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蕭謹言低下頭呵了一下自己凍得有些紅腫的手,看著客堂里油燈的火苗跳動著。阿秀終于站起來,走到門口,伸手將那扇門關上,只是那一瞬間,她的眼角瞥見一襲銀白色的狐裘,那一雙沾著污漬的靴子,站在門外的雪地之中。 阿秀按住木門的手頓了一下,心跳的劇烈。靴子上的青竹紋樣那么明顯,她只看一眼,便知道是他來了。可是他為什么會來這里呢?阿秀嚇得關上門,反手靠在門上思考。 蕭謹言聽見里頭動靜,也忙不迭的就往前走了兩步,只見門已經(jīng)被阿秀給關上,沒有留半個縫隙。蕭謹言低下頭,略有幾分傷神,轉身走出了兩三步,忍不住回頭。 阿秀聽見門外的腳步聲,以為人已經(jīng)走了,便索性打開門開,走到外頭看了幾眼,她瞧了一下離開巷子的路口,已沒有了人影,便嘆了一口氣,轉過身來。 蕭謹言就在她幾步外的路口,筆直的站在那里,怔怔的看著自己,那眼神,就像前世他每次從衙門回來,走到門口看見自己去迎她一樣。 阿秀瞬間就有些口吃了,只嚇的拔腿就跑,回到院中轉身就把門關得嚴嚴實實,心臟簡直就要跳到嗓子眼了。 蕭謹言見阿秀這般反應,只當是自己的出現(xiàn)真的把她給嚇壞了,既懊惱又郁悶,只上前幾步,敲門道:“小姑娘,我迷路了,這天寒地凍的,連晚飯都沒吃,你好歹讓我進去躲躲雪吧。” 阿秀將信將疑的扭頭問:“你這么大個人了,怎么會迷路呢?你知道你是誰嗎?” 蕭謹言只裝傻道:“我想不起來了,我年初的時候掉到了水里之后,這腦子就是一時清楚一時不清楚,你知道我是誰嗎?” 阿秀打開門,瞧見蕭謹言雖然穿著工整,可衣襟上居然蹭了那么大一塊油斑。阿秀素知蕭謹言最是有潔癖,這要是腦子清楚,怎么也不可能穿著臟衣服在街上亂跑。況且阿秀前世也知道蕭謹言落水的事情,聽說那一年差點就病死了,后來好容易才好了起來,只是腦子糊涂了好一陣子。 阿秀心里哎喲一下,她該不會正巧遇上了蕭謹言腦子糊涂的時候。 “你……你快進來躲躲吧,這會兒雪太大了,我也送不了你回去。”阿秀上前,扶著蕭謹言進門,那熟悉的感覺在她腦中反復的滾動著,讓她不敢抬頭去看蕭謹言的臉。 蕭謹言便順著她的攙扶進門,嘴角頓時就咧開大大的微笑來。阿秀把蕭謹言領到了客堂里頭,簡陋的一張四角桌,上頭放著一盞油燈,索性所有的家具方才都已經(jīng)打掃的纖塵不染。 阿秀抬起頭來,怯生生的看了蕭謹言一眼:“你說你沒吃東西,那你肯定餓了吧?我去隔壁借幾個餃子過來,下給你吃好嗎?” 蕭謹言今兒本就沒吃什么,這會兒還真的餓了,只咽了咽口水點頭。阿秀瞧蕭謹言這完全反常的樣子,已經(jīng)越來越確定,蕭謹言這會兒是犯病了。之前在紫廬寺的時候,也略略聽說國公夫人去紫廬寺上香,就是為了世子爺?shù)牟。缃窨磥恚捴斞援斦媸遣〉貌惠p了。 30|8291|8291 還沒等蕭謹言反應過來,阿秀已經(jīng)往門外走了幾步,外頭風雪正猛,蕭謹言見她只穿著一身單薄的夾襖,正想喊住她,就聽見門外吱呀一聲,阿秀嬌小的身影已經(jīng)出了院子。 蕭謹言站起來,細細打量起這客堂中的一切,雖然簡陋的只有一張四角桌,但靠墻的地方還掛著一副福祿壽三星的年畫,左右各是隸書書寫的對聯(lián),上書:一帆風順年年好,萬事如意步步高,橫批是:福星高照。 上頭大紅的底色已經(jīng)退去,看著有些發(fā)白,應該是去年換上。蕭謹言僅看了一眼,似乎已能想象出去年阿秀在這個破舊的小房子里頭,一家團聚過年的樣子。 窮有窮開心,富也有富的不如意。蕭謹言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重活這一世之后,他似乎對前世的富貴,也有了更深一層的領悟。正所謂黃金萬兩容易的,知心人一個也難求,蕭謹言想起如今阿秀十歲小孩的樣子,頓時透出一絲無奈,只低下頭,輕撫著額頭。 阿秀去了一趟趙阿婆家,也是滿載而歸的,趙阿婆聽說阿秀家里來了客人,只當是一起和阿秀在府上當差的小丫鬟,只笑著道:“阿婆家里頭也沒有什么好吃的,那罐子里還有一勺豬油,你一起拿過去,這大冷的天,好歹讓人和上一口熱湯。” 阿秀一手抱著豬油罐,一手攬著一小籮的餃子,高高興興的往家里來。蕭謹言聽見外面有動靜,忙不迭就坐了下來,裝作一臉懵懂的朝外頭看了一眼。 “你在這兒等著,我去給你下餃子。”阿秀沒進客廳,直接朝著旁邊的廚房里頭去了。 廚房里黑乎乎的一片,阿秀才走進去,幾只老鼠從里頭竄出來,阿秀嚇得尖叫了一聲,好歹護住了懷中的餃子和豬油罐。蕭謹言聽見聲音,只忙不迭跑過去:“怎么了?怎么了?要我?guī)兔幔俊?