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卻說蕭謹言正在文瀾院的書房看書,冷不防就瞧見清霜掀開簾子走了進來,他平素不喜歡看書時候被人打擾了,臉上頓時就有些不好看,清霜只上前福了福身子道:“世子爺,有件事情,奴婢不知道當(dāng)不當(dāng)告訴世子爺。” 蕭謹言見清霜難得賣關(guān)子,便只耐著性子問道:“什么事情。” “是好事,也是壞事。”清霜上前,給蕭謹言倒了一杯熱水,遞過去道:“我方才從海棠院那邊回來,聽夏荷說,太太讓王mama把阿秀送去了蘭家,說是等她們從東郊回來了,再接回來。”蕭謹言聞言,手上的茶盞便微微一滯,愣怔了片刻,想清楚了里頭的厲害關(guān)系,著才開口道:“罷了,這確實也是一件好事。”雖然上次收拾了清瑤和張mama,但蕭謹言心里還有這幾分后怕,所以當(dāng)孔氏提出將阿秀帶走的時候,他雖然有幾分不舍,卻還是答應(yīng)了下來。 清霜見蕭謹言臉上雖然帶著幾分愁容,但終究沒有動怒,也知道他是想明白了孔氏的用心,只勸慰道:“世子爺能這么想,那是最好不過的了,如今世子爺也該知道,太太是有心護著阿秀的了。” 蕭謹言只點了點頭,再想低下頭繼續(xù)看書,卻怎么也集中不了心緒,索性就放下了書,靠在榻上小憩了起來。 孔氏安排好了一應(yīng)事情,也覺得一身輕松,早早的就洗漱就寢,第二日一早卯時初刻起身,外頭的天光還沒有大亮,老太太那邊已經(jīng)傳了人來問話,至卯時三刻,眾人用過了早膳,一行人皆去了大門口送行,蕭謹言便在中間。 許國公四十出頭,正是盛年之時,蕭家雖然如今不是行武之家,但男子都身材魁梧,此時許國公坐在前頭御賜的汗血寶馬之上,更顯得英武威嚴。他見蕭謹言出來,原本就嚴肅的臉上神色越發(fā)就冷淡了幾分,只開口道:“聽說前一陣子你為了一個小丫鬟,發(fā)落了家里的幾個下人,還把下人趕得趕、賣得賣,這些事情你別當(dāng)我不知道,不要以為如今你肯念幾行書了,我就會由著你胡作非為的,你記住了,等我從東郊回來,就要choucha你的八股文,若還是像去年一樣只能寫個四不像,我就把你那嬌俏的小丫鬟給賣了。” 蕭謹言此時已經(jīng)嚇得一身冷汗,內(nèi)宅的事情許國公向來很少過問,便是知道了也很少提及,如今說得這樣頭頭是道,分明就是有人在他跟前把這事情謊報了一通,不然他如何字里行間說的都是自己的錯處。孔氏剛剛才上馬車,聽見許國公這樣數(shù)落蕭謹言,也是心下一冷,她在許國公府當(dāng)家多年,這些后宅瑣事從來也不匯報給許國公,只是有時候要涉及到外院人事的事情,會稍稍跟國公爺說上一聲,也不過就是走個過場。孔氏臉色一暗,用大腳趾也能想到這些話是怎么傳到國公爺?shù)亩械模恍÷暫藓薜溃骸败囘€沒動呢,趙姨娘已經(jīng)開始拿大了起來。” 春桃勸了孔氏幾句,孔氏正欲開口的時候,聽見前頭馬車上坐著的趙老太太發(fā)話道:“教訓(xùn)兒子也不急這一時半刻的,耽誤了太后娘娘出殯的吉時,我們國公府可擔(dān)待不起。” 國公爺聞言,也只按下了下面想要說的話,只恭敬道:“老太太說的對,先啟程咬緊。”許國公又低頭看了一眼站在邊上的蕭謹言,只道:“好好念書,今年秋試若是中不了,看我再收拾你。” 孔氏這會兒早已經(jīng)心里頭冒起了火氣,正要替蕭謹言辯解幾句,那邊許國公已經(jīng)命令了車隊開路,孔氏便按下了火氣,稍稍撩開簾子,看著蕭謹言目送他們離去。 