朝服,換上素雅的常服,倒也有幾分賞心悅目的雅致味道。 梅月識趣地以身體不適為由,沒有跟去,但也不忘囑托她在外定要聽王爺的話,還得注意更換稱呼,不然把“父皇、王爺”的稱呼說了出去,就得惹來一身的麻煩。 京城分為東西南北四大城區,其中東區是官宦及富庶人家的居所,也是人口流動最繁華地帶,南區是商賈貿易之地,北區大都是兵防戰略要地,而西區是一般百姓人家居所,相對東南北三區,略顯貧窮。 而今日君泠崖的目的地就是西區。 從王府所在的東區到達西區,即便快馬加鞭,也得耗時一個時辰,等到她扶著酸脹的腦袋下車時,已經暈頭轉向,走路都像踩在軟綿的云朵上,毫不著力,跟飄起來似的。 等她搖搖晃晃地站穩了,君泠崖才帶著她往前走去。 相比官宦世家扎堆住的東區,西區大都是些寒門子弟,這些人雖貧苦,但志氣卻是不短,談到政事時也毫不忌諱,帝王的功過、政策的好壞,都敢大膽評判,梗紅了脖子跟人爭辯,所以微服私訪,來西區是最好不過。 當然,對于她來說,微服私訪就同游玩一樣。 時而眼睛一移,看到那神奇的糖畫,興沖沖地跑過去,把小販的臉都盯紅了,才怯怯地對著小販道:“可不可以,畫我父……親?”最后她被君泠崖以一條龍形糖畫打發了。 時而目光滴溜一轉,落到那顆顆圓潤飽滿,流著糖汁兒的冰糖葫蘆上,噔噔噔地拎著下擺奔了過去,青蔥指尖脆生生地想往葫蘆上戳,被君泠崖一手捉住,又眨巴著無辜的眼道:“葫蘆,為什么,長得都不一樣?”最后她被君泠崖以一句“你見識少”堵住了嘴。 時而……時而……總歸,最后她都會被板著張臉的君泠崖,像拎小貓一樣拎回來,乖乖地繼續跟他走,當然沒走多久,她調皮的雙腿又蹦到了小攤邊,把“小rou墊”按在了新鮮的物品上。 這一路走得甚是辛苦,君泠崖倒也沒開口阻止,由著她去,直到一黑衣人突然降臨。 作者有話要說: 知道王爺為啥表面兇巴巴,但其實很寵小蠢萌了咩⊙▽⊙ 喜歡我文的,求收藏一下作者專欄,把我帶走昂昂昂,坑品超級棒噠~ 網頁地址: 爪機地址: 感謝紅燒rou醬的地雷,(╯3╰) ☆、9|第九章玉屐 “??!鬼……”受驚的尖叫剛發出個音,就被君泠崖的大掌堵住了,她撐大眼睛,害怕地“唔唔”掙扎。鬼、鬼從天而降,梅月說陰間有種鬼,穿著黑漆漆的衣服,舌頭好長好長,拖到地上,專門在大晚上的時候,把人抓走。 咦,現在是大白天,黑漆漆的鬼怎么出來了,是要來抓她么?可是她很聽話,為什么要抓她呀? “他是臣的手下,不必驚慌,”君泠崖不滿地瞪向突然出現的君禮,“圣上請勿叫喊,惹人注意。” 手下是什么,不是鬼么?可是他穿得黑漆漆的,還會飛呢。 “可是梅月說,穿得黑漆漆的,在晚上走的,都是鬼,他們還會飛,會拿著白刀子。”她天真地道。 這什么言論?君泠崖的眉峰起伏,有刀,又是晚上,莫非是指刺客? 害怕的情緒撐滿了眼瞳,看來她被這會飛的“鬼”嚇得不輕。君泠崖沉思了一會,估摸是梅月在教導她防范刺客,于是認真地解釋道:“他并非鬼,只是穿著黑衣服的人。以后您記著,鬼怕人,因而他們出行時都要拿塊黑布蒙著面,只露出一雙眼?!?/br> 噢……鬼羞答答,不敢露臉,他露臉了,所以是人。 還是怕怕,閻王爺雖然也很可怕,但是那黑衣服的人突然出現,更可怕。 她骨碌碌地轉著眼睛,縮到君泠崖身后,小心翼翼地從他寬厚的背后伸出腦袋,瞄著這個正低頭稟報的黑衣人。 他長得好好看,可是……她又偷偷看向君泠崖的臉,還是閻王爺好看,白白凈凈的,像塊水嫩嫩的豆腐。 “圣上在看什么?”與君禮交談完畢,捕捉到一對偷腥的眼神,君泠崖奇怪地問。 被、被發現了。她臉上躥起一絲紅暈,飛速地捂住臉,搖頭晃腦地矢口否認:“沒、沒看。” “嗯?”君泠崖尾聲一提,明顯不相信。 看、看我了,好可怕的眼神。她實在招架不住閻王爺火熱的視線,老老實實地低頭,扯著自己衣袖招了:“我看你?!?