/br> “不用,就是有幾只老鼠,我已經(jīng)把它們給嚇走了!”阿秀深呼一口氣,繼續(xù)往里頭走,外面蕭謹言已經(jīng)拿著油燈找了過來。阿秀回頭,看見蕭謹言站在門口,只開口道:“你別進來,房子太矮了,小心撞頭……” 阿秀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砰的一聲,蕭謹言的額頭已經(jīng)撞在了門框上。阿秀慌忙轉身過來,習慣性的想要伸手看看蕭謹言額頭上的傷,方抬起了手,便想起自己如今不過只到蕭謹言胸口的高度,便是伸手,也只能摸到蕭謹言的肩膀。 他們的距離,已不是前世踮起腳跟,就可以觸到他雙唇的距離了。 阿秀尷尬的嘆了一口氣,伸手接過了蕭謹言手中的油燈,轉身一邊走一邊道:“君子遠庖廚,公子還是到外面等著吧。” 蕭謹言一邊揉著自己的額頭,一邊繼續(xù)裝傻充愣道:“外頭太黑,只有一盞燈,又被你拿走了。” 阿秀扭過頭看了蕭謹言一眼,前世他那樣寵愛自己,在自己跟前,何時有過這樣驚恐懵懂的表情?阿秀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不忍心說一句狠話,只開口道:“那你進來,在我邊上坐著吧,外頭天冷。” 蕭謹言笑著低頭走進去,弓著背,一路踩著滿地的亂草,走到阿秀的身邊:“你讓我待在哪兒,我就待在哪兒。” 阿秀把手中的油燈放在了灶臺上,從里頭搬出一張小板凳出來,拿帕子擦了好幾遍,才搬到蕭謹言的身邊道:“你就坐在這兒吧,我出去打水,一會兒就進來給你下餃子。” 蕭謹言看著那個勉強可以稱之為板凳的地方,攬起衣服,蹲下來坐著。阿秀從外頭拎了一桶水進來,小身子搖搖晃晃一路走到灶臺前,蕭謹言站起來,上去接過她手中的水桶。兩人的頭撞到一起,阿秀身子瘦小,腳下不穩(wěn),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蕭謹言抬起頭,看見阿秀烏黑明亮的眼睛,火光在她的眸中跳躍著。兩人就這樣對視著。 阿秀忽然翻身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低著頭舀了一勺水放到鍋里頭,搬了另外的小板凳,站在上頭,表情淡定的刷起了鍋來。 “這鐵鍋一個月沒用,都生銹了,你不要著急,一會兒我洗干凈了,就可以給你下餃子吃了。”阿秀一邊刷鍋,一邊還不忘記安慰蕭謹言。 蕭謹言見阿秀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也跟著一本正經(jīng)的點頭。卻在阿秀繼續(xù)低頭刷鍋的時候,嘴角又忍不住勾唇笑了起來。 “我不餓,你慢慢來。”蕭謹言彎著嘴角回答,卻冷不防肚子咕嚕一下叫了起來。廚房里靜悄悄的,這個聲音如何能逃過阿秀的耳朵,阿秀只忍不住撲哧小了一聲,越發(fā)覺得蕭謹言“病的不輕”。 蕭謹言這會兒卻是尷尬的無地自容,這一世英名簡直就是毀了,裝傻裝成了真傻,他也算是演技派了。 “你嘴上說不餓,只怕你肚子不是這么想的呢。”阿秀抿唇笑笑,忽然想起了一樣東西,只跳下了板凳,跑了出去。 不過一會兒,阿秀就從外面進來,手里捧著一個手帕扎成的小包裹,只遞給了蕭謹言道:“你餓了就吃兩塊紅豆糕,是我從府上帶回來的,本來是想給弟弟meimei吃的。” 阿秀說話的口氣很平靜,可眼神中卻還是帶著淡淡的哀傷和失望。她洗好了鍋,在灶堂里頭生了火,安安靜靜的往里頭添柴火,火光照的她的臉頰紅彤彤的,卻又特別的柔和。 蕭謹言搬著等著坐到她身邊,阿秀有意識的讓了,抬起頭帶著幾分戒備的看著蕭謹言。 “我冷,這兒熱乎點。” 阿秀見蕭謹言這么說,也只好隨他去,將他身上的大氅理了理道:“那你當心點,小心火星子濺出來燒壞了你的衣服。” 蕭謹言看著阿秀小心翼翼的動作,伸出手來,想去揉一揉她的發(fā)頂,可下一秒阿秀卻又正好抬起頭,蕭謹言忙就收回了手,藏在背后,默默握拳。只一雙眼看著阿秀,一刻都不忍心移開視線。 “你的家里人呢?大過年的怎么只有你一個人呢?” “你知道今年是過年,怎么還一個人跑出來了呢?”阿秀沒回到蕭謹言的話,反到反問起蕭謹言來。 蕭謹言郁悶,心道前世怎么沒發(fā)覺阿秀的腦子這么靈光,只好又裝傻道:“我看見外頭有鞭炮聲,只有過年才會放鞭炮的吧?” 阿秀點了點頭,并沒發(fā)現(xiàn)蕭謹言的回答有什么不妥,一邊燒火一邊道:“那你認識我嗎?我們在廟里頭見過的,你還幫我打過傘?” 阿秀說著,還空出一只手做著手勢,樣子說不出的動人可愛,蕭謹言不禁就看呆了,發(fā)現(xiàn)不管是幾歲的阿秀,對自己來說,都毫無抵抗力。