蕭謹言回到文瀾院,只喊了柱兒去備車,笑著道:“老爺走了,你快去備一輛車,我要去蘭家。”清霜見了,只急忙就攔住了道:“我的爺,你少鬧騰了,橫豎再等幾日,方才老爺?shù)脑捘闶菦]聽見嗎?阿秀的事情都已經(jīng)鬧到老爺跟前了,只怕有人故意在暗地里使絆子呢,爺你還這么不知檢點,若是要出門,也要等幾日才好呢。” 蕭謹言見清霜說的有道理,便只揮手讓柱兒退了下去,國公府出入都有門房記錄,馬車每日去了那些地方會記錄在案,若是有人真想在國公爺面前給他小鞋穿,這些都是最輕而易舉的辦法。蕭謹言想了想,只嘆息道:“罷了,聽你一回。”蕭謹言只說著,又喊了柱兒回來道:“一會兒你去杏花樓買些紅豆糕,一份送到蘭家去,另一份帶回來。” 柱兒便笑著道:“爺放心,小的如今屁股好了,腿腳快,保證送去蘭家的時候還是熱騰騰的,讓秀姨娘吃的高高興興的!” “說什么呢你!”蕭謹言假裝伸手要去打柱兒,那人慌忙就往后退了兩步,絆到了身后一塊小石頭,差點跌一跤,只笑著就跑了。 蕭謹言在書房里看了半晌書,門上的小廝便進來傳話,說是恒王府派了人來給世子爺送信,蕭謹言只讓人把人帶了進來,送信的人正是原來國公府的丫鬟初一。 蕭謹言見周顯派了初一親自來送信,便知道這信里頭自然是事關(guān)重大的,不然的話只請人傳一句話就好了,并不需如此興師動眾的。蕭謹言打開信封看了起來,薄薄的信紙在指尖攆動了幾下,只聽那小丫鬟道:“世子爺,小王爺說,您看好了信就把它給燒了吧。” 蕭謹言略微沉吟了一聲,順手拿開一旁的絹紗燈罩,就著燭火點燃了信紙的一角,火苗瞬間就飛了上來,將一整張的紙都吞噬了。信里頭的內(nèi)容蕭謹言已經(jīng)看過,原來皇帝一早就不滿安國公把持朝政,正打算開始肅清安國公的黨羽,見周顯提出這個問題,便私下里給了周顯一道秘旨,讓他去工部應(yīng)卯,私下里搜集安國公的罪證。 蕭謹言只覺得后背微微發(fā)熱,前世一直對仕途經(jīng)濟從未關(guān)心過的他,忽然感到一種莫名的興奮,只覺得身上的每一根毛孔似乎都活躍了起來,胸口里像是燃燒了一把熊熊巨火,能把他整個點燃。 燒毀了信件,蕭謹言又問了幾句如今恒王府的境況,在書房里頭來回走了幾圈,只喊了清霜進來道:“你收拾收拾東西,從今天起就去恒王府服侍小郡王。” 清霜只微微一驚,一雙杏眼中帶著幾分熱淚,正要跪下求情,卻聽蕭謹言繼續(xù)道:“孔家有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家規(guī),我和孔文兄弟相稱,貿(mào)然塞一個妾氏給她,于理不合,你去恒王府服侍一段時間,找個機會,我讓恒王爺把你賞給孔家少爺。” 蕭謹言讓清霜過去,除了這一目的,其實還是有著別的打算,如今周顯既然應(yīng)承了他說的事情,雖然有皇帝在身后支持,可這其中的險境,也是讓人擔(dān)憂,再讓初一這樣的小丫鬟送信,只怕是很不妥當(dāng)了。 清霜見蕭謹言說的頭頭是道,一雙眸子里早已經(jīng)蓄滿了淚水,抬起頭看了蕭謹言,竟一時無語。蕭謹言便道:“你不用謝我,這事情成與不成,我也不清楚,不過你若是留在我的身邊,將來也不過就是在府上配個小子,我素來知道你原也是官家小姐,定然不想就這樣了此殘生。” 清霜垂淚道:“如今阿秀不在爺?shù)纳磉叄居忠ズ阃醺瑺斏磉呥B個知冷知熱的人也沒有,奴婢放心不下。” 