/br> “為何看臣?” “你……你白白的,”她抬頭,無辜地眨眨眼,“好像豆腐。” 君泠崖一愕,稚嫩甜美的嗓音捎帶著認真的表情,經由她天真無邪的腔調吐出來,居然讓他有種“好像就是這么一回事”的錯覺。 他微不可見地扯動唇角,半是無奈半是默許:“您高興就好。” 什么意思?她滴溜溜地轉著眼睛,完全不明白,閻王爺是承認他像豆腐么?那以后要怎么叫閻王爺好呢?她低頭掰著手指頭,點點點,閻王爺,豆腐,豆腐,閻王爺…… 他好壞好壞,總是欺負自己,有了,就叫“壞豆腐”好了! 正在她傻乎乎地低頭玩手指,琢磨給他起什么響當當的稱呼時,君泠崖已帶她來到了一家店前。 “平成鞋記”幾個蒼勁剛健的大字進入視線,店招是木質的,看起來已經有些年份,木上生了一些斑斑駁駁的霉菌,但非但沒給小店造成影響,反而給整間小店添了個“百年老字號”的名頭。 “好……好多鞋?!备鲅碌哪_步入了店,她睜大了眼四處張望,架上的、桌上的,一排排一列列,橫陳了形形□□的鞋履,既有當下正紅的款式,符合百姓追潮的心理,又有已經過時的款式,適合戀舊之人。 雖然手工及材質與司功局制的相比,差上了一個檔次,但勝在款式新穎,樣式樸素,比深宮里那些按照大紅大紫模板制出的鞋履,來得更賞心悅目。 君泠崖不遠千里來到這小地方,顯然是對這家店老顧客,熟門熟路的了。 他揮手免了掌柜的禮,開門見山地道:“煩請掌柜的,拿幾雙適合她穿的木屐,給她瞧瞧。” 掌柜笑意盎然地點了點頭,從柜臺走出,將她的氣質琢磨了一遍,依照她的身高,估算了鞋碼,拿了幾雙精美的木屐出來,一字排開在她面前。 木屐是裸足所穿,難登大雅之堂,因此穿著它的大都是尋常百姓,當然也有些不注重繁文縟節的官宦商賈,在私底下穿。 但在深宮之中,一言一行都有無數雙眼盯著,穿什么鞋戴什么簪都有禮儀講究,要想讓司功局偷偷制一雙木屐給她,只怕她們會集體跪在她面前,哭喊著請她收回成命,饒她們一條小命。 木屐對這烈日當頭的盛夏來說,就是一縷送來清涼的風,穿著它,便不必擔憂會被君泠崖呵斥不穿鞋,也不怕被暑氣蒸得渾身熱汗。 “給、給我?”見壞豆腐點了點頭,她還不敢相信,“我可以穿么?”她畢竟也被深宮禮制的風熏了十數年,還知道什么當穿,什么不當穿。 可她也不想,她面前的是個不走循規蹈矩之路之人,只要他點個頭,后日回宮時,她就能見到一堆露在木屐外的臭腳丫子。 得到他的許可,她高興地捧著一雙雙的木屐挑選起來。 鞋子,都好漂亮,看得眼花花。壞豆腐給她買鞋穿,好像也沒那么可怕了。 她揉揉眼睛,指尖戳了戳其中一雙木屐,天真地問掌柜:“我穿好看么?” 掌柜不知他們倆的身份,只當是富貴人家,看她也是拿不定主意的,索性把膽子往上提了提,捧了一對玉屐,樂呵呵地推薦:“這位姑娘,您不妨看看這款赤玉屐……” 掌柜倒豆子般嘰里咕嚕地說了一通,她壓根就聽不懂,眼睛滴溜地看著赤玉屐,好漂亮的鞋,摸摸,冰冰涼涼的,好舒服。 “我喜歡,我穿這雙好不好?”她高興地捬掌,問道。 掌柜一見有戲,眼里登時放射出金元寶的光,點頭跟搗蒜似的:“好,當然好,這雙赤玉屐與您十分相配,且看……”絮絮叨叨,把馬屁拍得倍兒響,見她聽得入了戲,又諂笑地摸出一雙尺碼大一些的赤玉屐,推銷道,“這款赤玉屐還有男款的,姑娘既然喜歡,不妨給您郎君買一雙,討個‘成雙成對’的好意頭?!?/br> 郎君,是什么? 她歪歪腦袋,順著掌柜的指引看到君泠崖身上,要給他買鞋? 她指尖點在唇上,費神想了想。 他雖然兇巴巴,但只要她乖乖聽話,就會幫她買鞋。梅兒說要禮尚往來,他送她鞋,她應該也要回送,不然就是沒有禮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