蕭謹言便笑道:“都是一樣使喚的丫鬟,這文瀾院里頭多的是,服侍小王爺可不是一般的差事,小王爺幾經(jīng)挫折,如今從紫盧寺回京,正是韜光養(yǎng)晦的時光,你現(xiàn)在去服侍他,便是以后孔家表哥那邊出了岔子,就算你去不了,小王爺也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清霜聞言,就越發(fā)臉紅了起來,周顯的人品學(xué)識也是京中人盛贊的,她又如何不知,只在蕭謹言的跟前磕了幾個響頭,這才帶著初一告退了。 蕭謹言闔眸在榻上靠了一會兒,外頭陽光從窗戶里頭透進來,暖暖的照在他的臉上,想起前世這樣的大好時光多半都用來睡覺,便覺得自己以前真的是一個富貴閑人。如今稍稍動一些腦筋,才進去了一些門道,便發(fā)現(xiàn)這里頭的講究,確實越來越深了。 他不想像前世一樣依靠聯(lián)姻獲得豫王政治上的成功,而許國公府也不能沒有豫王這一棵大樹,既然大家的目的相同,他覺得他應(yīng)該在這里頭出幾分力氣,也只有這樣,他才能成為和前世不一樣的人,不被長輩的意志所控制。蕭謹言想到這里,又覺得興奮了起來,只提筆寫了一份帖子,讓丫鬟送去了豫王府。 卻說阿秀回了蘭家來住,朱氏只把她當(dāng)成自己的親閨女一樣看待,又命邢mama給阿秀訂了幾套衣服。蘭家并不是官宦人家,不受國孝限制,只過了二十七天,就不必再穿素服。蘭老爺這幾日也不再府上,聽蘭嫣說,原是跟著伙計一起去了南方,想著在春汛之前能多收一些糧食。這消息還是上回蘭姨娘放出來的,想必這生意里頭,也有國公府入股的銀子。 孫繡娘又來了蘭家教課,蘭嫣依舊是對繡花沒有半點興趣,只做到了一半,就留下阿秀一個人學(xué)了,孫繡娘看著阿秀認真的樣子,打心眼里喜歡她,便悄悄的把自己的不穿絕學(xué)雙面繡也教給了阿秀。 這日朱氏從外面回來,邢mama又帶著幾個小丫鬟進府讓朱氏挑選,原先國公府送來的小丫鬟朱氏還是退了回去,倒不是覺得不好,只是朱氏心里頭想著,那些小丫鬟原本就指望著進國公府這樣的人家,忽然還了蘭家這樣的人家,只怕心里頭還不肯安心服侍,所以朱氏只留用了她們兩天,就讓邢mama送還給了王mama。 蘭嫣現(xiàn)在并不想著要進國公府,倒覺得選丫鬟也不必長的好看,只挑了兩個看上去老實的丫鬟方才身邊,朱氏又命人請了方姨娘過來選丫鬟,因的蘭婉病著,蘭老爺這幾日也不在家,所以方姨娘看著比以前憔悴了不少,見了丫鬟也沒什么心思挑選,只隨便指了兩個讓她們跟著過去了,連謝都沒謝朱氏一聲。 邢mama看不過去,正想開口說話,被朱氏給攔住了。朱氏看了方姨娘這個樣子,心里多少還是有些怕的,只囑咐邢mama道:“這些日子,就不要讓阿秀隨便從繡閣出來了,國公夫人把阿秀送回來,原也是放心不下她,若是在我們家出了岔子,那就不好了。” 邢mama知道朱氏只害怕方姨娘將蘭婉的病怪到阿秀的身上,只跟著點了點頭,又道:“老爺來了書信,只說過兩日二管家要回來,就要把二姑娘帶回老家去。”朱氏便擰眉點了點頭。 皇帝親去皇陵送葬,體現(xiàn)了天子的一片孝心,豫王也被臨時授命,讓他監(jiān)管京城的治安。而一應(yīng)奏折等,每日都會有快馬送至東郊,由皇帝親自批閱之后,再送回京城,交由豫王傳達圣意。 蕭謹言去豫王府的時候,就瞧見豫王府已有了不少門客,想來那些有政治頭腦的人,已經(jīng)開始了給幾位皇子下注了。因為蕭謹言尚未出仕,所以不曾得見那些人,招待蕭謹言的依舊是豫王妃蕭瑾瑜。 蕭瑾瑜此時看上去臉色尚好,顯然上次見紅的事情并沒有傷到她的元氣。其實蕭謹言并不知道,所謂見紅,也不過就是蕭瑾瑜聯(lián)合太醫(yī)做的一場戲而已。這種私密之事,本就羞于啟齒,便是有人說她在說謊,難不成還真請了太醫(yī)院的人給她檢查身子不成?蕭瑾瑜腹中這個胎兒,還當(dāng)真是一把好使的尚方寶劍。也正因為如此,豫王借照顧豫王妃之名,懇請留在京城,皇帝見他這般小心愛護妻小,就大方的把整個京城的治安工作也一并交給了他。 如今才二月里,正是春寒料峭的時候,大廳里頭燒著熱熱的地龍,地下鋪著猩猩氈的毛毯,蕭瑾璃微微瞇著眼睛靠在一旁,見蕭謹言進來,只笑著招呼他到了自己跟前,打趣道:“聽說你最近讀書倒是比以前勤奮了些?怎么,想考個功名光宗耀祖了?” 蕭謹言見左右無人,便也跟著打趣道:“咱們家已經(jīng)出了一個光宗耀祖的王妃了,我考不考的上功名有什么關(guān)系,以后若是能當(dāng)上國舅爺,自然也會像安國公那樣風(fēng)風(fēng)光光。” 蕭瑾瑜聞言,眉梢微微一蹙,見里頭外頭都沒什么下人,這才嗔怪道:“你這孩子,越發(fā)膽大妄為了,這種話也敢說出來!” 蕭謹言只微微一笑,在在蕭瑾瑜身邊的位置坐了下來,只開口道:“我不過就是實話實說。”蕭謹言頓了頓,這才開口道:“我方才來的時候瞧見外頭停著幾兩馬車,怎么今兒府上有客人嗎?” 蕭瑾瑜便笑著道:“是幾個回京述職的官員,來的早了,皇上又不在京城,所以就上豫王府來走動走動了。”蕭謹言心下了然,但只又想了想,才開口道:“豫王這時候倒是不便與地方上的官員走的太近了,太后娘娘剛?cè)チ耍矅沁叺氖诌€長著呢!” 蕭謹言的話音剛落,就聽見一個溫厚的聲音從簾子外頭傳進來道:“小舅子你這話倒是說的有幾分道理,幾日不見還當(dāng)真是要刮目相看了。” 蕭謹言連忙起身,就瞧見有人打了簾子跟在豫王身后進來。豫王如今正是二十三四歲的年紀,五官端正、濃眉大眼,雖說少了幾分俊逸,但單單這一份硬朗也讓人覺得眼前一亮。蕭瑾瑜正要起身服侍他解開身上的披風(fēng),豫王便只揮手止住了她的動作,身后服侍的丫鬟便上前解開了他身上的披風(fēng),恭恭敬敬的退下了。 蕭謹言這才發(fā)現(xiàn),那丫鬟真是跟著蕭瑾瑜一起陪嫁過來的丫鬟清芷,如今已開了面,想來是已經(jīng)做了通房了。清芷退了出去,不多時便送了一盞茶進來,豫王爺在蕭瑾瑜對面的炕上坐了下來,姿態(tài)悠閑道:“我今兒見的幾個都是南邊的幾個地方官,主要查了一下去年江南米倉的存糧,去年的雪特別大,今春只怕會有洪澇,若是幾個糧倉的米都不夠,還要和戶部提早支銀子。” 豫王爺?shù)脑挷耪f完,那邊蕭瑾瑜只一拍腦袋道:“怪道我說我總記得有什么事情沒說,原就是這件事情,上次言哥兒來的時候,說什么一年一小澇,三年一大澇,說的應(yīng)該就是這回事吧?”蕭瑾瑜一邊說,一邊往蕭謹言那邊瞧過去。 蕭謹言便微笑道:“我也不過就是瞧著書上這么寫的,也未必真,不過這幾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也沒鬧過什么大災(zāi),皇天庇佑,今年也應(yīng)該是個平安年吧!”蕭謹言見豫王已經(jīng)有了準備,自己倒是不必再提議提醒,便只說了幾句官話,想蒙混過去就算了。 豫王聞言,只微微沉吟:“今年可未必是個平安年,太后殯天,欽天監(jiān)那邊也隱約瞧見了災(zāi)相,皇上這次去皇陵除了為太后下葬之外,還要祭掃太廟,以慰先祖。” 蕭謹言便道:“小心駛得萬年船,這句話總是沒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